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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zhenshigushi1),作者:程芮雪,Photo by Michael Uebler on Unsplash
患躁郁症后,程芮雪在心理和药物的双重刺激下,3个月增重35斤。为了平复情绪,找回健康,她走进了一家拳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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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岁的夏天,因患上躁郁症,我暂停了工作,在家啃老。每天失眠、暴躁,靠药片支撑,因此胖到了140斤。早上睁开眼睛,我连把双脚放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久而久之,我懒得起床、洗脸、刷牙,整日蓬头垢面。
那天,我照常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手机突然震动,是一个陌生的来电。接通电话后,对方问我:“你是程芮雪吗?你妈妈出车祸住院了,请来一趟医院急诊部。”
108天以来,我第一次急迫地想要出门。爸爸不在家,我必须马上赶到医院,确定妈妈的安全。我抓起一件XL号的T恤,套上一条过去穿很宽松的牛仔裤,腿上的肥肉从破洞处挤了出来。为了遮住数日没洗的头发,我戴上一顶鸭舌帽,直奔医院。
妈妈的病房在医院的老楼,没有电梯,我从一楼爬到四楼,越走越慢,衣服浸湿了汗水,贴在我的身上。我倚在栏杆边,弓着背,大口喘着粗气。一个女孩走过来,轻声问我:“阿姨,您没事儿吧?用不用帮忙?”。
阿姨?我一愣,下意识扯了一下帽檐,“没事,不用了”,说完便躲开了。
到了病房,悬着的心才放下。妈妈没有大碍,腿部骨折,需要住院几天。妈妈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不想看我。
“以后别骑电动车了。”
“不骑指望你送我?”妈妈瞥了我一眼,转过身去。
我站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隔壁床的阿姨替我们打破了尴尬,“快中午了,到楼下给你妈妈买份盒饭吧。”我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盒饭摊位上标着价格,最便宜的是8块。我摸了摸口袋,发现刚才打完车,只剩下5块了。我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有多糟糕, “歇业”太久,入不敷出。我在微信上找朋友借了100块,给妈妈买了一份盒饭。看着妈妈吃完后,我先回家了。
到家后,我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女孩浑身赘肉,皮肤暗沉,头发油腻,眼神呆滞。盯了许久,我想起那一声“阿姨”,突然耳鸣、心悸,膝盖开始酸痛,是由于许久没有运动,刚才又爬了楼。
这不是我。以前在律所工作时,我很注重身材管理,体重维持在105斤。出门会化淡妆,再忙,也留出时间研究穿搭,这既是对自己的在乎,也是对别人的尊重。
过去20年,我一直努力成为一个“正常人”。我不能纵容自己成为一个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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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6岁开始,我便和自己的身体、情绪展开了一场漫长的对抗。在其他小朋友健康开心地走过童年、青少年时,我大部分的生活是灰暗的。
我和妈妈坐大巴车从老家回城里,遭遇车祸,血块压迫语言神经,医生说:“这孩子以后可能都讲不了话了,听力无损已是万幸。”
被送进了聋哑学校之前,我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因为能言善辩,大人们都夸我聪明。失语症剥夺了我的快乐,我哭闹抵抗,那些大人当着我的面说出 “精神病”三个字,以为我听不见。
我不甘心,给自己制定了“张嘴说话”的计划。午休时,我躲在最偏僻的画室,疯狂撬开自己的嘴,抠着喉咙,扯着嗓子吐气发声,训练结束后,我常常会瘫坐在地上,一阵呕吐。
每日枯燥艰涩的练习,我学会了说话,但同时我的情绪也极度不稳定,10岁,我确诊了抑郁症,并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反复发作。即便如此,我仍然拼命成为一个好学生,拿第一。12岁,我从聋哑学校转到了正常学校。中学时代,失语症依旧不时发作,说话结巴,不理睬周围的嘲笑,我埋头学习,考上了重点大学,保研北大法硕。
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律所做律师,似乎是不服气,我想靠说话谋生,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可一次在法庭上,我磕磕巴巴到面部痉挛,周围人的眼神提醒着我:我还是一个残缺的人。这样的“意外”不止发生了一次。
那段时间,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都将我吞噬。我选择辞去工作,与父母住在一起。眼看我追上了“正常人”的步伐,人生本该再向前一步,却因躁郁症再次被迫停滞。
在家躺了三个月后,我终于拖着笨重的身子,走进了一家拳馆。像当年决心开口说话一样,我一定要瘦下来,找回健康的自己。
“三个月,保证让你脱胎换骨。”拳击教练向我承诺。我知道,消沉太久,练拳肯定不会太容易,但艰难程度还是超过了我的想象。第一次上课,我就因体力不支差点休克。
教练先教我基本的拳法。我想象着拳王阿里的样子,可我出直拳时,胳膊歪七扭八,摆拳、勾拳基本打空,对着沙袋肘击和顶膝,结果被沙袋撞倒在地。
容不得我休息,又被喊起来继续。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教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下面开始打靶。”他举着靶子,我需要跟上他喊口令的速度。此时我已经大脑缺氧,反应不过来,不是挨打就是挥空拳。教练用靶子轻拍了一下我,提醒道,“集中注意力。”我直接瘫倒在地。
训练结束后,我躺在泡沫垫上,脑子放空,疲惫与挫败一齐涌上来。一直以来,我自认为学习能力没有问题。在讲究快准狠的拳击运动里,我却反应迟钝。
我不想浪费时间,既然来了,就要做到最好。我要求自己瘦到90斤,定下自虐式训练计划:每天晨跑1小时,下午和晚上待在拳馆,训练4小时。教练说,这样训练不科学,可抵不过我的执拗。每天我都会准时出现在拳馆。
作者图 | 我在拳馆的近照
两个月的疯狂之后,我减重20斤。我很满意,可身体承受不了如此过激的训练,伤了手腕和肩膀。在家休养时,焦虑和恐慌又冒了出来。我忍不住暴食,加上没有停药,很快长回了10斤。
拆掉夹板后,我急不可耐地回到拳馆,重启高频训练,仿佛之前受过的伤不存在。也许是好胜心的作用,训练的第三个月,我听到口令,可以条件反射地出拳闪躲。体能也提高了,一口气做50个带标准俯卧撑的波比跳,紧接着20个引体向上,再连续踢腿50下。
我享受极致训练后的成就感,尽管膝盖和脚踝反复受伤,浑身被红花油和云南白药的气味包裹。由于光脚练拳,脚底经常起泡,疼得走不了路。晚上,我用热水泡完脚,再拿针一个个挑破,喷完药缠几圈白纱布,不想因此耽误第二天的训练。
3
从夏天练到了冬天,我的脚底长了一层厚厚的茧,可体重一直卡在120斤,依然脸圆、腿粗。一天下午,我从拳馆更衣室走出来,遇到一个陌生的大哥,他自来熟地调侃:“加油练,快点减肥”。那段时间,我练拳只是肤浅地想要变漂亮,这种玩笑话无疑刺痛了我。
一整场训练,我都心不在焉。直到晚饭时,我从沙拉店不情不愿地往拳馆走,又想起了当初镜子里臃肿的自己。到了拳馆门口,我坐在台阶上,回想着过去半年挥过的拳头和吃过的药,没有瘦到理想体重反而受了不少伤,抱着膝盖大哭起来。
那天,我没有继续训练,一股脑把汗臭味的绑手带和拳套塞进了包里,没跟教练打招呼就离开了。第二天,我没有晨跑,也没有去拳馆,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积攒了半年的能量突然全部消失,我不想再去了。
教练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挂断了几次才接通。
“怎么不来了?出什么事儿了么?”
我编了一个回老家的理由搪塞教练。可是我颓丧的样子瞒不过父母。那一周,我在家除了睡觉,就是熬夜看电影、大声放摇滚乐,动不动就大哭。
妈妈等我冷静下来后,像当年安抚不会说话的我一样,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不需要当拳王,你已经很棒了,出去见见人吧。情绪缓和似乎只需要一个念头,辞职这么久,我终于把妈妈的话听进去。我回到了律所,恢复了繁忙而正常的生活节奏。
每天晚上10点下班,我赶去拳馆的夜场,练1个小时。工作一整天,已经很疲惫了,但还是忍不住往拳馆走。那时候,我依然害怕停下来,只有忙碌能让我平静。
直到2017年6月,我的嗓子变得嘶哑,偶尔出现呼吸困难、胸闷的症状,耳朵和肩膀隐隐作痛。我以为是长期加班、食欲不振的缘故,暂停了拳击训练,体重反而异常下降。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后,才发现得了甲状腺癌。
看到这个结果,我却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休息了。
我选择了不太影响美观的微创手术,出院前,主治医生知道我喜欢练拳,特意嘱咐我:“静养一个月,不宜做过于激烈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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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一场病,我变得没那么极端了。我暂时放下减肥的念头,打算先调整体态,改掉圆肩驼背的毛病。一番对比之后,我报了一个业余基础芭蕾班。
走进舞蹈室时,我发现班上的学员年龄跨度很大,从十几岁的中学生到五十岁的阿姨,高矮胖瘦都有。我原本担心自己柔韧度太差,做不了一字马,看着其他人都在克服自己的弱点,便有了动力。
因为坚持练拳击,我的体能和核心力量都达标了,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表面上看,芭蕾和拳击完全不同,芭蕾要求挺拔、舒展、紧绷,拳击需要力量、速度,其实二者都要求收放自如。
这一次,我忘记了体重,专注在基本功和舞蹈动作上。每次拉筋时,我在心里默念“1,2,1,2”,尽可能舒展自己,痛得眼泪不自觉掉下来。立足尖练久了,双脚的大脚趾指甲盖都断裂了。
面前的大镜子里,一开始像一只笨鹅的我,终于等来了老师的一句肯定:“你的舞姿自然流畅多了”。
身体好一些后,我又开始练拳,不再像之前那么疯狂,一周两、三次,一次一个半小时。回到拳馆,曾经被被打趴下的场景历历在目。再次投入训练后,我开始直面自己在力量上的弱势,和男学员对打时,加强防守,发挥耐力和灵活的优势,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想着进攻。
拳击锻炼力量,芭蕾训练优雅,我在两种反差的运动中,反而找到了一种平衡。在情绪的深谷里,终于不再只有瀑布,而是多了一方幽静的湖水。
我逐渐减少了对药物的依赖,生活也该回到正轨上。厌倦了律所繁重高压的工作,考虑到自己的健康,我辞职了,准备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重拾自己写作的爱好。起初,作为新手小白,我收到了无数拒信。一年后,才渐渐地能接到一些约稿的工作,收入渐渐稳定下来,现在,我至少不需要再向父母伸手要钱了。
作者图 | 我穿上了黑天鹅芭蕾裙
29岁的末尾,我走进照相馆,穿上了黑天鹅芭蕾裙,向过去沉重的自己告别。洗出来的照片上,我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肩线笔直,目光坚定。虽然体重一直稳定在110斤左右,但我早放下了减肥到90斤的极端愿望,这样健康、自信,也很美啊。
不久前,拳馆里举办业余赛,我也报了名。那天,我的对手是一位40岁、有6块腹肌的姐姐。几个回合下来,我被她打趴下。我躺在擂台上,想到自己的惨状,突然傻笑起来。以前,我是一个从不认输的人,从此刻开始,我不再在乎输赢。
从前,程芮雪一直是结果导向的人。为了修复身体和情绪,坚持运动了3年,为此承受了伤痛,付出了时间与汗水。如今,她开始享受付出的每一刻。站在拳击擂台上,默念“1,2”出拳的那一秒;换上芭蕾舞鞋后,在“1,2”的节拍中自信起舞时;她扔掉了对外表的苛刻。
“1,2,1,2”,是程芮雪为自己打气的声音,是不同身份的人在付出时喊出的节奏,更是不同职业消费者的真实付出经历。每个人都有奋力一搏的时刻,如蹦极时的纵身一跃,比赛时的关键发球。这些瞬间被银联用镜头记录下来,每一声“1,2,1,2”的背后,精彩故事正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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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zhenshigushi1),作者:程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