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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系列第二篇,承接第一篇《我在游戏共号圈,看见底层孩子们的残酷青春(上篇)》,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身边Ourlife,作者:普通猫,编辑:吴瑶,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这行有两个‘必定’,共号们交来的押金总量达到心理预期了,中介必定会跑路;一个中介塌房了,必定有下一个中介借机卖惨或卖正义人设,将客户揽过来。没有谁比谁更靠谱这回事,只有先跑后跑的问题。”
1
共号毁号、短信轰炸、人肉开盒,这些未成年人干出的无底线事情,不由得使我担心起自己的最后一个共号小星。我不再理会姬月的骚扰,而是尝试将小星的生活带入正轨,我想,如果最起码能和同龄小孩一样去正常上学,不仅对他的未来有利,也能够让我摆脱他,从共号圈挣脱出来。
我要求小星重新拾起书本,每天完成一定量的学习任务才能打游戏。他照做了,但是每天能够坚持的时间并不长。小星和我小时候一样,都是被动式学习,将作业看作是任务,每天迅速糊弄过就奔向游戏的怀抱,他甚至还会耍小聪明不断给自己减量。
直到有一天他完全没有交作业,我教训了他:“这才一个月就坚持不下去了吗?”
“因为太久没上学了,这些知识对我来说太晦涩了,所以学不下去……”
这话正中我的下怀:“看来你也认识到了自学的难度,那么不妨复学吧,到了学校就有老师引导你,有同学帮助你。”
“我不要!”
我劝导他:“你不上学,可你游戏水平也就那样啊,职业选手能靠游戏赚钱是因为他们有过硬的技术,你能靠游戏混口饭吃吗?想要在社会上立足,最起码得在学校里混出一个文凭。”
他拒绝道:“我不要,我害怕学校。我不想去,学校挺恶心的,校园霸凌就没有远离过我……因为我声音和性格都像女生,他们都欺负我。一年级时拿我名字给我起外号,每次我考试拿高分就说我作弊,书包被人放在垃圾桶那边,笔袋每次都在花盆里。”
听到这,我想当然地脱口而出:“你可以求助老师啊。”
我心里在怀疑,这种情形,是不是也有小星自己的问题,但幸好没说出口,因为小星接下来的话,就像敲了我一棍:“老师只会说:‘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问题、自己的原因?为什么从你刚入学一个月,你同学就开始排挤你?为什么别人会说你作弊偷东西?为什么就只有你会被别人困在音乐教室里打?为什么就只有你一个人不合群……’你是我现在唯一的精神支柱,我打游戏会努力打好的,所以请不要抛弃我。”
我心里暗暗叫苦——这就坏菜了,我的目的怎么会是让他努力提升游戏技术呢,他完全本末倒置了。
后来我陆续知道,小星非独生子女,单亲,他父亲在的时候,曾把他打到锁骨断裂。他现在和妈妈、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他家里人对于他休学打游戏并不支持,但不得不同意——这也是大多数休学的网瘾少年的家庭态度,在孩子要求休学时,家长当然会不理解,会责骂,时间久了,小孩就会以自残自杀来威胁,这时候,家长因为害怕孩子真的出事,进而退让,小孩会以为自己胜利了,其实这才是最可悲的——某种程度上,家长这时已经放弃自己的小孩了。
根据小星平常只言片语里透露出的生活细节,我能够看出,现在他家里长辈只要保证他活着就可以了。他们每天做好饭就喊小星吃,除了吃饭,其余时间任由小星安排,就是不能允许小星出远门,怕他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想不开。
小星谈起自杀的因由,说不单纯因为家庭,而是他感觉周围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他。小时候,他就有一种病态的任性、偏执——这是父母和老师告诉他的,他自己全然不知,还以为自己和同龄小孩一样。上幼儿园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吃饭时,只要有人碰了他的餐盘,他就不会再吃,然后哇哇大哭;小学时和同桌之间一定要划一条“三八线”,如果同桌越过线,他就会举手向老师报告,老师怪他不懂事,他还是拿哭当作武器;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用他的文具、书本,这些东西必须在他划定的领域内,遵守他的规矩。
我问过他“你是不是洁癖呢”,但他的房间一团糟,他也不喜欢洗漱,所以应该不是这方面的问题。
“我只是觉得,我做的都是对的,为什么大家都不认同我的行为呢?”小星说。
之前,他与父亲经常爆发矛盾,父亲无法忍受他种种“神经病”的行为,比如吃饭后盘子里不能有一丁点剩菜,不然他就会一直念叨着“不能浪费”,催促着父亲去吃掉,但是自己却不会去碰,而如果父亲不吃完剩菜,他还会大声哭泣。这样一次两次还是能被原谅的,久而久之,父亲就举起了拳头……
家暴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随着小星的成长,他的偏执越来越严重,无论是家庭、学校还是社会,他都不能融入,因为他理解不了别人的规则。当小星想要结识朋友的时候,他不会去主动交谈,而是走到别人身旁直接搂住或者抱住他们,去嗅他们身上的气味。“为什么不行?”这是小星被拒绝后总会提出的问题,他是在尝试着学习交朋友的方式,他没觉得哪里不对。
所以在学校里,不会逃跑的书本成为了小星最好的朋友,他的学习天赋也由此展现出来——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也帮助他在一次次考试中取得高分。
在性向上,小星说自己是双性恋,但更喜欢男生,因为感觉男生能够保护他。他一直认为自己生下来就应该是女孩,也考虑过成为“药娘”(指通过服用或注射雌性激素、抗雄性激素等手段,使其生理状态接近女性的男性或双性别者,未成年人居多)。因此,同学们给他取了一个“男同”的外号,常常戏弄他,老师即使看到了也不会帮他,因为老师也厌恶他——每次老师上课,只要有小星觉得讲得不对的地方,他就会站起来指出,再加上他经常举手举报同学的“小动作”,会让一堂课很难好好进行下去。长此以往,走廊、厕所和操场就成为小星上课时的归宿,雨点般的拳脚则是他课间以及放学后的家常便饭。
如果不是小星告诉我这些事,我根本难以想象他有多不正常。
“那你动我号上的财物时是怎么想的?”我问。
“我当时想的是,既然是给我玩的号,号上的东西都是可以任我使用的。”
“那你为什么能理解这样是不对的?”
“其实我还是没理解,但是我可以克制自己。我害怕被我爸打,所以会触怒他的行为我不会再做,而且他也教过我,一旦惹到别人生气,就要立刻承认错误并且道歉。”
“现在我知道了,你这是一种病,自己是控制不了的,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也许就是‘阿斯’(阿斯伯格综合征)。”
“医院的话,我经常去。”
小星的家长把他像金丝雀一样养在家里,他整天打游戏,因为只有在游戏里他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肆意行动,只要屏蔽队友的消息,就不会受到谴责。小星几乎不运动,每天肆意吃饼干、冰淇淋等各种垃圾食品,再加上本身体质就差,因而经常生病住院。最近一次,小星和我说他好像肋骨断了,两边肋骨不一样,心脏是凹下去的,去医院一查,是磨玻璃结节,还好最后诊断是良性的。
医生提醒他要及时改正生活方式,说他来医院的频率比他爷爷还多,大病小病不断,这在他这个年龄段是极其罕见的。伴随着去医院次数的增加,他也能感受到,周围能够照顾他的亲人能陪伴他的时间不长了。到11月,他就要满18岁了,手上没有一张文凭,也没有一技之长,还一直逃避要面临的各种问题。
之前他爷爷生病做手术,在医院冰冷的座椅上,家人嘱咐他“等着爷爷出来”,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打开了《王者荣耀》,连护士都忍不住指责:“你家里人在手术,你还有心思玩‘王者’啊?”
“我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小星哭了,“你告诉我,我能做到什么呢?”
“……进去给爷爷做手术吗?给他打麻药吗?给他开刀吗?帮他缝线吗?我能找到血管吗?我能知道那个瘤在哪儿吗?我能让他不痛吗?我交得起手术费吗?我能保证他能多活几年吗?你告诉我,我能做到什么啊?!”他歇斯底里地咆哮,手术室前的走廊瞬间鸦雀无声。
小星跟我说起这件事时很坦然,说他当时还难得地与医院里那些躺在病床上和坐在座椅上等待父母的小孩有了共情。他明白场合和气氛都不合适,可即便脑子里不想玩游戏,手却不自觉地打开了游戏,要程序化地完成当日的任务。
讲完,他就以此来挽留我:“所以不要抛弃我可以吗?我会每天认真打满‘紫星币’的,会上‘王者’,会上‘荣耀’,我会做很多很多事……”
这是我共号之前最想要的结果,但最后却变成把我束缚在共号圈里的魔咒。
2
小星后来果然确诊了阿斯伯格综合征,我不再要求他去学习了,我又不是他的父母,也不在他的身边,无论怎么“督导”都是收效甚微的。
然而我没想到,他的家长反而来找我的麻烦了。
一天上午,小星的QQ突然发来一条消息:“你就是他嘴里经常提到的哥哥?”
没等我回复,对面就接着质问道:“是你强迫我家孩子天天打游戏的?”
我又气又笑——敢情我是一直强迫小星的恶人,你们家长不去反思自己的问题,反倒把锅扣在我头上?于是我义正辞严地回复:“这位家长你好,我只是小星认识的一个网友,并不是他口中的哥哥。而且,我并没有强迫他打游戏,是他于2022年7月找到我,表示想要玩我的游戏账号,也就是共号,我出于好心才满足他要求的。”
“共号是什么鬼东西,你讲的这些就很不对劲,该不会是违法的事情吧?”对方回复道,“我作为他的母亲,天天看到自己孩子窝在床上打游戏,心如刀绞,问他为什么天天要打游戏,他说必须要做游戏任务,不然哥哥就会不高兴。你凭良心问问自己,你确定没有强迫他?如果没有强迫,如果不是违背法律和人道的鬼东西,他能这样天天熬夜打游戏,还说出这种话?”
“那你知道小星为什么不去上学吗?”我反问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开始无理取闹。
我便替她回答:“小星跟我说他在学校里遭到霸凌,同学打他、骂他、欺负他,老师对此视而不见。即使回到家逃避这些,家庭也不是他的避风港,他说他父亲曾经把他打到锁骨断裂。你有目睹过这些事吗?抑或从他口中得知?如果他和你说了,你又是怎么做的?如果没说,他是不是也害怕你呢?”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这些他都没有告诉我。”
“连我这样和他素未谋面的网友都知道,你作为在他身边陪伴的监护人能不知道?你真的是他妈妈?不会是盗号的人吧?”我开始怀疑,如果与我说话的人真是小星的母亲,会不知道这些?伤痕和淤青可不是能轻易被掩盖的。
对方并未再回复我,直到晚上,小星的QQ才又发来消息,这次是他自己:“爸爸对不起,因为抗拒吃药,我妈把我手机拿走了。我看到她对你的骚扰了,她还跟我说你不是什么好人,我当即就和她大吵一架,现在在冷战,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我没回复——如果说错了什么话,怕不是又要成为他母亲讨伐我的证据。
小星倒是不在意,临睡前还和我说:“谢谢爸爸没有删我,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所以我要和你说声对不起。我妈非要我吃药,说吃药就能治好‘阿斯’,但是我真的不想吃,因为吃药晚上睡不着,而且还会冒虚汗,所以才拒绝。我妈趁我洗澡时偷偷拿走了手机,但是我跟她说了,共号是我自愿的,我心甘情愿为爸爸你做各种游戏任务,毕竟你愿意给我玩那么多的游戏号,我已经很满足了,今后我也不会再要任何皮肤了,我会乖乖听爸爸话的,爸爸晚安。”
我并不会接受小星的道歉,他的母亲掐灭了我将他退回正常生活的最后一丝希望,又让我思考: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家庭呢,其余共号小孩的家长是不是都是这样呢?
欣慰的是,在我的规劝下,小星后来渐渐懂事起来了,他不再病态追求游戏皮肤,也停止了熬夜,与母亲的关系开始缓和。
我通过聊天和他解释,他所着迷的这些游戏,其实都有着千层套路:
它们通过“首次充值”和“每日充值福利”诱导消费,引玩家“入坑”,然后将玩家分成低、中、高氪(充值)三个等次。低氪玩家在游戏中充值的钱少,大多情况下甚至不充,这时候,游戏厂家就要看他们的“活跃度”——也就是玩家每天的平均游戏时间、每周每月的游戏频率——来判断他们是否属于“杀猪盘”的对象。如果一些人的游戏时间长、充值金额少,或者是之前的老玩家“回归”,那么游戏厂家会在他们进行“首次抽奖”时调高中奖概率,正常情况下几千块钱才能抽到的道具,他们用几块钱就能抽到。于是,他们会到平台上炫耀自己的幸运,从而成为游戏厂家的免费“托儿”。
事实证明,尝到甜头后,低氪玩家常常会转型为中氪玩家,游戏的累计充值和收藏机制,会让他们彻底进入“杀猪盘”。累计充值是分成一个个档位的,从1元到10元,从10元到100元,从100元到1000元,收藏则是让氪金获得的皮肤和道具拥有“羁绊”和“成就”属性,吸引玩家不断收集新皮肤。玩家则如温水中的青蛙,浑然不知自己正步入深渊。
一旦成为高氪玩家,他们在游戏里抽奖的中奖率就会被调到最低,新玩家花10元就能抽中的道具,高氪玩家需要花费上万才能“保底”。这时他们才知道,当初因为一点小利上钩,到处炫耀,是有多么愚蠢。
之后,小星每次上号下号都会和我报备,规规矩矩打完游戏,将更多的时间投入于现实生活。原本他害怕社交,但在我的鼓励下,他开始学会做一个阳光的人。最近一次,他母亲说要带他去喝喜酒时,他竟然爽快同意了——如果是之前,他会抗拒和母亲大吵一架。
3
小星有了好转后,我又担心起了念儿。如果说小星的逻辑是——我认为这个世界是错的,但是只要我做出不符合规则的行为,就要道歉,并且控制自己;那么念儿的逻辑则是——我明知道我做错了,但还是要让这个世界顺应我。
相比于小星,念儿的“自我中心主义”更强,各种行为是无法控制的。只要她发脾气,那么她的愤怒就是收不住的,谁惹她她就咬谁,并且还会追着咬。她的脾气带着很明显的周期性,秋末冬初、春末夏初两个期间尤为明显,一段时间抑郁,在网络上玩消失不说话,一段时间躁狂,不停发送重复的语句去骚扰别人。她不经意间透露的那些事,让我一度怀疑她是双相情感障碍,数次建议她去医院看看,可是每次提起,她都会转移话题。
但凡是共号的人,一定都是在逃避着什么的,要么是繁重的学业,要么是一团糟的现实人际关系,即使每天都在折磨自己和身边的人,也要装作视而不见。现实生活越糟糕,对于游戏的需求就越疯狂,刺激阈值也在不断提高。念儿利用游戏麻痹自己,待到一个游戏已经满足不了自己时,就再去网上求人。她在各个游戏的共号圈里流窜,不停找着新的容身之处,哪怕是火坑,她也甘愿往里面跳。
一天,我在“和平精英共号吧”里刷到一个帖子,标题是“30w热力大号找共,要求女生,会kp的来”。我知道,kp是“卡泡”的拼音缩写,指的是男女之间以语音的方式进行幻想形式的性行为,包括聊与性有关的内容、发挑逗性的娇喘声等,以满足双方的生理需求。那个帖子底下还真有女生回复了一个字“私”,意思就是和她私聊。
我猜想,如果明面上有一个回复,那么私底下的肯定不少,这样的女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打开那个回复的女生的贴吧主页,看到她关注的贴吧的名称都很奇怪——例如“婵”、“落俗”之类,挑一个吧打开一看,原来是招嫖的。
“这样的人还出来共号呢?”我再回去翻那个找“卡泡”女共号的帖子,一下又看到了个大熟人——那个用着吉伊卡哇(一个网络漫画里的仓鼠)头像的,不就是念儿么——她竟然也在帖子下面回复“看看我”。
我突发奇想,给念儿做了个“高搜”,竟发现她已经被人“避雷”过了。我记得刚和她共号的时候,“高搜”她时,她一点黑历史都没有,如今贴吧里挂她的帖子却密密麻麻一片。号主们都说她经常玩消失,不做任务,爱骗人,如果指责她,她就会骂人。看了那些帖子里面的聊天记录截图,读了一下她和别的号主酣畅淋漓的骂仗,我真庆幸她对我口下留情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浏览,念儿不知从哪弄到我的手机号,发来一条短信:“哥你还在生气吗?”
我也刚好问她:“我在贴吧上看到了,你还在那个卡泡男的帖子底下回复,你不要脸吗?”
“啊,他都没回我。”念儿试图转移话题,“国庆这几天超级忙,店里来了好多人。”
她回避问题,我也就不多问了,以她的状态,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接着,她又厚脸皮地问我,有没有机会继续共我的号。
“别缠着我可以吗?”我求她,“你在贴吧里蹲(等)一蹲,很快就能蹲到更好的号的。”
“呜呜呜,除了你以外别人都会骗我。”
她发来一些截图,都是被骗钱的经历——在共号圈里,押金要“走中介”是常识,这是对双方的保障,经常蹲号的她更应该知道,所以我丝毫不同情她:“押金为什么不‘走中’?”
“呜呜呜,因为急需号,所以大意了。”
“那你想玩我的号,你也得交押金,你不是说我不会骗你吗?”
念儿没有回答,而是发来一张照片,是一条田园犬:“哥你看,这是我新养的一条狗。”
“彩信不要钱吗,你别再给我分享你的生活了,包括你养的狗,我一点也不想看,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即使话说到这个地步,念儿也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反倒把责任赖到狗身上:“呜呜呜,对不起,都怪我的狗脏了你的眼睛,那我今天不给狗吃饭了。”
不怪我对她那么不客气,念儿所留下的那些坑,姬月没填完,我还得继续找人填。
4
我找了一个新共号昌一。从他微博主页上的标识来看,他是个非常活跃的游戏大V,这也增加了他的可信度。然而还没等我查出他有什么“猛料”,没承想,他自己就先爆出来了。
一天,我看到他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在医院等待时拍的照片,照片里,他手上拿着一张门诊专用病历。我拿着图去问他怎么回事,他告诉我,他患有抑郁症。
“是怎么得上的?”
“被女友甩后不知不觉就抑郁了,后面在雅圣思里待过,又加重了。”
“雅圣思是什么地方?”
“就是个戒网瘾学校,但我家里人把我送去是为了治抑郁症。”
我还以为这种学校早就被禁止开办了,但昌一给我说:“有的,不过在招生的时候是对症下药,有网瘾的话就是戒网瘾学校,不听话的话就是礼仪学校,娇生惯养的话就是军事化管理学校,而我家里人看我待在家里打游戏,认为抑郁症就是网瘾,所以雅圣思花言巧语骗我家里人的时候,就给自己包装成心理健康治疗学校了。”
昌一给了我一张图片,是他伤痕累累的背部:“这是我在那边留下的。”
我看了后,倒吸一口凉气:“居然下这么狠的手……”
“这都已经算是走运了。”昌一说,“到了土皇帝的地盘,活着出来就不错了。”
我想要追问更多细节,可是昌一拒绝了。他表示自己虽然想找人倾诉,但是他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那是什么意思?”
“我得自保,我之前在网上讲述自己的经历,想要对抗雅圣思,结果就被‘开盒’了,总有人能通过蛛丝马迹找上我,我感觉跟你微信聊天都在监视之下。”
“又是‘开盒’……”我听到这两字心里就升起无名火。
“你看到我发朋友圈,电话号码都不打码对吧。”
我愕然:“确实发现了,难道你是故意的?”
“我想的是,反正会被‘开’,不如发点假的信息误导一下。”
“那也就是说,你通讯录里面还有一些人对你虎视眈眈?这样子的话,干脆禁止别人加你好友吧。”
“那可不行,我还要做‘陪玩’,关闭加好友功能等于断了财路。我现在除了要防着雅圣思,还要防共号圈的人。”
昌一说,他在“蛋仔派对共号超话”蹲号时,看到一个博主共自己的“闪电狗”号,要求“日保20(元)”,就说了一句“太贵了”,结果就被人网暴了。那个博主拉了很多人,通过昌一在微博主页上留下的QQ号、微信号对他进行人肉,扒出了他的姓名、手机号、身份证号以及地址。
“我给你看她们是怎么威胁我的。”
昌一发来一组聊天记录,里面一个用着美化(简单理解,就是用二次元原创人像做头像)头像的女生骂他:“怎么破防了啊男宝,评论时不是很嚣张吗,怎么开出信息就不敢说话了啊,说话!”
昌一说道:“我当时没有说话,只是感到麻木,因为雅圣思让我经历过这些,我离开雅圣思以为我就能摆脱那些暴力了,我总幻想着外界是美好的。可是我发现我错了,错得很离谱——当我妈不由分说扇我巴掌的时候,我才知道她们已经开始‘爆’我的通讯录了,一部手机一个小时能接上千条短信,更别说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了。”
我听完他的话,我鼻头一酸——这何尝不是我的经历的恶化版。
我问昌一:“‘日保’是什么意思?”
“‘保’其实就是租,只是比租要便宜一些,因为共号的人还要做任务,且每日‘返图(证明)’。除了日保还有周保和月保,日保就是日租,周保和月保就是周租和月租。”昌一回答,“顺带一提,这是《光遇》和《蛋仔派对》共号圈才有的共号形式,其他游戏都没有。”
“为什么只有《光遇》和《蛋仔派对》能搞出这种变相赚钱的共号形式?”我觉得真是骇人听闻,共号居然还能成为敛财手段了?
昌一回答道:“《光遇》是最先弄出日保的,《蛋仔派对》被炒火之后,小蓝帽、胆小鬼、园长、大机甲、闪电狗,彩虹糖魔女等‘古早皮(肤)’跟着火起来,号主们也开始学《光遇》共号圈的风气恰(吃)烂钱。物以稀为贵,因为这些‘古早皮’很稀有,所以人人追捧。拿闪电狗来说,作为赛季盲盒的‘至臻奖励’,本就是一单648(充值金额)就能保底的,可是后面价格被炒起来了,‘藏宝阁’上7、8千块的闪电狗遍地走,而共号想要玩到这款皮肤,就得付出一定代价,所以让他们交日保,总会有怨种(冤大头)去掏钱的。”
“令人感慨。”我评论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去共号?”
昌一说出了一番让我感同身受的话:“或许是因为对现实生活有很多不满吧,只有在游戏里面能够找到现实无法给予的东西。”
昌一说,他是在疫情期间开始玩游戏的。疫情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父亲病倒、小区封闭、邻居烧炭自杀之后,他再也忍受不了家中的压抑气氛,只想拿起手机用游戏麻痹自己。从手游开始,再到端游,凡是热门的游戏,他都第一时间去尝试。热门游戏本身就有很多的玩家,再加上疫情封控,新玩家更是不断涌入,昌一根本不愁找不到志同道合的游戏好友。
“朋友”是昌一玩游戏的最大追求,只要朋友喊他他就会上线。在玩的过程中,他发现拥有特殊的皮肤能够极大提升游戏体验,同时带有共享性质的皮肤也会吸引来更多“好友”。举例来讲,《蛋仔派对》里累计充值达标后赠送的“兔年限定”、“龙年限定”载具,虽然只能自己驾驶,但是能让其他玩家乘坐;《和平精英》里以“车币”兑换的“金色玛莎拉蒂”、“银色特斯拉”等载具,自己和队友都可以驾驶或乘坐;《王者荣耀》的v10共享皮肤特权,以及《穿越火线》《无畏契约》这类第一人称射击游戏里的枪械皮肤,都是带有共享性质的。
可疫情让昌一不能出去找工作,也就买不起高昂的皮肤,所以他才接触了共号。被父母送去雅圣思后,他的游戏生涯与现实出现了短暂脱节,待他出来时,市面上的主流游戏又增加了很多,共号机制也相应发生了改变,所以他才会对“日保”发出质疑。
“就像穿着夏天的背心、短裤和拖鞋从网吧里走出来,看到外面大雪纷飞一样。”昌一形容道,“我一直认为共号是你情我愿的事,你提供(带着)皮肤(的)号,我做任务,那么平衡的关系,为什么要谈钱呢?”
5
因为昌一的话,我特地去微博“蛋仔派对共号超话”看了看,首页第一条居然就有“日保”两个字。这个发帖的号主的宝贝号,里面的道具“潮流度”都不到我的号四分之一,就因为有一个能被称作“古早皮”的胆小鬼,就敢收每天8块钱的日保。
我在帖子下评论:“你没事吧,就这么一个裸皮也能收这么多钱,这么想要钱,为什么不去租号?”
接着,我就被一群用着美化头像的女生群起而攻之。要不是微博规定陌生人只能发一条私信,她们骂我的话都能编出一部辞典。那个收日保的胆小鬼号主,好不容易打了小作文来骂我,却只能发出一条,气急攻心,还另开了贴挂我。她贴出自己的微信钱包余额和微信支付流水——钱包里有2万块,而流水则接近20万——@我来看,嘲讽说:“哒姐,你看到没有,我不缺钱,你怕不是8块钱都掏不出来,共不到所以破防了吧?”
在游戏圈子里,“哒姐”就是“大姐”的意思。逢遇到女玩家们发起的骂战,男性一律被以“恶臭郭(国)楠(男)”“破防男宝”招呼,她们虽然对同性不会骂得太狠,但也会以“哒姐”称呼——我得庆幸微博把我的性别默认为“女”。
在“网斗”时,总会有人像“北极鲶鱼”一样,为了占点理,就把家底子拿给别人看,然后抨击对方是穷鬼。这些人有房产证的掏房产证,有车的炫车,手上挂七八条手表,没钱的未成年人也硬要拿支付流水来硬装,爆出一堆个人信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提交材料。
在这种时候,往往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回复:“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这8块的日保,不会图都是盗的吧?”
我其实知道她的图是真的,故意这样说,是知道她往往会发更多的信息来证明——对网络上的陌生人毫不犹豫交代一切信息的,也只有这样心理幼稚的人了。
果不其然,这个胆小鬼号主赶紧就去补了图。在她补图之前,我就将账号注销了,换了另一个号去看她主页的置顶帖——她发的那些房产证、存折的照片,如果真是她家里的,她父母要是知道了不打死她才怪。
见我注销了账号,胆小鬼号主得意地宣布自己获得胜利。另一个质疑她的小男孩就惨了。那孩子也对这8块钱日保的要价发出了疑惑,他的话并没有攻击性,就是玩了李佳琦的梗,回复了我一句“哪李贵了”,接着就被一群女生刷屏挂在“超话”。
这个小男孩本来坚持自己没错,可是一个小时后,他的话风就变了,转为一味地道歉。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被那群女生追着咬,尤其那个胆小鬼号主,打出的字简直是不堪入目,脏到我只能截取其中一小部分勉强能看的:“道歉有什么用,日本鬼子当初也道歉呢,有屁用啊,你就该死!”
那小孩回复的话也愈发诡异:“我不该就这么安息地死去,我应该被全国的人折磨致死,我这辈子不得好死。”
胆小鬼号主还在继续诱导:“说这些屁话没什么用,快去跳楼,记得开直播。”
评论区也有人质问胆小鬼号主是不是骂得太脏了,做得太过分了,她反问:“‘超话’本来不就是谁都可以拉屎的公共厕所吗,我骂得脏吗,做得过分吗,脏又怎样,过分又怎样?”她还说自己已经给那个小男孩“开过盒”了——难怪他害怕到道歉了。
然而,这种卑鄙无耻的行为不仅没有受到谴责,反倒引起他人的羡慕,有人还评论“姐妹可以教教我怎么开盒吗”,并表示可以有偿。在这个询问“开盒”方法的楼中楼里,还有一群发“蹲蹲”的好奇者,他们没有钱,却也想分一杯权力的羹。在缺乏管制的游戏共号圈,这个无法无天的灰色领域,谁会“开盒”,谁就能通过掌握他人的信息威胁他人臣服自己,成为“土皇帝”。至于那被“开盒”的小男孩,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发布任何动态,也没有人关心他是生是死。“开盒”的人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把人威胁到跳楼,不在乎对方到底跳不跳,如果真跳了,反倒会成为他们新的乐子。“好死”“乐,为什么不早点死”“开香槟喽”,这些庆祝的话,在他们对自杀者的评论中屡见不鲜。
我点进那些想要学“开盒”的评论者的主页,发现他们头像都惊奇得一致,皆是打满了厚码的二次元人物,而他们关注的“超话”,除了“美化圈”,一定还会有一个“Sky光遇超话”。《光遇》这款游戏被普遍认为是共号的起源,它共号圈的总人数也证明了这一点。我没怎么接触过《光遇》,对游戏内容并不太了解,印象里是一款小精灵穿着各种漂亮衣服跑图的游戏,主要玩家是年轻女生。“美化圈”是个想把自己在网络上的信息通通“二次元化”的群体,与《光遇》的玩家很重合,我之前的共号姬月就是她们中的一员。
我感觉这群玩“美化”的女孩们喜欢彰显个性,所以对于“原创”有着很深的执念,那些二次元头像之所以被打上厚码,就是为了“宣示主权”,证明这张图是原创的,是不可被盗取的。这些女生彼此之间多以“老婆”“老公”“宝宝”相称,还会使用一种叫做“美化包”的东西,比如说我们常用的微信,本来是一个界面简约的聊天软件,使用“美化包”后,不仅界面变得多彩,添加了很多可爱的图案,聊天字体也会发生改变,变得圆润起来。被“美化”的微信相比于原版微信,添加了不少新的功能,例如“防撤回”,就是对方发送消息后即使撤回,接收消息的人仍然能够看到;还有“自动收款”,当对方发来红包和转账时,微信会自动收款,并且发送“已收到”的回复。
在微博上,有很多专门售卖微信“美化包”的贩子,拥有各种各样的主题和功能,每天都有着不错的销量。在这些贩子发的帖子下,我又发现了念儿这个搅屎棍。她咨询的那个卖家宣传自己售卖的“美化包”可以显示“消息已读”,她问贩子:“有QQ的美化包吗,我也想要。”贩子说可以帮忙问问同行,问念儿需要什么样的功能,念儿说最好是可以显示在QQ群里发的消息有多少人看的。
我点开念儿的微博主页,背景图里是一张狗的照片,居然还打上了水印,但我再细看,就发现不对劲——相比于“美化圈”那种不知所以然的打码,她这张背景图的水印是一串串相同的数字。“莫非这是QQ群号?”我用这串数字进QQ搜索,果然搜出一个“爱猫人士交流群”,介绍是“宠物的天堂”。我很喜欢猫,便以“我也是爱猫人士”的理由申请加入了该群。
我当时以为也许能找到养暹罗猫的同好,可审核通过后,我发现这个群并不活跃。第一天,只有一条消息,有人拍了一张机油罐的照片,说要去“给mxz(猫孝子的拼音缩写,网上对爱猫人士的戏称)们来一点小小的震撼”,然后有人接话“又去霍霍街猫了啊(霍霍指祸害,街猫指街头流浪猫关爱平台)”,接着就没有其他消息了。
我本以为这又是一个不知所以然的“潜水群”,直到念儿在群里发了一个视频,我点开看了,才知道这个群的真面目——视频中是一条被铁链拴着的、骨瘦嶙峋的狗,正在贪婪地吃着铁盆里的饭菜,听到脚步声,立刻跳开了缩到墙角,发出呜咽声。拍摄视频的人,应该就是念儿,她一只手举着手机拍摄,另一只手拿着竹棍开始不停抽打这条狗,一棍、两棍……“叫你不回我”“叫你讨厌我”,她一边咒骂着一边享受着狗的惨叫,直到那只狗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手仍然没有停下。
“别老是发狗的,来点猫的,爱看。”有群友说道。
于是又有人也发了几个视频,说:“今天热乎的贱种。”
点开这些视频,果然是虐猫的。我不忍心再看,彻底明白了这是一个以虐待动物为乐的变态群。翻开群公告,他们去年甚至还举办过“赏金猎猫赛”,比赛规则是在规定时间内虐杀足够多的猫并拍摄视频作证,即可拿到高额奖金……根据已有的信息判断,如今这个群已经是老群了,所以管理审核也疏松了,所以才让我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审核进来,那么,在过去这个群的巅峰时期,到底有多少活跃着的虐待狂呢?
后来念儿又通过彩信给我发来她养的狗的照片,里面狗狗毛发光滑柔顺,但我脑海里都是血肉模糊的惨象。
我若不理睬她,她就把愤怒转移到狗身上:“呜呜呜,哥不理我,它今天的饭又没了,饿死它算了。”若是错过我的消息时,她又会这样说:“他妈的,都怪这死狗半夜拉屎,还那么臭,我洗个笼子就错过了消息。”
我想,狗并不是念儿的宠物,而是巫毒娃娃。
6
昌一共着我的“王者”号的时候,还一直在寻找别的号主。哪款游戏火了,他就立刻跟上节奏,他不害怕网络暴力,只害怕被朋友抛弃。他问过我有没有《无畏契约》的号,我说没有,于是他就去找新号主,结果却被骗了200块押金,立刻就来和我诉苦,仿若把我当作垃圾箱。
被一次次揭开伤疤的我,怎么会和他共情呢:“谁叫你还没上号,就一股脑把押金转给他。”
昌一说,他以为人人都像我这样,不会骗人,会直接让他上号,再加上与对方聊得来,一时脑热就转钱了。
我笑他:“骗子当然会表现得和你聊得来,不然怎么能骗到你的钱,靠花言巧语骗到钱也是本事,你自己死不‘走中’,也是坚持要上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你当初还和我承诺要共一辈子,怎么两个月不到就移情别恋了呢。”昌一抱怨道,“你要是给我一个《无畏契约》的号,我就可以通过接陪玩赚钱给你‘王者’号买皮肤。”
我知道他是在“画大饼”,这是每个共号天生就会的基础技能,即便我真有一个他想要的号,给他玩,他还是会很快厌倦。游戏对于共号来说,就是转瞬即腻的快餐,每天都要吃,但是每天还都要不重样。
看我实在提供不了他想要的号,昌一便又去找新的号主,还是事先不跟我说,还是要在被骗后找我吐槽。
今年2月24号,昌一告诉我:“中介跑路了。”他发来的语音还带着哭腔:“不知是我脑子蠢还是命贱,我无论作为共号还是号主都被骗,现在找大中介,居然也能跑路!”
昌一找的中介,是微博的老牌中介“小黛”,听到这个消息,起初我是不相信的。之前我共号打算“走中”的时候,找的中介就是她。那时她在微博上非常有名气,但凡在“游戏超话”发帖问“走中”找谁合适,总有人会推荐小黛。
昌一看我不信,就让我去微博看看:“她说的话,绝对颠覆你的三观。”
我打开微博搜索小黛,进入她的主页,看到了她在“sky光遇黑市超话”发布的帖子:“大家好,由于我这边资金链断裂,最近暂时无法给大家放款了。这个情况前几年就发现了,我找其他人借了20万左右,还是在继续给大家放款,今天放款发现资金不够,算了一天的账,发现还是在持续亏损,我真的没有办法,对不起大家。以后我有钱的话,还是会拿出来慢慢给大家放的,真的很抱歉,在这里也很对不起bibi,合作之前没有跟他说明,受到我欺骗才来跟我合作的,希望bibi未来会更好,对不起。”
帖子里提到的bibi,和小黛同为老牌中介,我知道不久前他俩开始合作,没承想这就遭到了欺骗。我又前往bibi的主页,他放了自己和小黛的谈话录音。录音中,小黛和她的另一个合作方晨曦有说有笑,对于跑路一点愧疚也没有,仅仅是让bibi尽快想办法填补好合作后的款项,以免给他带来名誉上的损失。听着她们的话,bibi说他已经麻木了,录音里他说的话并不多,一开始还让小黛她们最起码把合作后的款先放了,后来就只会机械性地“啊”,到最后更是一言不发。
但是被骗了中介款的共号们可没打算放过小黛,他们“开盒”扒出小黛的真名是“董小黛”,湖北武汉人,于是成立“联合群”收集她的罪状,准备告她。
小黛估计也是被受骗者骚扰多了,于2月25日又发了一个帖子:“没有跑路,有钱都会慢慢给大家放的,不会跑路,每天都在想办法尽力给大家放。”还附上了她放款的截图,密密麻麻一片,然而在评论中并没有收到钱的人现身说法。自那天之后,小黛再没有发帖,将她的评论区倒序排列看最新评论,开她“盒”的、催她还钱的、辱骂她、诅咒她的人倒是比比皆是。
“做中介是不可能亏损的,收了押款,还要收中介费,钱放银行里每天都有利息,退的时候就只退押款,所以中介的生意,原理上来说只赚不赔。”一名被骗的网友道明真相,“要么赌要么毒,两样至少占一样,听完录音,我感觉她明显是吸嗨了。”
还有网友评论:“大家要明白一个事情,如果董小黛直接跑路,各位大金额的受骗者可以直接报案,是刑事案件。如果她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出来放个二三十块,就会成为民事纠纷,只能走诉讼,那将会是一个更长久的事情,很明显出来放款是在打掩护,改变事件性质。”
进入网友自发组建的受骗者群,除了“快还我钱”的表情包,还可以看到受骗者们被骗的金额,一串串数字触目惊心。在群里,我又看到了一个共号圈的老熟人,她和昌一一样,什么游戏火就去共什么游戏,这次算是栽到沟里了——她选择了“永共”一个《蛋仔派对》“古早号”,在小黛那里押了5000块,结果小黛跑路了,号主也将号收了回去,她钱号两空。
她在群里哭诉的时候,我私聊她:“古早皮有那么重要吗,至于掏5000块就为了玩一个虚拟皮肤?”
她反击我:“你不也是在游戏里充了那么多,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句话让我哑口无言,我只得拿着这个问题去问昌一,毕竟,他也是钱号两空的悲剧人物。
“讲真话,我其实觉得那些古早皮都不好看,毕竟是很久以前的皮肤,无论是外观还是特效都太落后了。”昌一说,“但是一旦穿上古早皮,‘岛’上就会有很多‘蛋仔’加我好友,和我‘贴贴’,这种待遇是我用普通的氪金皮肤享受不到的。”
“那你在现实生活中花钱,也能享受更高的待遇啊。”我给昌一算账,《蛋仔派对》一单648元档位的充值在现实生活中到底能买多少东西。
但是他听得不耐烦:“别算了,总有自以为人间清醒的家伙会说这些,如果我对现实的东西真有那么一丝兴趣,至于为游戏掏钱吗?”
然而,他现在手头的钱还被家里人控制着,过年的压岁钱都被拿去给他买药了,小黛跑路这件事更是让他雪上加霜。可这却并未打消他寻找新号主的念头:“好了,押金也打水漂了,现在我想要共到号,就只能拿我《原神》和《星铁》(二次元游戏《崩坏:星穹铁道》的简称)的号去和人家互共了。”
“互共又是什么意思?”我经常看到“互共”,但未曾了解过,我在共号方面的学问积累,还都是从这位经常上当、24小时“蹲号主”的倒霉蛋那偷师来的。
“互共就是双方互相提供游戏账号,例如我提供《原神》账号给别人,而他则提供《无畏契约》账号给我,我俩既是号主也是共号,将账号作为抵押物交给对方就等同于押金了。”
“那你不怕别人修改密码,撤销你权限,毁了你号然后跑路吗?”
“那我能怎么办呢,我除了这些账号,再没有什么能够抵扣‘三押’和押金的了,再者,这种共号形式在圈里面还是挺流行的。”
我想想也是,就没再管他了。结果,后面发现我《王者荣耀》的账号经常“弹人脸”,到“王者营地”去查登录流水,广东、浙江、甘肃……没有一个是昌一所在的IP地。我一调查才发现,原来昌一拿我的号去和别人互共了。
我问昌一时,他还死不认账,但我已经用我微博小号去看他主页了,正好碰到他拿着我的“王者”号的截图去诱引别人和他互共——他还挺谨慎,在找人互共前就把我的微博大号拉黑了。
证据确凿,他百口难辩,就和我道歉。
我讽刺他:“你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舍不得拿自己号给别人,就用我的号是吧?”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人家互共都要‘王者’或者‘吃鸡’这类热门游戏的号,我自己又没有,只好拿你的了。”
“那别人要是毁我号怎么办,你来负责任?”
“我有让他们交押金的,而且我也会上号检查,所以你可以看到,号并没出事。”
“那押金呢?”
“……被我用来抵别人的押金了。”
“你不是已经和人家互共了吗,怎么还要抵押金?”
“其实互共的都是穷人。”昌一将多个聊天记录发给我,“有人告诉我我才知道,跟我互共的人拿的也是他号主的号,他号主发现后就把号收回了。而且不只一人是这样,我找的能够和我互共的人,用的都不是自己的号。”
“也就是说,互共就是个笑话,就是互相欺骗?”
“差不多,就算正常的互共其实都互不长,能互共的号都是皮肤很少的,不然怎么不要押金呢。而互共的话双方都是号主,各有各的要求和禁忌,互相都满足不了,最后往往是反目成仇,所以‘避雷区’里面,互共也是常客。”
“那你不也要进避雷区了。”
昌一慌了:“你可不能挂我啊,你要是挂我,我以后还怎么找人共号?”
“做了错事还不能挂,有你这么双标的?”
我二话不说,上微博挂了昌一,有被昌一骗过的人看到帖子后找到了我,说昌一骗了他200块押金,如果不是我修改了密码,他已经把我《穿越火线》的账号拿去给人家恶意封号了,看到我发的帖子,才知道这个账号并不是昌一的,差点误伤无辜。
其后,我又发现,昌一连我端游的账号都不放过,他在网上给自己包装成肆意在游戏里挥金如土的富二代人设,诱骗共号们给他私发押金,谁交了钱谁才能上号,还要服从他的安排,妥妥黄世仁一个。
7
圈子里,共号坑号主几乎没啥成本,哪怕号主发“避雷帖”,也比不上共号们会刷屏,他们可有大把的时间。
那些一天从早到晚在贴吧或者“超话”里不停发帖找号主的、或者因为动过账号上财物被“避雷”的共号,他们帖子的标题,毫无例外都有“希望无押”“婉拒扫码”“神仙号主”这3个词。“无押”就是不押任何东西,钱、身份证、信誉图等都不要,“婉拒扫码”就是想要用号主的账号密码登录游戏,“神仙号主”就是那种不收抵押物款直接给账号密码的大傻子——这3条往往成为共号们除了独特皮肤外最爱炫耀的事:
“不会吧不会吧,你们怎么知道了我共到了无押账密登录××(游戏名称),还不用做任务不用上分,纯共!”
“这泼天的富贵总算轮到我了,蹲了n年今天终于蹲到神仙号主,无押纯玩还给我红包奖励,这是我应得的!”
共号们要求“无押”,实质上不是因为没钱,而是不想承担责任,方便解完瘾就跑路。在号主要求“收押”时,共号们会软磨硬泡,做出各种保证,千方百计以其他形式抵扣押金——做出这些努力自然是值得的,当氪金上万元的游戏账号被封禁10年的时候,号主欲哭无泪,共号则毫无负担,反正当初没押金,除了说一声“对不起”,还能做什么呢?
跟随着那个被昌一骗了的人,我进了昌一所在的QQ群组。在这个群里,我第一次接触到了共号生态圈里的“蜜蜂”,也就是“代蹲”——他们两头通吃,一边带着号主的要求,发帖寻找接受并能够做到相应要求的共号,一边按照共号对于“(梦中)情号”的设想,找到最为匹配的账号的号主。
共号就像高速路,每一分钟的信息流量都截然不同,想要蹲到情号或靠谱的共号,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寻找,试探,然后交流,匹配。对于上班族和学生党来说,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投入在这种寻找上,为了节省时间,一部分号主或共号就会花点小钱,找全天都有空的代蹲们帮他们满足心愿。
不同于游戏账号交易圈的代蹲,共号圈的代蹲没有全职,只有兼职。账号交易圈的代蹲会收取一定比例的“号款”,例如一个价值1万元的游戏账号,若代蹲为卖家找到买家,出售时TA就能够从中获利100到200元,所以账号交易圈的代蹲又被称为“代售”。相比之下,共号圈的代蹲只能收“代蹲费”,酬劳通常在10元以下。
这个不用上班也不用上课、全天都有时间的代蹲群体,跟各大平台的“陪玩”群体一样,良莠不齐。他们大部分人本身就属于共号一方,在蹲号的过程中先留下自己喜欢的号(尤其是那些不要押金、皮肤还很多的“高质量”号),再将“低质量”号留给找他们代蹲的共号们。正是他们的存在,让“多共”成为共号生态圈的一环——所谓多共,就是共号们为了拥有、享受更多的游戏道具(主要是各种皮肤),选择同时共多个游戏账号。利用这些账号,他们还可以做陪玩赚钱,这也成为这个浮躁的圈子的常态。
除了代蹲和陪玩,群里还有很多的共号们在互相分享经验——有卖信誉图的,有收费“开盒”的,最离谱的还是烧香拜佛的——那个男生用视频证明自己正在佛像前磕头,只为求一个“神仙号主”,还会将想要的情号写在黄纸上,用香火烧成灰,就水吞下去。
“那个烧香的是个疯子,千万别惹到他。”带我进群的人提醒我。
“这个群到底是干什么的?”我问。
“狗昌每天都在群里面活跃,我带你见识一下这个人的真面目。”
“狗昌”指的就是昌一,也是这个群的群主。这个群是共号们的资源分享群,每天都会有人截图平台上号主们发的找共号的帖子,如果群里有人看中了某个号,就会按照号主的要求准备材料——号主如果要“信誉图”,他们就和群里的贩子买支付平台的信用等级分数截图;号主如果要“实力证明”,他们就去买“段位图”;号主如果要“三押”,他们就去买别人的户口本照片、身份证照片。那些贩子们手里的“资源”丰富,走量不走价,只需几毛钱就能从他们手里得到一张高清无码的身份证照片。哪怕号主是来“钓鱼”的,那也没关系,共号们会先在昌一做的“避雷表单”中“高搜”每个号主的贴吧ID、微博号、QQ号等信息,考量安全程度,再决定共不共。当然,表单中肯定会存在遗漏,但被“钓鱼”的共号会反馈信息给昌一,在表单中登记号主信息,核实后,还会得到奖励。若还想要报复,昌一就会出钱帮忙,找群里的“开盒专业户”,人肉(搜索)那个号主。
昌一做的“避雷表单”是收费的,他也不怕共号们买了表单后再转发给别人,毕竟,表单一直在不断更新,更替速度几乎快到以小时来计。代蹲们想要蹲到游戏账号,就得从贩子那里买图,贩子每卖一张图,昌一都能拿到提成,而代蹲蹲到的游戏账号,也常常会被他“回收”,共给他开的“俱乐部”里的陪玩或是找他代蹲的“老板”,陪玩用共的号替他赚钱,老板用共的号开挂,本该给号主的押金,也压在昌一那里——他还干中介。
“在他手里,共号成了一条极其完整、还有赘余的产业链。”被他所骗的人如是说。
只是可怜了那些号主们,他们本以为手续齐全的共号是来拯救自己的闲置游戏账号的,哪会知道在被骗走密码之后,账号一天就能被转七八手,成了“黑号”。即使万幸没有被“开挂毁号”,也不意味着没有风险,指不定哪天游戏界面上就会弹出“异常登录”,而登录IP则是类似“清远市连南瑶族自治县”这样偏僻的地方。如果号主没有及时修改密码,TA的号就会以账号价值的1%作为“号价”,在各个“黑市群”、黑平台被售卖——这样的蝇头小利,昌一也有分成。
按道理来说,昌一只用躺着收钱就行了,更新表单之类的事可以交给小弟来做,可是他却一直坚持亲自为群员服务。
“让你帮我蹲的《无畏契约》号怎样了?”一个群员@群主,口气丝毫不客气。
昌一迅速回复:“老板,《无畏契约》这款游戏还不够火,帮您去找储备的号主要了,都没要到,再帮您去平台蹲蹲哈。”
“代蹲费交了都能等3天,太慢了,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买个号给我共?”那个群员抱怨道。
“老板您体谅下,最近还得给俱乐部发工资,手头有点紧,您稍等两天,很快就能帮您找到号。”
根据受骗者们整理的信息,我才知道,之前平日里跟我聊天的人,还不一定是昌一本尊,甚至可能是他的助理看人下菜碟,为他创造的一个新的人设。这么说来,雅圣思的经历,被“蛋仔派对共号超话”的人网暴的经历,被《无畏契约》号主骗走的200块押金以及小黛跑路这件事,都可能是他为了卖惨、博同情而给自己叠的buff(增益效果)罢了。
我去和昌一对质时,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从群里找到我的QQ号,然后把我踢了出去。之后才回答我的问题:“你听来的传闻全然是过度污蔑我,我哪有什么助理啊,我自己还是别人的助理呢。之前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任何杜撰,你要相信我啊,我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
我截图“被移出群聊”的提示给他看:“既然你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你把我踢出群聊干什么?”
他不再说话,拉黑我后,又马不停蹄地寻找下一个“储备号主”。
8
要信任一个人真是太简单了,只要利用好“卖惨”和小恩小惠,就能成为知名的大V。
知情人给我讲:“你在微博上和贴吧上经常可以看到,有的人遇到一点小喜事,就会发帖说抽(奖)个kl(可乐)、单点或者奶茶,这都是几块钱的事儿,底下却堆满了楼层,因为大家都贪图蝇头小利,尤其是没有收入来源的未成年群体,甚至为此感恩戴德。这是小黛这类中介玩烂的套路,不需要原始人脉积累,不需要经营执照,只需要这种低成本的抽奖,就能够换取未成年人的信任。”
显而易见的是,共号群体的主力军,都是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这次抽奖抽中了,得加好友才能收到红包,于是,当下一次号主有了“三押”的要求,他们就会直接在好友列表里找到小黛这样的伪中介做担保,将百倍于一瓶可乐的现金,一股脑转入中介的私人账户上,并且还会把这种廉价的信任传递到他人身上——他们会发动态、朋友圈宣传,让朋友都看到自己在这位“靠谱”的中介这里拿到了3块钱红包。
“狗昌就是靠这个套路,短期内就打败了多个老牌同行,他将未成年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未成年人还心甘情愿给他做牛做马。群里那个发疯烧符的,之前是找他做中介的共号,上了他的套后,开始还天天求他还钱,后面不知道怎么的就疯了。”
知情人说,昌一以“坐在家中点点手机就能赚钱”为宣传广告,专找未成年人做“助理”,然后留在外面的联系方式都是助理的,这样他就可以安然躲在幕后操控一切。未成年人交来的共号押金,他让助理转到自己的账户上,如果想要回来,就得交“担保金”或“违约金”,交得起,还有“二次担保金”,交不起,他还提供借贷服务,不会借的话,他可以代操作——毕竟,共号们的“三押”还在他手上呢。
昌一在小黛跑路后,和其他伪中介一起吃起了“人血馒头”,通过创建“受骗者交流群”的方式宣传自己,在受骗者的创伤期,以“帮忙打官司”为由套取他们的私人信息,同时为他们提供“无押账号”,这些糖衣炮弹又让一批鲜活的未成年人上了他的圈套。
“等到他把钱捞够的时候,不说那些交了押金的未成年人,就是那几个平日里被他视作心腹的助理,估计连他的鬼影都见不着。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中介,中介就是无本万利的生意,干中介的人很难有正经念过书的。因为不努力就能轻松赚到钱,钱到了他们手里就是天上掉的馅饼儿,是无风险的投资金,除了老实存着,其他什么事都能拿来花。这行有两个‘必定’——共号们交来的押金总量达到心理预期了,中介必定会跑路;一个中介塌房(东窗事发)了,必定有下一个中介借机来卖惨或卖正义人设,将‘客户’揽过来。没有谁比谁更靠谱这回事,只有先跑后跑的问题。”
因为有昌一这样带着歪心思利用号主和共号这件事敛财的人,引得号主们开始跟风,说白了就是眼红。这让共号这行,由最开始只用负责做游戏日常任务的“纯共”,进化出带着利益交换性质的“互共”,再发展到今天需要花钱、已经是商业化性质的“氪共”。
这种商业化性质是和游戏的活跃人数以及主要用户群体的年龄息息相关的,游戏的活跃人数越多或游戏用户的低龄群体占比越高,共号的形式就越是多样,越容易跟钱沾边。拿市面上的主流游戏举例,《和平精英》的共号圈相比于其他游戏,就显得单纯些,号主无非让共号花钱“包赛季手册、特权卡、每日礼包”之类;而《王者荣耀》的共号圈已完全分化为“实力共”和“娱乐共”,实力共更偏向于“纯共”,即共号依靠自己的游戏实力,帮号主上分,心安理得地享受账号价值,而娱乐共则因为共号的人游戏实力弱,以“包战令、a皮(和号主AA制付款买皮肤)、补皮(帮号主买皮肤)”的方式代替上分;至于未成年人最为青睐的《光遇》和《蛋仔派对》,则让日保、月保等商业共号模式疯狂泛滥,并不断衍生出新花样。
既然共号还要付钱,那为什么不直接租号?这正是共号圈最诡异的一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共号可以用“做任务”的形式抵扣大部分的租金,从而以较低的价格玩到顶级账号和顶级皮肤;拥有高价值账号的号主则会顾虑租号的风险,从而以“氪共”的名义,相对安全地收取可以自主定价的押金和披着“保”外皮的租金——如果在游戏平台上租号时,号主通常是不知道自己的租客是谁,而且平台为了提高订单量,往往仅对租客收取少量押金。相对于租出账号的实际价值,那点押金微乎其微,这也使得“开挂毁号”的现象频现,毕竟,违规成本无非十几块钱,又没有别的处罚。
“王者”的“荣耀典藏”皮肤,《和平精英》限时累计充值达到2万才能获得的“老101”皮肤,以及《蛋仔派对》的“古早皮”,虚荣心让共号们仰头不断追求更尊贵的特权身份地位和更热门、更奢华、更稀有的皮肤,从而忽视了脚底下一个个以谎言编织的陷阱。
商业化的共号圈也为一些另有所图者提供了犯罪温床,他们只需盗或者买几张“高氪”账号的图片,便可以诱惑共号们打款做押金,或许是一顿早餐钱,一周的生活费,乃至一年的学费……更有社会渣滓,轻则要求共号的女生“卡泡”或者视频聊天,重则利用未成年人想共号的单纯心理,诱骗女生发送个人裸露照片等私人信息,并以此威胁其盗刷父母的银行卡。
曾有一段时间,在各平台的共号圈内,高清无码的身份证、户口本、证件照满天飞,有共号的也有号主的,两方互相“避雷”的同时,又不知道哪个未成年人或不法分子渔翁得利——未成年人拿别人的身份证号码去实名认证,逃避游戏系统监管,不法分子则拿证件信息去注册网站、申请贷款。后来平台删除了信息并封禁了违规账号,但还是留下漏网之鱼,导致现在打开微博“蛋仔派对共号超话”,仍能够看到有人拿“开盒”威胁他人,以及那些刚开出来的热腾腾的个人私密信息。
共号圈的乱象频发,不只咎于平台的不作为,还在于共号圈管理者的公权私用。共号圈两大主流平台,百度贴吧和新浪微博的“共号吧”和“超话”分别由“吧主”和“超话主持”监管。因为没有得到平台的引导、规范和审核,管理者素质参差不齐,没有资质也能走马上任,多数共号二级圈的监管机制有名无实。
以新浪微博为例,从综合管理力度来看,“王者共号超话”大小主持的管理效果差强人意,而“蛋仔派对共号超话”因为缺乏正确监管,过度放任未成年人发癫而变得乌烟瘴气。与前两者相比,“和平精英共号超话”虽然有一定监管力度,却走错了方向。
超话的新主持“魔都的神”,因为租号骗钱一事被“避雷”,怀恨在心,而微博的规则是,经常发帖的用户就可以申请成为“超话主持”,所以“魔都的神”很轻松就达成了条件。在成为主持之后,他立刻将之前得罪过他的人和“超话”里高等级的元老全部屏蔽,开始独断专行。
5月13日,魔都的神在“和平精英共号超话”颁布新规:“超话等级达到8级,可以享受50免押,达到10级可享受100免押,达到相应等级之后,凡是号主要求押金达50元或100元的,共号均可向号主申请无押,号主不同意的话,我会进行相应处理。”
新规一出,“超话”里骂声一片。《和平精英》拥有“一旦开挂直接封禁10年”严厉惩罚机制,号主共出自己的账号,要承担极高的风险。想要缩减风险,就必须收押金,押金收得高了,就没有人共,所以在共号圈里100元以下的押金最为常见,而主持这一举,无异于让号主们的最后一道防线直接决堤。
“魔都的神”的专横规则,被诸多人公开反对,但他会将这些不友好的声音永久屏蔽,屏蔽不了的就举报。被他打压的人只好去“《和平精英》超话”发帖控诉他,可在平台眼里,“魔都的神”尽到了作为“主持”的责任——始终让版块保持高活跃度,积极发帖和管理——至于方向是否正确,并没有在乎的必要。
像“魔都的神”这样的“共号超话主持”还有很多,他们将自己管理的圈子视作殖民地,尽情发泄。
在不断见识共号圈的黑暗面以及被共号们折磨的时候,我常会拷问自己:共号究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我每天都会在共号论坛上寻找答案,越是探究,越是觉得,共号圈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臭泥潭。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身边Ourlife,作者:普通猫,编辑:吴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