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与恶：由《罐车运输乱象调查》想到的

2023年夏天里的一把火是刀郎《罗刹海市》点燃的，而2024年夏天里的一把火是《新京报》点燃的；《罗刹海市》燃烧的是耳，《罐车运输乱象调查》燃烧的是胃。

中国人老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烧坏了胃，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按我们能理解的常理说，食用油的运送，和煤制油、塑化剂、废机油等工业废水的运送，应该是绝对泾渭分明的两条路径，没想到一直以来却被奇妙地合二为一了。

如果不是这次《新京报》记者勇敢地做出的独家报道，这一“行业里公开的秘密”还真不知道。

一时间，舆论震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当年的地沟油还要恶劣。吃到地沟油可以说是我们不小心或者贪便宜导致的，并且地沟油还是小范围的，那今天发生的事又该怎么定性呢？

地沟油事件后，老百姓小心翼翼，平时只敢买大品牌、大厂家的油，结果还是出了问题，食品安全真是让人防不胜防，真是让人细思极恐。

如果没有记者调查，如果不被发现，你们是不是准备一直这样干下去？就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吗？在这之前，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消费者吃了这种油；可怕的是，这种行为在行业内居然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讽刺的是，他们一边这样干着，一边还正大光明地挂着“信誉第一，产品优质”的铭牌。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食品安全问题；往大了说，是危害公共安全。真的让人悲愤交加。食用油坏了可以重新买，食物坏了可以重新做，可一旦良心坏了，那就真的坏了。

中储粮罐车运输油罐混用，这一次真的吓坏了全国人民。针对此次事件的爆发，央视评论果敢地给出了“草台班子”的有力质问：“相信这不是因为无能，而是因为无德、无责任心导致助纣为虐。舞台上的草台班子，无非演出效果差一点，出不了大事，这样的草台班子会要了消费者的命。”

突然想起刘备临终告诫儿子刘禅的话：“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诸恶莫做，众善奉行”，这是佛教的世界观；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是中华民族的世界观；

“善恶”指向的是因果，“自强向善”指向的是循环，于是便有了“因果循环”的天地警示。

面对这样的天地警示，周公给出了“天命靡常，惟德是辅”；

孔子给出了“知天命，尽人事”；

王阳明给出了“知善知恶致良知”；

民间给出了“善恶有报”的人间定律。

油罐车运载食用油这件事，再一次颠覆了我们的三观，好在这些年我们的三观也所剩无几了。每当出现一个突破想象力的食品安全事件，我们都会本能地呼吁加强监管；我们总以为，食品安全频发的背后是监管的缺失，只要相关的部门重视，危机就会消除；但结果往往是事与愿违。

眼下的食品危机已经成为一种主观性、自发性的恶与客观性、被动性的善的较量了。

这种主观性、自发性的恶已经不是因为技术的缺陷或者企业的疏忽这么简单了，而是一种为了牟利而无视道德底线，主动践踏他人生命健康的主观故意行为了。

我们对监管的期望很重要也有必要，但是对于这种自发性的恶的监管，有时监管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法律是人类理性的产物，而道德是人类自发的产物。在任何时代，我们都不能奢望仅仅通过法律去解决人类生活中的所有疑难杂症。你看我们的先人不是早就告诉我们的生命需要“修心养性”吗？

本质上说，如果人类社会的一切都靠法律解决，都靠政府监管，那么人类社会的运行成本将会无限加大，最终会被自身所拖垮。这是因为法律的理性是有限的，我们永远无法建构一套完美的法律系统来应对“道心惟微，人心惟危”的复杂的人类社会。

人的善是有限的，人的恶是无限的；人的善来自修身，人的恶来自欲望，以有限随无限那一定是错误的。当人们失去了道德约束的时候，这种自发性、主观性的恶，有时仅仅靠法律又是无法解决的。难道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困局呢？

在一个有良知的社会中，法律只是一个守夜人，它捍卫的是人们的基本权利和公共安全。而人性的细微之处又属于道德领域，而不是法律领域。

自古以来，人类社会无数的复杂境遇都是建立在自发秩序之上的，孔子之所以倡导礼乐教化，“不知礼，无以立也”，指的就是这样一种自发秩序。正如当一个刚拉完煤油的油罐车司机在灌装食用油的时候，能让他“知止无咎”的只有是他内心的道德律。

很多人认为，道德是无用的；如果说道德是无用的，那为什么古人有着“立德、立功、立言”的价值观呢？你看曾子给出的心法不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吗？他们警示我们的都是——唯有厚德方能载物。

如今人们忽略道德的养成而相信制度，是因为很多人的思想观念还顽固地认为只要法律完备、监管到位，就可以实现对人类社会问题的所有解决方案。

道德是人们内心的自发秩序，古人对此都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反而自以为全知全能的现代人则越来越糊涂，竟然认为道德是无用的。道德体现的是一种天地敬畏，2500年前的孔子不是说“君子有三畏”吗？

因为当道德消失的时候，人们对世界的敬畏就消失了，剩下的就是司马迁所说的“天下熙熙攘攘，众生利来利往”的惨淡景象了！

根据相关数据，一个货车司机，一个月收入平均大致在7600元。而油罐车深度清洗一次需要600到700块。如果一月洗3次罐，洗罐的钱就能达到他收入的三分之一。所以，他的决策是能不洗就不洗。更何况，这件事也不是洗不洗、洗不洗得干净的问题，在一些国家，明确规定，一个罐只能装一个东西啊！

在道德消失之后，化学的边界就成了食品的边界。这一定是人类社会的悲剧循环。

当人们为了牟利践踏道德底线的时候，首先冲在前面应该是严刑峻法，一定要让作恶者付出惨重的代价，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基于一种普遍性的道德观。

说到底，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主观上损害他人的利益和生命。

孔子老子倡导的是一种道德生活，苏格拉底柏拉图倡导的是一种理性生活，道德生活、理性生活都是在告诉我们，凡事要有所不为，凡事要有所敬畏。

古人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样的话是对人类社会中的每一个人而言说的。我们的道德生活、道德准则何时消失、为何消失，是值得我们自己认真思考的。

德国哲学家康德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一是我们头顶上璀璨的星空，二是人们心中高尚的道德律。”

康德的这句话在孔子这里就是六个字：知天命，尽人事。

仰望星空知天命，这是世界的本然；道德律己尽人事，这是世界的应然。在我们敬畏星空的同时，更应该加倍地敬畏思想！

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言。天命、大人和圣言就是现实存在，所谓三畏就是看见现实存在。

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无以为君子也。这是成为一个君子的重要人格指标。其实孔子是想说，每个年龄段皆有自己的天命。

“吾十五而志于学”，如果你能做到“学而时习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是知天命；“三十而立”，如果你能做到“有朋自远方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就是知天命；

“四十而不惑”，如果你能做到“人不知而不愠”，不再为“人情世故”所惑，这就是知天命；“五十而知天命”，如果你能做到既能自强不息又能厚德载物，这就是知天命；

“六十而耳顺”，如果你能做到“知己知人知礼”，这就是知天命；“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如果你能做到“知天言知圣言知人言”，这就是知天命。因为所有的知天命，指向的都是我们的人格确立——自强向善。

所谓的知天命，你不必等到五十岁，你在人生的任何阶段，你都可以知道。所谓的天命，就是你时刻能感受到的现实存在。知天命，就是看见现实存在。

天命就是老天的命令，老天让你干的事——你实际正在做的事。天命是看得见的，你唯有看见这些实际情况，才叫知天命。

知天命不是知道什么神秘或秘密的事，而是知道那最明显、最显眼的事。所以说，无论你做善事还是做恶事，皆有天地作证；故古人常说，人在做，天在看。

知天命，就是从你的头脑里醒来，从头脑编织的种种故事里醒来。天上人间，人间天上，现实世界，做符合老天意愿和实际存在一致的事就是知天命。

当你知天命的时候，你会变得没有落差，没有希望，也没有失望，一切都是心满意足，一切都是刚刚好，一切都是止于至善。

天命是你生命最表面的显现，它的里面或后面什么也没有。所见即所是，这就是知天命。

人们常说，天命不可违。现实存在是无法抗拒的，你只能顺从于它。天命是真相，是本然，是本来如此，是依然如故。看见它才是真正醒来的标志。

“五十知天命”也是“无事知天命”，更是“时时知天命”，心中无事，心无杂事，才更容易看到现实存在。

有人说，当思想改变你的思想，那就是哲学；当天地改变你的思想，那就是信仰；当事实改变你的思想，那就是科学。

所以，当一个人既没有思想，又不信天地，还罔顾事实的时候，你一定要远离他，永远不要浪费你的宝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