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的东莞-虎嗅网

东莞被查了。我和所有中国人都震惊了。

扫黄打非，对于色情行业来讲已经是家常便饭。由此而衍生出的种种社会为题由来已久。然而时至今日，上至一线国际化大都市，下至县城小镇。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家门口一亩三分地上没有“失足妇女”的城市，放眼全国，似乎还没有。于是，各地的扫黄打非活动也就如一天三顿饭一般正常，偶有登上地区新闻的大型打击活动，围观者也多是抱着看热闹，找熟人的心态。

然而东莞却是不同的。

也许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的扫黄打非活动都比不上东莞的扫黄打非更能博得国人的眼球。因为东莞在中国色情行业的发展历程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这是一个被称为“中国性都”的城市。这是第一个将色情服务规模化、规范化的城市。这也是第一个用城市名字代言了色情服务的城市。对于很多人而言，“去东莞”已经成为了嫖娼的代名词，以至于在市井聊天中，一句“老子去过东莞”，便可以瞬间和只光临过本地洗头店的屌丝们拉开距离。似乎这就是见过世面的标志。

同样是扫黄打非，北京端掉“天上人间”时，人们关注更多的是其背后的后台。“天上人间”对于社会的意义更像是一个强大保护伞的代名词而并非色情场所。所以尽管彼时网间流传许多查封时的艳照，但人们的围观心态除了猎奇之外更多的则是“你也有今天？”

而东莞的扫黄打非，则直接指向了最基本的人性。

人是需要性的。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市井草民，吃饭睡觉来一发永远都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

有需求必然会有供应。即便每天都在经历扫黄打非。色情行业依然如岩石缝隙中的小草，倔强而又坚强的生长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按照东北人的土话讲：“人民需要洗澡”。

东莞的扫黄打非之所以会成为焦点，从而引发微博上“性交易是否应该合法化”等种种论战，在色情行业的发展历程中的影响力大大高于天上人间，其核心，在于东莞只要1000块，而天上人间却不是谁都能去得起的。

说到底，东莞，是庶民的东莞。而“天上人间”，是富人的天上人间。

对于东莞色情行业的打击，表面上净化了社会环境，维护了社会道德，但更深层次的问题却并未因此得到解决。

难道没有了东莞，男人们便不会去嫖娼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换句话说，对于东莞色情行业的打击，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社会道德问题，而仅仅是从表面上提高了色情行业的门槛，使色情行业更加隐蔽。为了提高安全性，色情行业的投资者会提高反侦察意识，或寻找更加牢靠的保护伞。因此，在这些方面的成本会提高。直接反映到社会层面的现象，就是经常下场子的人会发现，下场子的成本提高了。

这样就解决问题了么？

更少的人嫖娼，社会就会变得更好么？也许是，但是前提是，这更少的人群并非是以经济条件划分，而是以道德划分的。

简单的提高性交易成本，会使本就已经相当尖锐的社会贫富阶级矛盾进一步升温。这种简单粗暴的打击方式，只能催生更多的“天上人间”而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社会问题。即便我们可以彻底整治社会环境，打掉所有的卖淫窝点，但这丝毫不能影响人类本能中对于性的需求。而最终的结果便不过是卖淫场所从桑拿房，搬到了安慧北里。

围绕东莞扫黄打非的话题，微博上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一方支持东莞，打出了“东莞挺住”，“今夜我们都是东莞人”的口号，乍一看让人以为东莞发生了天灾。而另一方则占住了道德高地，痛斥对方不尊重女性，并拿出“如果你的亲人是妓女你会怎么看”的观点针锋相对。

虽然并不支持卖淫嫖娼，但是对于“道德派”的观点，本人却是无法认同的。

从东莞色情产业的发展来看，绝大多数从事色情服务的女性并非由于受到了强迫或人身限制，而是主动投身此行业。从宏观角度来看，社会对于金钱的崇拜和现实生活的压力才是她们投身于色情服务行业最直接的驱动力。站在这个角度上讲，“如果你的亲人是妓女”这个假设的前提，应该是“你不能提供最基本的生活条件”，或者“你无法提供这个色情服务提供者想要的生活条件”。这个假设强行绑定了色情服务从业人员与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并将二者打包，从而忽视了经济利益在其中所起到的最关键作用。

而另一方面，绝大多数色情服务从业人员本身的劳动能力未能被考虑在其中。以东莞为例，多数的色情服务从业人员来自农村，学历不高，无法从事高等级社会劳动。其本身对于物质条件的需求又远高于其劳动能力。在此基础上，通过性交易的方式达成目的虽然违背社会道德，但却是无可指责的。色情服务从业人员从本质上说，是利用了身体的优势，向社会提供了特殊服务。

这时我们就会面临一个问题。身体上的客观优势能否被视为一种可以出售的商品？仅仅靠长得漂亮性感就能获得巨额收入，是否合理？

模特算不算是出卖身体优势？运动员算不算是出卖身体优势？脑力工作者算不算是出卖身体优势？

每天在微博上晒美胸美腿的各路名媛们在表现自己哪方面的优势？工作能力强？对社会的贡献多？可以产生更多的社会价值？

道德派所忽视的不仅仅是对于人性的理解，更多的是对个体行为能力赤裸裸的歧视。色情服务行业，就像其他服务于人类最基本需求的行业一样，背负着马斯洛三角顶端的歧视。

于是一句微博名言出现了：“出卖灵魂的人一般都瞧不起出卖肉体的”。

道德和欲望是紧密相关的。当欲望无法满足时，人们便无所谓什么道德。尤其是当这种欲望是人类的基本需求时，道德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便更加孱弱。

周星驰电影里曾经有这样一段苏乞儿与皇帝对话：

^{苏乞儿：“丐帮有多少弟子不是由我决定，而是由你决定的。”}

^{皇上：“我？”}

^{苏乞儿：“如果你真的英明神武，使得国泰民安，谁又愿意当乞丐？”}

如果你无法阻止庶民变成乞丐，你又有什么权利阻止庶民变成妓女呢？

如果我们抛开道德问题，简单的把东莞的色情服务产业作为一个独立服务行业来看。它的发展，简直就是市场经济的最佳代表。在这个近乎于完美的产业链中，每一个环节都严格的遵守着市场规律，形成了严密，完整的体系。从一个点开始，逐步形成了全国知名的行业中心。东莞色情行业的成功，要远远高于很多所谓国家重点投资，人为打造的产业链。它是一个典型的，满足社会需求，结合本地资源，自然发展，优胜劣汰，最终树立了行业标准的产业链。

尽管这个产业链是在畸形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但是它确实是庶民们在没有任何上级监管，战略规划，或是政府引导的前提下产生的最原生态的地下产业链。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庶民的胜利。

然而我们的社会果然还是容不下这种地下产业。

如果将扫黄打非看作是主管部门对于市场经济的强力干预，那么违背市场经济的后果其实我们也是可以预见得到的。

通过东莞，我们可以学到很多。我们可以观察社会，我们可以审视自己。

东莞，其实并不仅仅是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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