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负债的年轻人，是怎么生活的？

本次故事的主题是：当我背上沉重的负债。我们特别邀请了五位讲者，从人生的不同角度，讲述他们面临沉重负债的故事。

熟悉我们的人可能都知道，在我们的故事当中，很多讲述者愿意把自己非常隐秘的一些经历讲出来，这可能在其他地方很难听到。今天这个故事主题我觉得会尤其隐秘，因为涉及到钱的话题。

说实话，在亲朋好友面前也未见得愿意分享。所以我特别感谢今天的几位讲者，他们愿意给我们投稿，愿意把这些细节都讲给我们听。尤其是这两年，经济上遇到一些挑战，每个人多少都有一些困难的地方。越到这个时候，越需要大家有一些抱团取暖的机会，有些困难需要说出来，需要分享，需要知道别人的解决路径是什么样的，这个更有其参考意义。

一

天火

首先邀请第一位讲述者天火，她目前是一位自由职业者，来自浙江嘉兴。天火是学新闻出身，作为媒体人，我特别感兴趣她的视角。她曾经写过一篇知乎的帖子，获得了非常高的点击率。跟她取得联系之后，她很快就写了一篇14000多字的稿子，把很多细节都还原出来了，我觉得这种有新闻视角的观察特别难得。

大家好，我是天火，来自浙江嘉兴，今年33岁。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原因，我目前负债是100多万，准确的说是109万，正在努力赚钱还款中。我目前单身，也没有孩子，有一套按揭房，是单独所有的。我想作为一个暂时没有家庭的个人，来分享我的负债故事，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我的房子原来差不多100万，现在只值60万，目前还有40多万的房贷。我想把它卖了，但是卖不掉。所以我把房贷这部分，也算作负债。我的负债，有一部分是信用卡，私人借贷主要是跟我爸，其他都是网贷，也是各大银行app上申请的，2023年上海就有11万人断交社保，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2022年年末的时候，我有一个账单逾期了几天，到了圣诞节前后，我收到了非常恶劣的电话催收和威胁，从那时起，我正式成为网络上所谓负债大军的一员。

当时正遇上国家宣布疫情结束，就在那几天，我们家里人都阳了，我高烧7天，基本上没有打开过手机，完全忘了要还钱的事情。大概也就晚了两天，我突然收到了一个电话，对方是个男的，语气像是电影里的黑社会小弟，大概这样说：你是xx吗？你欠了xx钱？超过了期限，我们要来找你了，你家是不是在xxx？我当时精神虚弱，身体也虚弱，就被他吓到了。他给我打完电话，后面又打给了我的家里人，打给了我的姐姐，还打给了我公司的合伙人。

接到电话之后，我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想尽办法去凑钱，我原来卡里有1万多，然后我后面就凑了3万多，不够要还的5万。那时候大家都阳了，很多人不回消息，我实在是没有现金了，才去跟现实中的朋友借钱。

以前借钱，项目原因，这个月借，下个月还。但这一次借了，短期可能还不上了。我问了很多的朋友，甚至找了我公司的外包财务。我跟他讲逾期了，能不能借我钱周转，他就说可以。

那天其实跟他联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12点的样子了，而且是冬天。他问我还缺多少，去公司给我取，因为钱都放在公司的账户上，需要用公司的网银盾，向他借到的也不多，只有几千块钱，可那时候我感动得快哭了。后来他才告诉我，他早就负债了，逾期比我还要早几年，还找了网上做债务协商的帮忙处理。

这五万还完之后，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其他项目回款了，有十几万，手上终于有一点钱了，可是也不够付下一个月的账，因为下一个月的账是二十多万，我就想到花钱请人帮忙协商还款。

由此，我发现了一个庞大的灰色产业链，而这条灰色产业链上，大部分都是割韭菜的。比如某书，从23年年初到现在，涌进了一大批xx法务、xx律师、xx规划师，都是带蓝v认证的企业账号，看似是干货，内容其实是在贩卖焦虑，利用年轻人对未来的恐惧心理割韭菜。

好多视频和帖子都在说，教你如何不去还钱，帮你如何停息挂账。广告语常见就是“国家出政策了”，“某年某月起这些钱不用还了”，或者就是“月入几千帮你重新规划，轻松上岸”等等。这些人的存在以及他们提供的所谓的服务，其实就是所谓的“反催收”。负债人本来是想还钱的，能力问题可能暂时还不上，但是遇到这些内容以后，很容易被诱导发展成不想还钱的人。

而常见的“反催收”，都是与咨询公司或者是法务公司的招牌来宣传的，很多都是委托制。比如欠钱的人把自己的手机卡邮寄给委托方，对方帮他代接电话沟通。这些都是违法的，国家已经开始已经整顿这些反催收了。

也就是在2023年年初，我找了一个人咨询，他比较高明，不用代接电话卡的方式，而是通过一对一教学，让对方学会和平台或银行沟通，这样就规避了法律责任。但是要处理同样的欠款金额，他收我8000块，而我群里的认识的一个人也找他，只收了对方2000块钱。当时的8000块钱咨询费，分定金和尾款，我先交了50%，尾款因为资金紧张，一直没有支付，结果过了三四个月，他竟然把我删了，尾款也不要了。

后来我就自己去搜索整理信息，才发现他的所谓方法，在网上的论坛都有相关的文字和话术，甚至一模一样。但是他理解了，还教会了别人，也产生了服务，我当时觉得这个钱花的也是值得的，没觉得被割了韭菜。

有个负债的熟人，也找了这个人，我通过这位熟人才知道，他会诱导负债的人伪造材料，比如说一些困难证明、疾病证明，或者是他们没有亲自伪造，他告诉负债人可以去伪造，但可以去的话，怎么去？在哪里找谁？他们都是有对应的渠道。有些人接受到了这个信息，可能真的会去。不过，他拿我和平台沟通的信息截图去发帖做宣传，结果当天就被同行举报了。我心想，干得漂亮。

借钱，是借钱人和出借人之间的事，说白了是一件私事。因为社会的舆论，很多人一开始压力会比较大，会内疚，我觉得没有必要。至于要不要告诉最亲的人或者是熟人，告诉他们你在外面欠了很多钱，这要取决于你自己的判断。

欠债这件事情主要会影响是什么？就有一些比较恶劣的催收会找到家里，家里如果有老人这种弱势群体，很容易受到打击。当然这是违法的，但目前来说也很常见，大家并不知道怎样维权。目前在某投诉平台上，因为这种事情被投诉有68万起，有意思的是，接受投诉的这个平台，又隶属于某传媒集团，而某传媒集团，自己也有放贷业务......

我在火车上读到余华老师的一本书，书里有一段话：每个人对于他所处的社会都有负有责任，那个社会的弊病他也有一份。就好像负债这件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也对它都有社会责任，余华老师说，与其说他在讲故事，不如说他是在寻求治疗，因为他也是一个病人。

我也想说，现在正在努力还钱的人、欠钱的人其实都是病人，希望未来国家或者金融监管部门能增加监管力度，来救一救这些想要主动治疗的病人。以上就是我的故事，谢谢，祝大家早日上岸。

二

老崔

下一位讲述者是老崔。老崔是前4A公司的职员，现在是一位即兴戏剧演员。本来我想说，负债这件事，其实无论金额大小。因为我们的处境不同，家境不同，然后生活的城市也不同。负债的金额即使很小，对于一个生活状况很糟糕人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债务。但是当我听到老崔的债务金额，还是吓了一跳，他的债务，达到一个亿。

大家好，我是老崔。我曾经是一个广告人，去年也裸辞了，现在是一名即兴戏剧演员，也同时是一个Life Coach。我之前看到有个群里面，有“早日上岸”的说法，我链接了一下我跟这个词的感受，我觉得我自己是不太会上岸的，可能会一直处在水面的状态。

我想从2020年的1月20号，也就是武汉管控的前三天开始说这个故事。

那天早上，我起床，在洗手间刷手机，看到好像说武汉有一个新型的病毒在大肆发展着。我当时脑子里不知道哪蹦出来一个声音说，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啊？在我蹦出这个念头不到十分钟左右，我收到了一个银行的电话，是我房贷的还款银行。

银行就问我说，这个月的还款还没还。我说不对，我每个月都是定期打过去的，自动还款的。银行又问，你是不是有一个8700多万的债务？当时脑子里边晴天霹雳，我说，完了。这就好像你在海边游泳，突然之间，你看到一个大海啸要过来了，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海啸可能距你只有100多米了，你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你不知道要做什么，这是我当时的一个切身的感受。

我当时带着这个感受，思绪就被拉回到了再往前的三年，也就是2017年的1月份。

在2017年1月，有一天下午我正在广告公司跟客户开会，突然之间接到一个电话，是我的前妻给我打的电话。我（前）岳父有一个私立的医院，2017年左右，医院在经营过程中遇到资金问题，需要补充现金流，他通过朋友找了一个民间借贷的机构，借了3500万。

我前妻给我打这个电话的时候，说可能需要我和她一起来为我（前）岳父来做这笔贷款的担保人。我当时正在开会，正跟客户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没想那么多，就只有一个感觉，这3500万的金额，好像很大。但我转念一想，从小的经历也告诉我，没人会坑自己的子女，况且他还有医院的资产。所以我当时没有多想，看我前妻签字了，我也就把字给签了。签完字之后，我就着急得回去继续开会。第二天早上起来，这件事情就已经在我的脑海里遗忘了。

直到2019年年底，三年合同到期，我才发现，每年780万的利息，我（前）岳父一分钱没有还，本金也没有还，本金加利息，债务已经滚到了8700万。当时对方找我们，希望再签一个展期。知道情况后，我觉得金额对我来说实在难以承受，所以拒绝了展期。

2022年1月份，我的银行账户就被冻结，房产也被冻结，我也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跟对方的律师、债主，还有我（前）岳父之间来回交涉，因为他们都在唐山，我经常一个月就要跑两三次唐山。一开始，心里边觉得像是遇到了一个海难，人在大海上漂泊着，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对方到底要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我老丈人其实给我了我很多说法，他说，对方不会真的把我们怎么样的，他说他有楼和地作为底支撑，我们也不会受什么损失，他说，他不会把我们推到火坑里去的。但是这些说法都很难说服我。

我没有办法去确信这些信息，但慢慢的，真相逐渐浮出。就是通过银行的评估，我（前）岳父的所有资产估值差不多一个亿左右，但他除了这一笔债务，还有大量跟其他银行和个人的债务，总的加起来，债务已经超过了两个亿。也就说，他当时已经处在资不抵债的一个状况下，他对家里面也做了很多隐瞒，我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也就是说，他其实已经决定要做一个老赖了，他已经决定这些债务都不还了。

这里边儿有一个背景信息。为什么他敢这么做呢？是因为他的医院是一个非营利性机构，如果通过法院的手段去强制拍卖医院，法院是不会去执行的。所以对于他来说，这些债全部都可以抵消掉，他自己不用承担任何问题。但是，因为我签的是连带担保，所以我跟他承担同样的责任，也就是说，对方如果找不到他，可以完全不用跟他进行任何交涉。就这样，8000多万债务又滚了五年多，现在已经1.3个亿了。

头三年大量的时间都是在跟对方的律师去交涉。债主方已经完全抓不住我（前）岳父了，他已经不接电话了。但是因为我们还有亲戚的关系在这儿，所以我还能找到他。我就暂时利用了这么个微小的机会，说如果还想能联系到我（前）岳父的话，你拿走我的一切都可以，不能对我限制高消费，不能让我上失信人黑名单，否则，我保证你这辈子找不着他。

我利用了手里的一点点空间，换取了自己不上失信人黑名单的机会，但这个机会现在依然掌握在对方的手里，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对方愿意的话，也许明天，也许一个礼拜之后，也许一个月之后，我人生的一切，包括我所有的钱，包括我的房子，包括我自己作为一个社会人的信用，所有这些基础的东西都会被拿走，这就是我现在的一个人生状态。

分享了这个故事之后，我还想特别分享一个瞬间，就是这件事情发生的头两年，我心里面最痛苦的事。

一是，我相信没有人会坑自己的子女，而我实际上却遇到了另一种情况。我从上大学开始、有自己的生活费开始，直到遇到这个债务之前，这中间的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借过一分钱。

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曾经一个礼拜吃三包方便面度日，我都没有去跟任何人借钱，我不喜欢亏欠别人的这种感受。我特别相信，靠自己一点一滴地经营自己，一点点积累自己，然后自己挣钱，让自己过好，这就可以了。所以我不能够接受，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觉得我当时并没有做错什么。

第二点是，我希望它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希望从这个苦海里面逃离，或者说上岸，让自己恢复到一种正常的生活当中，有没有机会？可实际看到的希望是极其渺茫的。当时我（前）岳父已经做出了最极端的事情，他不再面对债务了。

我当时心里面还有一个念头，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人生总不会过去不吧？但是有一个瞬间，有一次我坐地铁，出门刷地铁卡的时候，卡里没钱需要充值，我打开手机刚要充值，发现我的银行账户被冻结了，那一个瞬间，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特别渺小的自己。

以前从成都来到北京，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大的人生可能性的，是可能有很多的理想的。而那个瞬间，我看到了每个人的背后，是有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当背后系统的突然失效，我们每个人是多么无助，多么渺小。我当时有一种强烈的被整个社会抛弃的感觉，我和这个世界好像没有关系了。

那个时候，我突然开始去接受了另一种可能性：被失信，就是最坏的结果。如果真的发生，我会面对什么呢？假如我生活在北京，那我只能领一个北京的低保收入，这个低保收入在当时是1340元每个月。

也就是说我在北京经历了20年的生活，从住地下室开始一路打拼，然后拥有了自己的房子，拥有了自己的事业，拥有了自己的一些人际关系等等，这些东西都会被拿走，不但过去，你的人生会被拿走，你未来的人生也只能每个月领1340块钱的工资，无论你做什么，1340块以上的钱都会被拿走，去充这一个多亿、并且每年以700万的速度增长的债务。

突然之间我想了一件事儿，就是如果我的人生只能每个月挣1300多块钱，有什么事儿是我绝对不会做的？我意识到我绝对不会做广告。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思想实验，当钱不是一个可以考虑的因素的时候，我意识到过去做出的很多人生选择，都不是发自内心的，都不是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地铁站被当头棒喝之后过了一个多礼拜，我突然意识到我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就是跟人有关的东西。我发现我真正从心底相信每一个人的，就像我当时签担保书，我是相信人跟人之间是互相可以信任的，是可以互相爱着对方的，是可以发自内心彼此支持的。

当我发现我真正愿意做的，是和人本身有关的事情，跟钱没有特别大的关系，我遇到了即兴表演。

站在即兴的舞台上，我不知道接下来半个小时我要演什么，下一秒又会发生什么。我过去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每一天的生活都和即兴表演是一样的，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过去，我的眼光一直是看向Next，下一步要做什么？明天要做什么？十年后要做什么？看向Next的时候，我的人生就有很多焦虑和不安，但即兴（表演）告诉我，没有Next，没有剧本，什么任何东西是被规定好的。因为没有了Next，我只能在当下，在此时此刻，我发现在此时此刻当中，少了很多焦虑，善意的好奇也开始发生。

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人都是把自己的焦点、真正关心的事情，放在那些“问题”上面。我突然意识到，焦点放在什么上面，什么东西就会被无限放大。当你把视角放在你真正渴望成为谁，想成就什么，那个东西也会放大，于是我把视角从债务这件事情上拿开，放在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上，神奇的事情开始发生。

过去一直追我的债务的律师，慢慢开始远离我了；当对方债主找我的时候，我的关键作用是帮他们找我（前）岳父，当他们发现通过我找不到我（前）岳父的时候，我就没有那么大作用力了。很神奇，从去年11月份到现在，我几乎没有收到过一次和债务有关的电话。

当然走到今天，我的人生中依然还有很多课题：我有一个8岁的儿子，我也在焦虑他接下来上三年级了之后怎么办？我也有自己的一些事业上的焦虑，生活环境的焦虑，留北京还是回成都？所有这些问题、这些生活课题依然都还在，但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把当下的每一个时刻都认真去过。

对我来说，现在的人生就不是刚才说的Next，而是一个不断的More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让我无论是面对债务还是其他问题，都慢慢沉了下来，慢慢开始重新塑造自己从40岁到50岁的人生。最后我想引用即兴中的一句话：让我们相信，生活中的一切其实都是礼物，抱着礼物的心态去看待生活，可能会有不同的视角。谢谢大家。

三

熊猫

下一位讲述者是熊猫，熊猫现在是一位育婴师。熊猫的经历可能更符合我们最普通大众的经历和背景，我们也许都出生在非常普通的家庭，也可能在人生路径当中经历过一些寻常的挣扎，在这个过程当中能够找到的生存路径，才是更值得我们去参考的。

我是一个来自南方的女孩子，本科学的是视觉传达设计。我的第一份工作在深圳，在一家外贸公司做平面美工。刚开始工作，家里面没有支持我什么，交通、房租，都是我从借呗上借的，这也是我负债的开始。外贸公司工作了一年，债务越滚越大，我还没还清，这家公司就倒闭了，很庆幸，公司给了赔偿金，我偿清债务，上了岸。

结束了债务生活，我应该轻松很多，可是工作没选好，专业并没有什么长进，疫情又开始了，我失业了。于是想要不转行吧，去东莞找朋友玩的时候，就投了一家教培企业，想说后期的话，可以做个美术老师。

于是我从深圳搬到了东莞。搬家叫了个货拉拉，只能搬到楼下，一米多高的冰箱和洗衣机，我一个人从一楼搬到了二楼。那时候我觉得自己那么强啊，能把冰箱搬上楼去，那就万事皆有可能，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从设计转到美术老师，我没有工作经验，于是从助教开始，没想到助教的工资比设计还要低，2300的底薪，5块钱一个人头的课时费，每个月只能拿到3000出头，入不敷出。

转行没多久，工作又还没稳定，我弟忽然要结婚了，找我借钱。

可我当时手上的钱根本不够，就想着，要不我去借点。反正我一个人单身，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我就把这个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了，于是从平台上借钱给我弟结婚用，第二次的负债开始了。

等工作稳定了，我又开始渴望爱情了，身边的人都开始谈恋爱，只有我一个人单身。当时市面上有很多广告，珍爱网、牵手网等等，我心想，注册一个没什么坏处，我就上网去看，发现也没有能匹配的。

但是注册信息被卖了，一个相亲平台给我打了电话。当时我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做老师，早上八点上课，上到晚上六点半回到出租屋，太枯燥了，我就去了那个相亲平台的所在地。那时心里也知道，他们肯定想让我交会费。但我没想到，会费还挺高的。

我过去就会被他们忽悠了，他们把会费说成是一种投资，说女孩子花钱为自己有一个好的未来，钱也不算什么，每个月分期也就几百块，也就是你出去吃吃喝喝一两顿，当时心里真的就是被投资的说法迷惑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有所谓情商课，包括女孩子不懂索求，说女孩子是需要向男方索求一些东西的，需要上情商课学习怎么索求、怎么表达，会费不但包含情商课，还有一些其他的平台资源。到后面才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他们的所谓资源，我那时觉得自己情商确实有问题，社交上也欠缺，学学也不亏，分摊下来，它也不贵，情商那么贵，对吧？

而且他们说还会帮我把关，说人生会有一些质的飞跃，起码找到的人差不到哪里去，然后他们也把我吹得天花乱坠，说我很优秀，又是本科，又是做幼儿教育，性格又温柔等等，我就觉得很开心，钱包已经打开了一半，不付钱，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优秀？对方趁机就开始叫我怎么付款，什么平台上分期，每期多少钱，我就被忽悠得，交了一万块钱的会费。我当时做老师，起码有半年时间，都拿着3000左右的工资，真的交了不少钱。

交了会费，他们也给安排了情商课，不过是线上授课，就是打电话说的，也陆陆续续给我安排了一些相亲对象，这些相亲对象也都是工薪阶层。后来我跟某个男生出去约会，一了解，男孩子交了7000多会费，我就交了快一万，我说怎么相差这么多，感觉自己被卖了还给数钱，就觉得自己好愚蠢。

其实这时候做老师，已经要借钱生活，加上那个会费，负债就越来越重。可是因为疫情加双减，家长也囊肿羞涩，慢慢不怎么报课了，结果做了一年的老师，倒来倒去，债务越滚越大，那个时候已经滚到了8万了，我整个人都傻了，怎么从一点点就从1万就滚到了8万？

这么多钱，看来靠打工很难还清，我就想着去创业。我看到有人摆摊卖吃的，学技术也就几千块钱的样子，所以我就去学习了一些盐焗卤味，买配方加学费花了三四千。这个东西其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学习四天就会回来创业了，买设备、租房、支付押金，创业成本又达到了2万以上。

就在摆摊的过程中，有个男孩子来搭讪。他比我小五到七岁，可能那天喝了酒，就来摊位上和我聊天，问我要不要尝试交往。我朋友提醒我，万一是套路呢，我心想，人不至于这么坏吧，我已经很积极向上了，生活不会再给我一棒子吧。后来他约我爬山，我就去了，看着他爬山时候的青春活力，就跟他在一起了。没想到，这也是一个大坑。

交往大概一个月，他就开始向我撒娇，要我给他买烟，买礼物。他也会主动打电话让我和他奶奶聊天，所以我也知道他奶奶生病不舒服。结果两个月之后，他说他奶奶生病住院了，再过一段时间，他说奶奶去世了，他要回家办葬礼，然后跟我讲奶奶很看重他，他和他爸关系又不好，不想找他爸要钱，让我帮他弄点钱，回家好给奶奶办葬礼。我当时很信任他，就给他去平台上套了一万块钱，给他奶奶办葬礼。

后来，他又说他发小的妈妈生病了要用钱，我说你没钱就别借，他说发小已经很多年感情，他还给我看了聊天记录，里面确实有谈到妈妈生病了之类的事情，我当时觉得了解他的为人，他家也就在我旁边，就给他进行了第二次套现，两次共3万。他说他就在我身边，他的工资也可以给我，结果他在日料店工作，又偏巧遇上日本排核污水的事，他失业了，家里的经济来源大大减少。

摆摊前三个月，利润有七八千，还挺乐观的。后面成本越来越高，我用的冻品都是进口的，进口的成本一天比一天高，利润就从之前的40%～50%降到了20%左右，基本来说很难赚到钱了。除去水电成本，收支就相抵了。我又去找了一份工作，也没有办法赚很多，慢慢最低还款也还不上了，就收到了平台的催收电话。

那时候房租也是跟朋友借的，还跟小男友合租着，他后来说是去跑外卖，他每个月能拿一部分作为生活开销，我不知道他真跑没跑，但我选择相信他。生活压力加上平台催债，我的情绪波动特别大，两个人经常吵架，我还怕和他分手，他可借了我钱，可不能让他跑了。所以逼着他找工作，逼着他快点还我钱。后来闹得身心疲惫，摊也摆不成了，自己也觉得算了吧，就分手了。分手后，他还经常来骚扰我，我后来就离开了东莞。

整个过程中，我弟借我1万5，前男友又套走3万，平台累计有4万，朋友零散加起来2万，我还有助学贷款，因为我是留守儿童，我和我弟上大学，都是通过助学贷款，所以负债起来也有10万5了。

我真正开始还款计划，是做了育婴师之后。

我从2018年出来工作之后就有听故事FM，那时候听到一个姐姐说做家政还债，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可以做这个？我因为留守，会照顾小孩，还会搬东西，会做饭，连杀鸡、宰鹅、杀鱼都会，除了不会电工，很多东西都会。我觉得自己的技能已经很充足，就去找家政的工作。

平台给推荐了家庭陪伴师，需要辅导孩子作业，培养良好习惯，接送上下学，照顾孩子起居，也需要有老师的经验，我觉得很适合我，而且家庭陪伴师住家，不需要租房，花销小，我剩下的钱就可以还债了，更何况我还是美术老师，可以教小朋友画画，也算是特长，可以吸引家长。那我就去做呗。

所以今年一月份，我来到北京，打算做一名家庭陪伴师，没想到，家庭陪伴师还需要中介费，要花一万块钱的学证费，我掏不出这个钱，就只能从简单的育儿嫂、育婴师做起。

于是，我去了一个北京本地宝妈开的公司，进行育婴师培训，也拿到了育婴师的上岗证。刚开始工作，工资到手7500，不高不低，我已经很满足了，每个月能还钱，这份工作自己也能做好。工作有起色了，人生路终于慢慢开朗了，我也开心了。回想工作以来，我没有通过什么聪明才智挣到大钱，现在就是希望通过体力和现有的技能，赚点小钱，慢慢上岸。

四

CC

我们去年做过两期节目，一期是讲孔乙己脱下长衫之后，还有一个是讲向下跳槽，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向下跳槽，他本来是在北京国贸的一个白领，后来回到老家乌鲁木齐煤矿当煤矿工人。我才发现，原来蓝领工人，尤其这种煤矿工人，月收入可以达到两三万元。现在年轻朋友们的思路已经拓宽了很多，选择范围也拓宽了很多。

如果大家普遍觉得，负债是在市场上打拼，遇到一些风险，容易造成负债，那么可能这个体制内的工作，大家会觉得更稳定，不太容易会有负债。CC的情况就有一点特殊。

我是来自武汉的CC，今年35岁。我在武汉地铁上班，目前做着最基础的站务员工作。我大学学的是影视后期，按照专业来讲，当时最好的选择是去北京发展。

2010年，武汉地铁第一条地铁线开延长线，家人得知，如果到这条线工作，就有转为正式工的可能。他们那一代的想法，国企就是铁饭碗，于是坚决把我安排到地铁里上班，但是得从外包员工做起。

我三番五次提出想趁年轻出去闯一闯，我想提出辞职，反反复复，没有一次成功过，可能家人对我的能力很不信任。就这样，我进到地铁单位，耗了三年。

2013年，武汉地铁大力发展，建了很多地铁线，需要很多员工，很多老的外包员工可以借机转正。三年工作当中，我看到地铁正式工的福利待遇不错，想着反正也走不了，能转正的话，在武汉也可以过得不错，我的心态转变了，从一心想出去闯荡，转成想要在地铁公司好好努力，好好发展。

于是，我申请入党，成为一名党员，积极参加单位的各种活动、比赛，得过一些称号，比如优秀作业标兵，技能大赛二等奖，优秀员工称号等，公司的晋级考试我也都是一次通过。2013年转正，到2016年，我通过了值班站长的笔试和面试，正等着公司公告成为一名值班站长。

就在这时，检修部门出了一件事情。据说是一名施工人员，把颜色不同的线路，错误地搭在了一起，导致了一起地铁事故，后来他被怀疑他是色弱。公司开始对所有员工进行体检。结果是，我也色弱，不但做不了值班站长的岗位，现任行车调度岗位也不能做了，还得往下降一级，相当于一降到底，回到了2013年刚转正时候的位置。

我去医院复查过，确实是红绿色弱，虽然我能分清楚红绿色，而且也有驾照，但是医生说，你色谱看不出来，就是色弱，而且属于比较严重的程度。虽然我自认车站的工作是完全能够胜任的，比如我现在的岗位，看电脑屏幕、行车运行图，那种单线条，我能一目了然，但是公司规定就是规定。

在国企内，没有关系，基本是转不了岗的，相当于，我只能一直在最基础的那个岗位上工作。三年青春，三年努力，六年的时间，我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我开始觉得没有盼头了。人说国企的日子，一眼望到头，而我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更是一眼看到头，我每天上班像上坟一样，也不愿意和人交流，沉默寡言的，这样反反复复，又耗了大半年。

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接到我领导的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听得出是在喝酒，他喊我出来坐一坐，必须出来。我内心是很抗拒的，但他是我直属领导，我还是去了。去了之后，发现有一个女生我是不认识的，我还看到我领导悄么问她怎么样，那个女生笑着点了点头。我当时就感觉他可能要介绍我们认识。

女生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外向，活泼，话很多，但我和她没有眼缘。后来领导确实有意撮合我们，时不时地组局，女生又伶牙俐齿，很会调节氛围，跟我也互补，而且她很主动，慢慢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在一起之后半年多谈婚论嫁，其他流程都走了，就是没有领结婚证。她当时在某银行武汉总部工作，她觉得我的房子离她单位很远，想在她单位附近的位置买一套房子，我就说了还没领结婚证的事，她说，现在的婚假只有3天，晚婚假是15天，她想等一等，等晚婚假恢复了再领证。我也没多想。

买房子是这样，我们首付是贷款，剩余的房贷，也是从她工作的银行贷款，装修也是贷款，等于那套房子，我们一分钱没出。而这，是我背上负债的第一步。

婚后还算正常，她经常把我带去跟她的朋友圈、同事圈接触，我社恐，加上工作不理想，有点自卑，不太愿意去，她就非得带我，比较强势。为了提升自信，我考了健身教练证，兼职做健身教练，一是想让自己自信一点，也想缓解一下房贷的压力。

转折是从她的一次工作调动开始的。她某天接到公司电话通知，单位内部岗位调整，需要竞聘。她是在办公室工作，如果没有竞聘上，需要调到业务部门拉业务。她准备了很久，竞聘还是没有过，等于说从一个每天跟领导打交道的岗位，变成了每天要去见客户谈业务的岗位。这样心里肯定有落差的，我非常能感同身受，我也是从低到高，又因为色弱被打回原形的，然后我就尽量地理解、迁就她。

但是，生活中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下班回家的时间是不固定的，我做饭如果做早了，她就说回来吃饭都凉了，我做饭稍微做慢了，她就说回来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让她吃到饭。我做健身教练，她没事就跟着去，看我带会员上课，她还在旁边指指点点，这里教的不对，那里教的不对。家里也是，我前脚收拾完，她后脚就搞乱。下班去接她，下雨天没有第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她，她就说我没有眼力见。

本来我工作就不好，结果生活中更加焦虑，她又能说会道，每次吵架，我都哑口无言。这样时间久了，我开始脱发，工作和生活两头压抑，我有点想跳楼，太抑郁了。每天晚上睡不着，经常凌晨一两点跑到江边跑步，跑到三四点、四五点钟，再回去洗个澡上班。我有个发小，我经常找他出来诉苦。时间长了，发小实在看不下去，有一次他陪我出来喝酒，他老婆的姐姐（后面叫小w）也一起来了，当时我看到这个女孩就有点动心，不过也不敢做他想。

后来我发小跟我说，小w想学游泳，让我教她，我说可以。通过教游泳，我和小w熟了。我就觉得这个女孩是我的意中人。她也蛮不容易的，从小缺失父爱，她说跟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很踏实。那时的生活很想让人自杀，我想摆脱那种生活，跟这个女孩在一起，但是有什么办法？

我当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冷漠。想让我当时的老婆，主动跟我提出分开。但我真的小看我前任了，她不仅在背后默默观察我，后面还亲口承认了请类似私家侦探去调查我、跟踪我，甚至拿出我和小w去猫咖店喝咖啡的照片，说我出轨。

我说我们连结婚证都没有，谈什么出轨？她说我们其他流程都办了，属于事实婚姻，是受法律保护的。我当时被她镇住了，我知道她有很好的朋友是律师，家里还有亲戚是警察。我觉得她是做好了准备来跟我摊牌的。我就说，我谈不上出轨，但也跟她过不下去了，就分开吧。她说，分开可以，要赔偿她50万。

我把这个事情跟那个小w说了，她说不管负债多少钱，她都愿意跟我在一起。当时我就觉得，哇，现在还有这种女孩。她让我觉得，哪怕是负债，生活也能过得下去，至少能跟我想过的人在一起。

我就答应了前任的要求，赔偿她50万。我们卖了房子，房子贷款买的，还了几年之后，本金到手还剩20万，还差30万。

我就开始找银行办信用贷了，办了大概20万出头，实在没办法，我还找同事、朋友借了几万块钱，凑够了50万。她给立了一个字据，上面写着，我们两个从此再也瓜葛，按了手印、签了名，这一段就过了。

我相当于背着30万的负债跟小w在一起了。本来小w说不用婚礼，我觉得对一个女人来说，婚礼的意义还是蛮重要的，我还是想给她办一场婚礼，可以一切从简，但不能没有。

于是有天下午，我打了50多个电话，在我们武汉当地，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婚庆公司，又找了一个影楼，拍了一套最便宜的婚纱照，又到服装店，租了一套婚纱礼服，这些钱都是刷信用卡支付的，差不多也有两三万块钱，这样就相当于33万负债了。

最重要的是，接亲那天我是怎么接的？我爸找他们单位的仓库，借了一辆面包车，我是开着面包车接小w去酒店的。她在车上还跟我说，第一次见到开面包车来接亲的，还蛮有意思。我当时觉得不好笑，只是觉得身边这个女人可一定要好好珍惜。酒店的钱是怎么付的？我爷爷给她包了一个红包，我们用红包的钱付了定金，然后跟酒店商量好，仪式办完之后拆亲朋好友的红包来付尾款，就这样，东拼西凑把婚礼给办了下来。

我自己的房子还是毛坯房，婚后，我们只能租房子住，为了还债，本职工作之余，我要找兼职做。教练和上班时间冲突，不能做了。我家有辆电动车，我开始送外卖，后来外卖摔过一次，车子差点报废，只好又另谋生路，赶上摆摊风潮，我和老婆开始卖手打柠檬茶，卖得还不错。前前后后也有个两三年，我的主业加上兼职，前后差不多还了十几万。

除了做兼职，我们平时的生活也在开源节流。受到故事FM一期节目的启发，我们在线上疯狂报霸王餐，只要是中了，就相当于我们出去约会，在外面下一顿馆子。包括家里所有的纸盒子瓶子我们都留着，攒够之后一次性拿出去卖，还卖了有小几百块钱。就这样陆陆续续还了十几万之后，我真的感觉我们的生活在往上走，也有希望了。

后来我们有了孩子，确实也没有精力再去搞兼职，养娃的开销也蛮大，我们还剩下十来万的贷款没有还。虽然是负债，可是我觉得我是逃离了一段非常难堪的日子，遇到了我的真爱，好像有些事情就是冥冥中注定的一样。既然我们走到了一起，相信事情的结果最后都会是好的，如果还不好，可能还没有到最后。我相信我的贷款迟早有一天会还完。

五

Cool‍

今天最后一位讲者是Cool，他是一位摄影师，目前生活在大连，昨天刚刚坐了一晚绿皮火车来到北京。‍‍‍

我叫Cool，来自大连，今年41岁。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今年年初才开始真正成为一个负债者的，之前都在有一些收入或者营生能勉强对付。我的性格多愁善感，敏感内向，还有些懦弱，可能这样的性格就是造成我负债的原因。负债之前，我是我们当地一个公司摄影部的中高层，我是我这个部门的第一个员工，这份工作也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将近13年，从青年到中年，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和公司一起成长起来的。

公司壮大了，我在这个圈子也稍微有点名气，有名气人就飘了，就觉得自己很好，很优秀。这种飘的感觉一直到持续到最后，公司经营不善倒闭了，我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员工。

在家待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又有个想法，我要创业，我觉得我有经验、有技术，而且还有点客户资源。我应该可以的。但是当时家人是反对的，家人说你在最该创业、最该奋斗的时候，选择在公司安逸，这时候行情不好了，你是不是有些鲁莽？我当时不听，我就觉得我可以的，一意孤行，没跟任何人商量，选择了一个租金比较高，现在看来不是很适合做摄影店的一个小门店，开了我自己的工作室。

最开始我很兴奋，我觉得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还可以有钱赚，我觉得很好。当时没想其他的，每天在店里等生意，没有什么经营方向、经营策略，结果可想而知，生意惨淡。生意不好怎么办呢？我又盲目地投资了我不擅长的餐饮行业，做了一个餐饮小店，也是盲目地做，盲目地自信。

然后正在餐厅磨合期间，三年疫情开始了......总之就是难上加难，雪上加霜，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有个业务员上店里推销办卡，推销金融APP，我当时正好缺一笔资金，就试探性了解一下。那个业务员很兴奋，滔滔不绝地介绍产品，我就想试一试吧，在他的“帮助”下，第一笔贷款资金到账了，我开始欠钱了。

后来在业务员的介绍下，又陆陆续续办了很多张信用卡，所谓的“以备不时之需”，当时根本没想这么多，总觉得我能借到钱，我有启动资金，我有资本，我还会挣钱的。然后人就很傻，觉得借钱很简单，没想过还钱会有多难，甚至鬼使神差的，我会用我贷款下来的钱借给别人，帮别人周转。还在房价最高的时候，贷款买了学区房，美其名曰是为了孩子，还是自己虚荣，想证明一下。

我当时的实际收入，勉强维持生活可以，如果说既要生活又要还钱，其实是个笑话吧。怎么办？又了解到了其他的渠道，信用卡套现，还有更多的借款平台，因为到日子要还债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不断的去套现还这个债。然后开始跟亲朋友开始借钱了，拆东墙补西墙。这种模式，任何一个环节有失误的话，可能整个盘就崩了。

渐渐的我的环节意外就出现了，我的墙就倒了，大山就压来了，还是三座大山：信用卡、亲戚朋友的钱、房贷钱。我彻底崩溃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知道自己崩盘负债以后，首先是不敢面对家人。因为家人并不知道我负了这么多债，他们只觉得我现在不怎么挣钱。其实是我挣很少的一部分钱，要拿出一大部分去还债，还信用卡、还网贷，也不算网贷，其实平台贷网贷我还没太敢碰。

最难面对的是我的孩子。我每天要装作很正常一样接送他上学放学，像往常一样谈天说地。但是我内心很焦虑，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谁我都不想，可在孩子面前，我必须得装。孩子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只是觉得，为什么有几次出门不开车了？其实是因为我把加油的钱用来还债了。

他提过几回想去书店、文具店转一转，也被我搪塞过去了。因为他可能看中一套玩具、一套文具或者一套卡片，也许会十几块钱、几十块钱，但就是这些钱，我都要精打细算的。有一回，孩子的一个课外班老师给我发消息说，学费到期了，就是该续费了。

我实在拿不出来，我就找了个借口，我说工资没开，可能要晚几天。老师很好，说不着急，没事的。孩子还是继续去上课，继续按照课时走，老师从来没催过。就这样拖了将近半个多月，老师也没提过。

在一个下雨天，我和老师在一个路口相遇，当时老师打着伞，他没看到我。我看到老师以后，冒着雨很狼狈地躲了起来，因为我很怕跟老师四目相对，我再编不出来什么借口了。当天晚上回到家，我就跟孩子说，要不咱这个课先停一停，在家自己做练习题也可以的。

孩子很勉强答应了，他就觉得当初这个课是我坚持要让他学的，为什么现在我却放弃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于是我一咬牙，把我的一套摄影器材卖了，把学费补上了。然后我又带他去了书店，买了他喜欢的卡片，买了几本书，小孩很高兴。

我很惭愧，觉得一个父亲在孩子这方面捉襟见肘，我真没脸，我很恨我自己。最无法面对的就是朋友、亲戚。大家可能不相信，我管亲戚朋友借的钱，只要一张口都能借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我花言巧语了。总之就是我第一笔钱借完了我还没还人家，第二笔他们又把钱借给我了。目前为止我在个人方面借的款，他们都没有主动找我要过钱。

但是有一次，是我一个我堂妹，我欠她的钱数额比较大，时间比较长了，她确实要用钱，她就打电话试探地跟我聊了一下。寒暄几句以后我就哭了。我不是装可怜，我是真的觉得对不起这个妹妹，我当初借钱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她甚至都没跟她的老公商量，直接把钱转给我了。现在人家用钱，我连这笔钱的十分之一都还不上，我只能哭。

电话那边，我妹妹也哭，她还一边安慰我，一边命令我，让我振作，说她总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去玩，我带她上学、放学......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心里很温暖。

当然我还要感谢我的很多亲人，我堂姐、我老姨......我周边亲人其实对我非常支持，有的不问我缘由，直接义无反顾地把钱借给我。越是这样，我心里越痛苦，因为大家信任我，但是我呢？我没有能力去偿还人家，我甚至就是说人家万一真需要，哪天真出现意外了，我该拿什么去面对人家？人家真是急需钱，但我就是还不上，我怎么办？很尴尬。

我之前听故事FM，有一期，故事主人公被他20年的发小骗了。我听完以后就觉得，我不就是那个发小吗？我也骗了我的朋友，我的发小。我每次都说尽快还，然后出尔反尔，骗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我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了我欠钱的一位发小，这位发小我们是30多年的感情了，我们说了很多，他最后讲了一句话，他说，他，我，还有我另一个发小（我也欠了钱，这个圈子我借遍了），他说我们三个人是30多年的感情，不会被轻易打碎的。虽然他现在能帮我只能帮到这些，但他请我相信，他和我另外一发小，愿意和我继续下一个30年的感情。听完我就哭了，泪流满面。

当然也有那种人间清醒的朋友，这种朋友就是知道我的情况以后。帮过一次，便点到为止，就不再有继续了，关系也慢慢淡了。其实我理解，因为这是我的过错，没必要让我的过错去给别人增添不必要的烦恼。对于以上这些，我现在的好朋友，以前的好朋友，我想说的是，我真的很愿意加倍去弥补，去修复。

刚才是无法面对的，接下来就是不得不面对的。

因为逾期了，每天都会有很多银行的所谓相关部门打电话，有的是机器人，有的是人工客服，基本内容都一样，就是我现在的状况是什么样？我面临的问题是什么样？我的结果会是什么样？都是很专业的术语，我有时候都听不太懂，就迷迷糊糊的，按照他说的步骤，一步一步来，还了一些，结果发现，只是减缓了几天催收，并没有对我的总欠款金额有所减免，我真被他们搞糊涂了。

我现在明白的是什么呢？在亲情、友情方面我感到了温暖，在这个银行方面，人家就是制定规则的，你就应该遵守规则。在这方面我是过错方，我承认我不应该违背规则，我接受银行对我这些制裁，也愿意面对我的过错，想尽快把这个过错弥补上。

其实我在做三份工作，第一份是给我们当地比较知名的房产中介兼职拍摄房源。房主要卖房子了，报给经纪人，中介委托我去拍摄，我用相关的设备拍摄完，整理制作后发布到平台上。这是一个没有保障的工作，因为兼职就是多干多得，其他什么都没有。我很努力，每天都在尽量多接单、多做，但是这个工作有一个问题，就是它需要时效性，拍摄完成以后，你需要尽快传到平台上。我拍的越多，我每天制作的也就越多，所以我现在基本天天都在熬夜，因为需要尽快上传上去。

第二个工作就是我的本职摄影，刚才说过我的摄影器材现在不是很全了，所以相对来说，能接到的拍摄工作也是有局限。再加上我个人的拍摄理念，包括摄影水平，可能跟当下（流行趋势）不是很契合，这方面的收入没有预期那么高了。

第三个工作是代驾。一般代驾的服务对象都是酒后的车主，酒后的人，他的状态和我当下的状态其实是矛盾的，是有冲突的，我最近发现，我的夜间视力也下降了，为了双方安全的考虑，代驾这份工作马上也要换了，我还得再想别的办法。再说一说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吧。我现在身体很不好，面容憔悴，特别苍老，精神也不好，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不吃饭，也不睡觉，不吃饭不饿，不睡觉也不困，就是这么一个病态。

我觉得我还幻听，只要电话不拿在手上，就总觉得电话在响，而且这个来电一定是银行的电话。我鼓足勇气去接的时候，发现电话是黑屏的，过一会儿觉得电话又响了，然后就是暴躁，我还不敢发作。有一次我正在路上，一个施工工人把一个锤子砸到我脚面上，我第一反应，想骂人，第二反应，我憋住了，我都没等他说对不起，转身就走了。

我现在还特别爱哭，莫名其妙地哭，以前是不敢大声哭，现在只是走在大街上都会哭，看到一个什么场景我都能哭出来。我就去医院，确诊了是抑郁症。大夫给开了药和建议，心理疏导是有费用的，我现在医保已经停了，我自己承担不起这个费用，所以只能选择服药，服了几次以后药又停了，因为这个药它是缓解心情，帮助睡眠的，我现在还不能睡，因为我需要熬夜，我需要工作。

我想再多努力，再多挣一点点钱，因为我现在有一个小心愿，我之前为了凑钱还债，把给孩子买的金饰品典当了，现在每当看到这种类似的金饰品，我心里都很纠结，五味杂陈，我不是一个好爸爸。说实话我真的很累，我想休息，但是我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能休息。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去南方或者是像北京这种大城市找一找机会，看能不能换一个思路，换一个方式。如果我还有资格说可以重新开始的话，我愿意为这个重新开始承受任何的惩罚，只要能让我重新开始。

我每天最平和的时候是半夜的11点到凌晨的5点，因为这个时候是最安静的，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骚扰，漆黑的夜里什么都没有，有的是故事FM的故事，和我敲击键盘操作电脑的声音。我觉得那时候我很松弛，很放松。

但是当我抬头看窗外，天空泛起了微白，我知道太阳出来了，这一天又开始了，我不知道这一天是新的一天，充满希望的一天，还是更焦虑的一天，我只能硬着头皮去迎接。

最后还得告诉大家一件事，现在大连那边4点天就亮了，我这平静又少了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