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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客inSight(ID:pic163),作者:Lynn,内容编辑:Yashin,题图来自:视觉中国(图片非叙述者本人)
2023年中国精神卫生调查显示,我国患抑郁症人数约9500万。据《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其中18岁以下的青少年,占到了三成。
越来越多的孩子,因为抑郁困扰而暂停了学业。休学的日子里,他们只能待在家里,几乎不外出、不说话,能接触到的人只有父母。一回到学校,追赶学业进度的压力重新将他们逼进焦虑的角落,而陌生的集体则让他们时刻处于应激状态,一旦疾病发作或是复发,他们往往也不知道如何控制。
或许有越来越多的家长迈出了理解“什么是抑郁”的第一步,但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临床上的痊愈并非抑郁的终点。《2024儿童青少年抑郁治疗与康复痛点调研报告》指出,就医后,有将近三成抑郁症状得到缓解的孩子,其实还尚未恢复社会功能。
但他们往往还是会在休学结束的第一时间复学。无论是被要求还是自发,背后都有同一个理由:害怕耽误学业。
在家长眼中,复学标志着孩子的人生回到了正轨。但对于孩子来说,重返校园往往意味着在社会时钟的逼迫下,开始新一轮的痛苦。
林羽便是其中的一员。从高二那年主动要求休学,到病情加重住院,再到一年后结束休学回到校园。在这个过程中,林羽靠着一次次自救,重回了正常的生活。
而所谓的“正常”,并不是指回到高考的轨道上。在社交媒体上,林羽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允许一切的发生,完全接纳自己……我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以下是她的自述:
“学了这么多年,废掉了”
我去学校办理复学手续的那天,在接受心理测评前,首先被要求手写了一份保证书:保证在学校抑郁症不发作,有关病情自己负全责,一旦发病就自动休学或者退学。
当时是新学期开学后的一两天,办完复学手续后,我一个人去参观了即将入读的新班级。穿过长长的走廊,趁着课间休息,我把自己的书籍放到高二的教室,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的成绩可以好一点,希望我的朋友们不要忘记我。
等到正式复学后,我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老师和同学我都不熟悉,坐在嘈杂的教室里,看着陌生的面孔,突然进入到集体环境里,我总觉得格格不入。
我不属于这里——如果没有休学,我应该已经升入高三。但是,按学校的规定,我必须留级。更何况,这届高三,离高考只剩102天,那么多知识,我捡不完。
刚进入新班级,班主任安排了自我介绍的环节。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全班同学的注视,我很害怕,但还是努力一直保持微笑。
后来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我自己一个人吃饭、上课, 除了必要时与同桌进行简单的交流、问一些学习内容之外,其它时候我都把自己封闭起来。一下课就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也不找主动同学说话,可能也没什么面部表情。
不是我不想说话,而是从家里回到学校,转变太大了。在学校,我需要随时准备好和人沟通。但休学那段时间,我的人际关系变得简单,无非是家人、邻居、网友,有时几乎一天不说一句话。
我也担心这么下去的话,会不会给别人带来不好相处的印象。当时回学校,只有班主任了解我的情况,同学和其他任课老师都不知道。后来跟周围同学渐渐熟络起来之后,我才知道,他们当时确实觉得我很冷漠,不爱笑,不敢找我说话 。
这就形成了一个循环的怪圈——我越是表现得沉默寡言,交到的朋友越少。但是“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正常”,对我来说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学业也让我觉得很痛苦。回到学校上了六天课,我哭了三天。第一天的时候,一下子就上了语数英政史地七堂课。上课的内容,我听得很吃力,一下子接收到这么大的信息量,就像是被突然塞进了加速器一样。
一想到在这之前我已经落了很多的课程,要自己去赶进度;后面还有这么多课程要学,还有那么多作业要写,我就觉得人生要完蛋了。那段时间我经常崩溃,哭完之后,还得补课程笔记。
有时任课老师会对我说:“这道题你都不会,还考什么大学?”这些话老师们可能都说习惯了,也不是针对我,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不喜欢学校,在这里,人人都在说一些让人焦虑的话。但在学校感到孤独时,我偶尔可以趁着课间和吃饭的时间,隔着一栋楼,去找以前班级的朋友聊天,跟他们玩。去之前我也会担心,他们有了新的朋友,我该怎么办。但每次见面,都还是以前的感觉。
只是他们已经高三了,课间时间太短,每次我都只能匆匆地去,匆匆地回。
回到家里,爸妈不会关心我今天在学校状态怎么样,能不能跟得上,病情有没有发作。我希望又不希望他们的关心。按照他们一直对我的态度,突然间对我好,我会觉得很恐怖,但其实也还是会有一点隐隐的期待。
然而只是偶尔,他们会问我一句:“今天上学有没有迟到?”
最近,他们为了之前休学的选择来和我吵架,最后扔下一句:“学了这么多年,废掉了。”
在家越久,感觉越差
休学的那段时间,朋友发消息问我,是不是特别爽?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什么也不用干。
但实际上我很羡慕他们,可以健健康康地去上学。
在家的时候,我要么从早到晚一直玩手机,看视频看到分神,要么不停地做数学题。没有人管,我玩不下去,又不能坚定地去学,两边卡住,甚至一度出现了强迫症状。
爸妈却觉得我在家很闲,反复念叨我,“为什么当初选择休学?”然后让我早睡早起、去运动、去做家务,如果不顺着他们的想法,就会挨骂。
他们从骨子里认为我休学是很丢人的,会刻意地躲避别人的询问。但渐渐地,我发现自己成为了八卦中心。每当我路过时,家旁边的“情报局”就会开始议论我——“她休学了”。身边的亲戚、邻居开始问我为什么不上学,家里面的人也会对外人说上几句。
一时间,我不上学的消息传遍了四面八方。
但我知道,一旦休学这样的情况是必然发生的。
为了把自己从这个状态抽离,我偷偷去了家附近的一家水果店兼职。每天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给水果去皮、切块、摆盘、包装,一直干了六个月。
切水果这样看似简单、机械、重复的动作,让我感到很充实。在这种流水线的工作里,我暂时麻痹了自己。
以前家里人经常说我要是学习不好人生就会完蛋,我也想顺便体验一下所谓工作的痛苦,但最后发现还是学习更难。
在水果店兼职的那段时间,林羽感到身边的人际关系也变得简单
其实从初三开始,我就开始发现自己不对劲了。那时候我没有了解过什么是抑郁,只是觉得晚上睡不着,白天又要高强度复习,到了中考,成绩就没有理想中的好,但还是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高考录取季,学校总会贴出一张巨大的红榜。以前我还幻想过自己能够出现在上面,但休学前,我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我的成绩,只能上二本线。
那时我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从学优生变为了学困生,我是差生了。
爸妈对我的成绩下滑,表面上说“没有什么,下次努力就可以了”,但实际上还是很不满意。他们曾经背着我讨论我的成绩,说这个成绩考不上什么好大学,选不到什么好专业,“这以后可怎么办?”
我听见了,但是我选择没听见。
他们总是无法理解我。我说自己的学业压力大,他们说自己在外很辛苦,“学习会有什么压力呢?”总之都是我太矫情。
在我的印象中,从小父母就因为忙于工作,很少陪伴我,也不怎么会和我沟通。到后来,我不得不放弃寻求他们的理解,而是向他们直接提需求,比如说要一些日常开支或者学费,再也不会向他们倾诉。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我在学校被一个小团体排挤。他们骂我,联合更多玩得好的朋友针对我。但没有什么激烈的冲突,这一股暗流也就没人留意,我也习惯自己一个人去承受。
到了高二的上学期,我的“不对劲”加剧了。当时的日记里,我记下了自己的状态:没有食欲,没吃东西却想呕,伴随着阵阵的头晕与恶心,偶尔还会耳鸣,哭个不停,哭个不停……晚上睡觉有时会出现严重的幻听,彻夜难眠。
随之而来的是身体上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找不到原因,也治不好:从前顺滑的头发突然变得毛躁,用什么洗发水都不管用,头皮一直发炎、冒油和长痘痘,把头发黏在上面,就像被封印在那里。我的皮肤也变得很差,嘴唇没有颜色,眼神也很空。
我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每天像行尸走肉一样,空洞、衰弱、敏感、极端,像一条紧绷的弦,随时会断掉。更严重的时候,我开始一心想死。
就在那时,我上了一节心理健康课,第一次听说了抑郁这个词,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症状居然都能对上。隔了几天,我又开始感到难受,就去找班主任。听我讲完这些症状,他安慰了我几句,“压力不要那么大,慢慢来”。
但我确实已经无法承受了。几天后,我又找到了班主任,提出了休学。班主任建议,为了不耽误学业,先读完上学期,下学期再休学。虽然我也担心自己的学习,但活着都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更别提学习了。
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休学期间看到这片涂鸦,林羽觉得线条混乱、无序,很符合她的精神状态
班主任听后说,如果我确定要休学的话,就需要去医院开诊断证明,让家长来学校办手续。
我拖了几天,再三考虑之后才跟父母说。其实刚产生休学的想法时,就有同学建议我用一张纸罗列出休学的目的、利弊以及可能会导致的结果,再判断是否值得。所以这个问题,我自己已经考虑得很清楚,并且非常坚定。拖延,主要是因为不安——我担心父母会拒绝。
果然,他们一听这个消息就炸了。“大家都没休学,就你休学?”在他们看来,好不容易上一个重点高中,现在休学,会特别丢人。
他们也认为我是在逃避学习。我没有办法,只得在家里反复哭诉。一堆亲戚在父母的动员下,轮番过来劝我不要休学,但我很坚定。磨了两个月,他们才同意。
到了去医院开证明的环节,爸妈又不乐意了。他们觉得,“医生都是坑钱的”,又认为我这不是病、是矫情,拒绝带我去医院检查。
又经过了一番哭诉,我才去成了医院,最后被确诊为中度抑郁。
诊断结果一出来,父母就开始激动地认错,说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保证会改正”。后来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们每天都很着急,一直想要跟我沟通,一直在承认自己的错误,要我原谅他们,要我快点好起来。
那时我被他们吓到了,感觉整个世界好像颠倒了。
但这种过激的关注,也只持续了一两个月。我能察觉到,只要长时间不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情绪过激,或者是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他们就会自动认为我已经好了,慢慢地不再跟我沟通,也不关心我有没有吃药、有没有难过,就像家里没有我这个人一样。
他们又开始频繁地吵架。印象中,我从小到大他们都在吵,大多数时候只是为生活中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在我看来,他们吵得很激烈,我很受不了,就会躲回房间里,戴上耳机。但是过后一问,他们又说那只是正常的争辩。
吵完架之后就是无止尽的冷暴力。当事情淡化到一定程度之后,大家就开始稍微正常一点的沟通,但后面还是会因为同一个原因再吵。
我能感觉到,好像只要自己在家待的时间越长,病情就恶化得越快。一回到家,听到他们的声音,我就开始觉得烦躁,那种感觉,又来了。
住院,最开心的一个月
在家休学了半年之久,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抑郁没有发作,久到我产生错觉是不是快要好了。
那时我就有复学的想法了,一方面是着急跟上进度,另外一方面,我觉得自己状态好多了,没有必要继续休学了。
或许回归到集体生活,也有助于我走出来——至少可以离开家,少看到一些父母的争吵,少受一点指责以及周围人的议论。一直等到我高考结束后,就可以完全离开这个地方了。
但提前复学是不被允许的,也没有学校愿意让我借读。
渐渐地我也意识到,自己不是好转,而是可能是转双相了。当时吃抗抑郁的药没有效果,好像让我更加难受了,医生给我换了药,让我吃一段时间试试。新换的,就是治双相的药。
我开始觉得,我以为自己状态很好的那段时间,其实是狂躁期。每天都很兴奋,生活也特别有节奏。但一段时间后,状态却急转而下,每天动不动就情绪低落,失眠加重,脑子也动不了,甚至会突然一下说不出话,光是吃饭、睡觉就让我精疲力尽了。
我主动提出了住院,父母开始还是不答应,觉得住院费太贵了。他们经常会忽略掉我患病的事实,到了这个时候,又开始说医院都是骗人的,让我少去那“鬼地方”,自己也拒绝接受医院的任何治疗。
最后,因为病情恶化,我入院治疗了一个多月。
在医院里,我住的是开放病房,这里大部分是青少年,都是单纯抑郁或者狂躁的病人,可以自主行动、吃饭、睡觉。当时我住的病房里有三个床位,断断续续有人离开又进来,有些几个星期就走,有些则是续住了几个月。
差不多每个人手上都有自残或自杀的刀痕。我曾问过他们,为什么要划,不觉得疼吗?他们说觉得挺解压的——刀划破皮肤的那一瞬间,看着血液慢慢地冒出来,能够感受到短暂的快感,逃离发病时的痛苦。
我可以理解这种感觉,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矛盾的问题:精神的我想要杀死肉体的我,但是肉体的我在祈求精神的我不要杀死我。
虽然每天我都很难受,想结束自己的痛苦,但是我并不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有一次发病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就找到医生,说医生救命,我快受不了了,快给我打一针镇定剂。然后就睡了,第二天,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一个多月里,爸妈来看了我一两次,待一两个小时,就走了。
他们没时间陪我,我也不需要他们陪。我不觉得孤单,没有人在意我,反而是很舒服。那段时间跟同病房的朋友一起做医院的团体活动,一起画石膏画,贴钻石画,打八段锦,一起唱歌,拍视频,可以说是我休学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住院期间,林羽参加集体活动时拍下的照片
在我跟他们短暂接触的那段时间里,我不觉得他们是病人。我想他们看我,也是一样。大家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是偶尔有人在发病时实在控制不住了,护士会用手铐把他们的手扣在背后。
我们心照不宣,从不主动去问为什么会住院,怎么得了抑郁症这些问题。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为什么。
出院之后,就到了休学的后半段,我开始为复学做准备,在家自己看网课和知识讲解。状态好的时候,一天能学大概三四个小时。
但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不太能够集中注意力,再加上以前的学习压力常常被唤起,非常痛苦,只好咬牙一边痛苦一边学,慢慢地把忍耐阈值提上去。
我很焦虑,只要一想到直到高考还是持续这样的状态,学过的知识也全忘了,身体也难受了,就觉得人生全完蛋了。
后来在我强硬的要求下,父母才不怎么情愿地帮我请了一位数学补习老师来复习巩固之前的知识——又一次,他们认为这笔开销没有必要。
看着那些公式或者题目,我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其实基本都忘掉了。每到这时,那种高考当前的压迫感和“人生全完蛋了”的想法又会冒出来。
我只能尽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抑郁发作的时候,跑步,听歌,看动漫,我都尝试过。但是后面我发现好像越来越没有作用,我的注意力已经十分涣散了,一度产生了一种濒死感。学着学着,我就越来越烦躁,甚至有跳楼的冲动。
最后,我自己摸索出了如何应对抑郁发作的方法,就是睡觉。
但即使是睡觉,我也不可避免地产生焦虑:我的朋友们已经学完高一高二高三所有的知识,但是我还停留在高二上学期的知识,并且还掌握得不完整。我已经这么久没有学习了,书都没怎么看过,还有几个月我就要复学了。到时候复学之后,我成绩不好怎么办?我适应不了学校生活该怎么办?要是我抑郁加深了又怎么办?
后来,在复学前的一个周,我发了一场高烧,原因不明。
成绩好或坏,我都还是我
差不多在最近一个月,我才开始真正地融入到高中生活中,恢复到以前正常的状态了。
每天在学校上课,从早到晚跟着集体在走,无论上课还是活动,会让我觉得每天都有事情去做,不会觉得空虚。
我参加了一些集体活动,比如运动会的一些团体合作项目,还有高三的出征仪式以及舞台表演。跟同学一起排练、吃饭、聊天,我渐渐地交到了新朋友。
如果要描述这种融入的感觉,我首先会想起来的,是一次班级晚会,我和一个同学一起表演了共同喜欢的一首歌——Taylor Swift的《You Belong with Me》。演唱的时候,我感到我们在对视的瞬间产生了共鸣。台下响起的掌声,是在夸赞、鼓励和支持我——我能够感受到其中的真诚。
但学业的困扰还是很难避免的。有些时候我还是没法完整地听完一堂40分钟的课,或者是把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全部完成,甚至偶尔会很躁动,突然想哭,但这种情况真的很少发生了。
而且现在我不会那么看重成绩了。偶尔在学习中,我能感受到自己进入了心流状态,也可以感受到知识进入大脑的那种快感——虽然这种情况还不是很多。
学业之外,我偶尔也能感受到一种知识的快乐。它或许来自我阅读的书籍,或者是从老师、同学口中了解到世界的变化和多样。这些都让我感觉到,我正在和这个世界正在产生某种联系。
虽然还是会跟不上,但至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这就足够了。
林羽用休学时兼职的工资养的小猫,也带来了很多治愈
回到家,父母也很难影响到我了。我现在有意识地减少跟爸妈接触,他们争吵的时候,我会选择离开,也不去思考和纠结他们在吵什么。况且我知道,我的家庭环境已经无法改变,我只能改变自己的心态。
这是我从互联网和书本上学到的课题分离,那是他们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我得学会不要那么在意。
休学在家时,我读了很多心理学相关的书,在原生家庭、学业压力、校园暴力以及性格缺陷这些名词中间努力地确认着自己的位置。每次看完医生回家,我都不想因为迷茫耽误治疗,总想去搞明白自己的抑郁是从哪里来的。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改变只能靠自己,从感受到抑郁的那一刻起,我的自救就开始了。
休学的时候,拍视频也是我自救的方式之一。我会为了拍视频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干净,把自己里外捯饬一下,把灯打开,然后尝试讲述自己抑郁休学、复学的经历,或者分享日常。
当我的视频得到第一个赞,第一条评论的时候,我的心愿已经满足了。这也让我认识了一些有共同处境的朋友。
在林羽视频下的评论区里,很多孩子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或彼此安慰鼓励
很多人的状态可能比我更糟糕。我印象很深的一个朋友,在休学满一年后由于情况并没有好转,所以只能继续在家里休学。
她每天都会无意识地流眼泪,身体状态也处于崩溃的边缘,但家人始终不愿意带她去医院治疗,并且还要求她每天都起很早,帮家里干活、带孩子。
朋友现在在社交各方面已经很困难了,没有办法正常地融入社会。但是我除了文字上的安慰,帮不上一点儿忙。
刚开始的时候这种无力感让我觉得太难了,但是后面慢慢想开了,分享彼此就可以了。
也许只有她身边的成年人有能力给她实际的帮助,但是生病之后,我感受到周围成年人对于抑郁的了解是完全不够的——尤其对于小地方来说,甚至会觉得“抑郁”完全是胡编乱造。
我去医院看病时,看到精神科门诊人特别多,特别是同龄人。一般家长能够带去医院检查的都不会太差,那种没有条件来医院的,家里人根本不会带来医院检查的,才是最痛苦,最严重的。
我也能感觉到很多高中同学其实都有心理问题。他们也想过休学,但是他们都没有选择休学。有些是家里人不同意——或者是更看重学业,或者是觉得他们在装病;有些是自己不想再推迟一年毕业、想快点离开高中,所以就一边难受一边学。
带病上课,其实是很多人的常态。
我现在也还没有真正康复,抑郁和狂躁大概半个月转化一次。
我其实挺享受躁期带来的快感,但是又很害怕随之而来的压抑和痛苦。吃药,脑子会变得特别迟钝,没有办法思考,学习能力几乎为零,但是自己的躯体症状和睡眠会变得很稳定;不吃药的,情绪会起伏不定,但至少可以在躁期进行学习。
要不要继续吃药?吃药是不是终身都不能停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还有很多问题的答案,我都还没有想明白。经常听到老师和家长说,上了大学就好了,工作稳定就好了,那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呢?是二十年后,五十年后,还是八十年后?
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谎言。人生的痛苦、困难和挫折是源源不断的,而不是我熬过了这个阶段,当下的痛苦立马会消失。这些话让我觉得,是通过欺骗自己去熬过某个阶段。
如果当下的一切都非常不好、难以忍受,那么把时间熬过去,不就相当于浪费了我的人生吗?
我不知道答案,但生活不是过去,不是未来,而是当下。
复学前后的几个月里,我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考得不好,我还是我,考得好,我也还是我。考上好或不好的大学,这些都不是我的归宿。
现在,我感觉自己又活了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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