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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那头,幽幽的声音爬过来。“每天都忙忙碌碌,没有成就感,而且,还很抓狂……”心头一痛。这位朋友是条线上公认的“一姐”,毕业后进入媒体,在条线上跑了十年,最令人钦佩的是十年如一日,一直冲锋在一线,真正是以敬业精神和专业主义赢得同行和业内人士的尊敬。一起参加会议,她经常都是第一个冲上去追着采访对象提问,部委领导、央企老总,都是打太极的好手,当所有围观的记者都散去,有时候还能看到她追在身边,手里拿着小本子。有两次,远远地看着她,一直跟到采访对象出酒店、上车,绝尘而去。留下她单薄却坚定强大的身影。
这也是记者群体的背影。这个行业的每一个从业者,都有过这样的时刻。电话采访被拒,上门采遭遇闭门羹,去外地调查找不到关键人……
我没有想到的是,一直自我调侃的“女汗纸”,在平素的坚强下面,也有蜷缩焦虑的一面。坚持十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以为,十年在这个条线上的奔跑,她早已修炼得从容不迫,不会再面对诸如焦虑的问题。可以想象,在这十年里,焦虑可能一直相伴。
这也是记者群体的焦虑。在这个浮燥的社会,记者或许是最为焦虑的一个群体。
记者的焦虑来自多个方面。日常的焦虑来自工作。这一点尤以日报为甚,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意味着记者每一天都要面临找选题的痛苦。在海量信息爆炸的时代,重要的不是找到选题,而是找到值得操作的选题,并且找到切入的角度。从海量信息中寻找有价值的信息传递给读者,筛选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抓狂的工作。
以前在日报的时候,每天的节奏是这样的:上午9点报选题,中午选题会通过,下午开始操作,都是涉及到大公司和上市公司的选题,每一个质疑都必须多方求证,找角度突破,找联系人,找联系方式,采访,遭拒。再找,再采访,再拒。有时可能一个下午都在这样的死循环中。通常的情况,在三五个采访之后,拿到至少三方的求证或突破,已经是四五点钟,开始写稿,两千多字的稿子,两到三个小时完成。正常七八点钟到家,晚上还要照例追踪条线信息,找备用选题。
有很长一段时间,夜晚做梦都在找选题、找人、采访。很多记者都有神经衰弱的职业病。
多数时候记者都是在在单打独斗,没有归属感,一个人一条线,如同一个士兵守着他的阵地。尽管后方有报社有编辑,却由于流程体制,很难在采访中提供支持。在做负面调查的时候,一个人面对一家公司和一个地方政府的时候,这种无力感和焦虑会来得更明显。
在纸媒日渐西山的大形势下,更深层的焦虑来自职业的出路。很多人羡慕说,记者自由,可以不用朝九晚五,其实记者工作更需要高度自制,是一门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不断发现信息,不停更新知识量,与不同的采访对象沟通并保持联系,这是一个动态而且持续的过程。
但一个奇怪的现象是,在中国,记者却成了一门吃“青春饭”的职业。在我的前东家,2008年到现在,当年的那一茬记者基本上已经走完了,有的条线已经换了三茬。在国外,记者则是一个凭经验和阅历吃饭的行业,经常能碰到四五十岁的老记者。
究其原因,媒体能够提供的上升空间有限,而待遇却千年不变。一位党报的老记者向我抱怨,“以前做记者工资高,没有生活压力,社会地位也高,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现在是记者待遇最差的时代。”拿到手的工资比上个世纪90年代多不了多少,这么多年基本上没有涨过,物价却涨了不止10倍。当年,一个月工资能买三平米的房,现在三个月买不了一平米。
记者的工资由基本工资+稿费组成。多数媒体都是官办或者事业单位,基本工资少得可怜,而且基本上没有涨过。我所知道的,一家国际性大都市的都市报工资条上的基本工资是800元,加上各种补贴,不足3000。为了养家敷口,只能疯狂地写稿子,停不下来。
无奈的现实透支身体、消磨激情,越来越多的平媒记者选择离开,或转型进入其他行业,或投奔网络媒体和新媒体。
焦虑还来自于理想的破灭与外界对于记者群体的期许。尽管“无冕之王”的色彩已经褪色,妖魔化记者的误解蔓延,但社会对于记者仍有期许,仍然认为这个行业有责任揭露黑暗主持正义。在记者论坛刊发上篇观察《“你不配做个记者!”》之后,收到了很多关注者的鼓励回复,其中就不乏殷切希望。
请理解记者的焦虑。除了诗人、艺术家之外,记者可能是最具理想化的职业群体。每一个踏入这个职业的人,最初都怀有或多或少的理想冲动。在人文关怀与残酷现实之间,不断遭遇沮丧、幻灭、调整,这是一个纠结的过程,也是一个被社会洪流裹挟而下的过程。
(作者大熊,记者论坛成员。微信公众账号为reporterbbs,记者论坛,本文首发虎嗅网,转载注明作者和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