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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犬一话(yiquanyihua),作者:流浪,题图来自:图虫
关于澳洲的这场火灾,可能你已经有所耳闻。
自2019年9月以来,澳大利亚东部林区陆续发生火情,截止至1月3日,过火面积已经达到600万公顷,造成了4.8亿只动物丧生。
并且根据澳大利亚官方消息,目前的火势已经超出各地区消防力量所能控制的规模,要想彻底扑灭这场火情,恐怕要等到1、2月的降雨到来。
澳大利亚的这场野火,会受到世界关注,是因为一只名叫刘易斯的野生考拉的出现。
澳大利亚当地新闻拍摄的多尔蒂抱起受伤的刘易斯逃离火场的照片
它被大火驱赶逃进新南威尔士州居民多尔蒂的后院,却因严重烧伤不得不施以安乐死的画面流传到网上时,这场大火就与世界产生了联系。
恐怕没有什么比考拉更适合阐述“萌即是正义”了。
这种每天沉睡20小时、其他时间就坐在树上啃树叶的生物其实比家猪更“四体不勤”,但凭借无与伦比的萌态,考拉轻易就俘获了世人的喜爱。
这样一来,就不难理解被烈火夺去生命的考拉刘易斯为什么让全世界都为之揪心不已了。
对每天需要20小时睡眠的考拉来说,正适合阐述“萌即正义”
然而,刘易斯的悲剧恐怕还只是考拉厄运的一角。
在随后的日子里,更多关于考拉的噩耗不断传来,根据当地管理部门统计,已有多达8000只考拉葬身火海。
而澳大利亚考拉基金会(AKF)的结论更为惊悚——大火已经吞食了考拉80%的栖息地,这也导致考拉失去了野外种群恢复的能力,即宣告功能性灭绝。
“功能性灭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考拉灭绝了?别急,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什么是“功能性灭绝”。
我们常说的“濒危”,“灭绝”等词汇,是由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在科学评估用来界定一个物种现在生存状态的定义,但“功能性灭绝”却并非IUCN的评定标准之一。
为什么要单独列出一个“功能性灭绝”呢?其实很好理解。
IUCN所定义的“灭绝”是很严格的,只有某个物种的最后一个个体死亡后才能宣判它的灭绝,但在自然界中,我们很难判断某个物种的最后一个个体到底在哪,又是否死亡。
维基百科对于功能性灭绝的相关解释说明
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能发现一个物种有走向灭绝的趋势——它们或者因为栖息地被破坏而无法生存,或者受到人类捕杀而急剧减少。
而当一个物种受到这些外界因素的影响,失去了在野外维持繁衍的能力时,就可以被认定为功能性灭绝。
中国人最熟悉的功能性灭绝物种当属白鱀豚。
2006年,多国联合科考队在调查了从长江口到三峡的漫长水域后宣布,中国独有的淡水鲸类白鱀豚功能性灭绝。
中国独有的淡水鲸类白鱀豚 图源 / edgeofexistence.org 摄影 / Stephen Leatherwood
此后的十几年里,长江女神如同魅影一般萦绕国人心头,尽管许多环保组织或个人发动过多次寻访,却再也没能找到它的行踪。
但是,白鱀豚的消逝是因为它的确极为稀少,即便还有零星个体存活,也很难重振整个物种的规模。可考拉不是依旧很多吗?
难道魅力十足的考拉,也要因为这一场大火步上演化的终途吗?
桉树和大火,奇怪的巧合
和中国自北向南分布着针叶林、落叶林、常绿阔叶林及雨林不同,南北跨度同样可观的澳大利亚的森林类型却极为单一。
在其漫长的海岸线森林带里,超过7成的面积被一类植物所统治——桉树。
这些桃金娘科的高大乔木有700多种,而作为桉树演化史的中心,至少有600多种桉树在澳大利亚生根发芽,其中的30多种正是考拉最青睐的食物。
可想而知,在澳大利亚今年的山火中,桉树林肯定还是充当了故事的背景。
照片上就是统治澳洲海岸线森林带的桉树
但,为什么考拉在山火中被宣布“功能性灭绝”,同样受到山火伤害的桉树却无人关注呢?
这是因为,这些山火,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桉树所期待的。和我们想象的不同,植物在野火面前并非只能是被动焚毁。
许多植物早已演化出一些防范野火的机能,譬如一些植物将宝贵的营养物质集中在土层下的块茎里,或长出了厚实的树皮,或将树冠挑得极高,让稚嫩的枝丫免受火苗的伤害。
桉树正是其中的代表,它们厚重防火的树皮下,隐藏着一些休眠的芽,只有当树皮被山火焦灼后,这些芽才会被唤醒。
卫星所拍摄的澳大利亚东部大火图景
还有一些桉树的种子被坚韧的外壳保护着,只有被烘烤后果壳才会破裂萌发,这使得桉树总是可以成为大火熄灭后最早复苏的那一批植物。
这就产生了一个微妙的结果——当意外的山火来临时,总是不加区分地烧毁所有植物,而最早复苏的桉树,就可以抢在竞争对手之前贪婪地吸收草木灰的营养、占据阳光最富足的角落。
现代的研究发现,几乎每经历一次野火,澳大利亚林地中的桉树占比就更大了一些,也就是说,火不仅不会成为桉树的死敌,反而成了它们攻城略地的“帮凶”。
而桉树的另一个演化,又巧妙地把这点优势迅速拉大,它们的叶片里富含易燃的桉树油,这使其燃烧的能量远超普通树叶。
澳大利亚一消防员正在灭火,但看起来完全无法控制火势 图源 / DARREN PATEMAN
在森林火灾预报领域有一个“可燃物负荷”的概念,指的是一片林地地表堆积的可燃物的量,一片桉树林的可燃物负荷,几乎可以达到同等面积橡树林的3倍!
于是在澳大利亚干燥炎热的春夏季,桉树林简直就是个大燃料桶,而造成这个现状的背后动力,其实就是桉树寄希望于引发山火来消灭竞争对手。
但行动缓慢的考拉为什么也特别喜欢往桉树林这个燃料桶里钻呢?
在一个经典的生态金字塔中,植物总是扮演者初级生产者的角色,它们通过光合作用固定太阳能,又以合成的有机物为食草动物提供养分。
从烧焦的树皮下萌生的桉树枝条,展示了植物的生命力
但桉树林的生态链条却有一个问题——桉树叶有毒,绝大多数的食草动物都无法承受它的毒性,哪怕是一些极不挑食的毛虫,也不得不在桉树毒素面前败下阵来。
不过,我们的主角考拉可是一个十足的王者,它是少数几种可以消化桉树毒素的哺乳动物。
人们根据对考拉基因组的破译发现,考拉体内的一种细胞色素P450基因会编码生成一种可以化解毒素的酶。
当然,这种剑走偏锋的演化也让考拉付出了一定代价——酶分解毒素的能力有限,而桉树叶所含的营养物质又比较匮乏。
考拉是少数几种可以消化桉树毒素的哺乳动物
无奈之下,考拉只能减少每日摄食的桉树叶数量,并延长自己的睡眠时间,一方面节省体力,一方面让酶慢慢分解毒素。
虽然看起来非常低效,但正是凭借着独特的饮食结构,考拉在桉树林中几乎没有天敌和竞争对手。
可以想象,每当桉树林大火肆虐时,生活在树上又行动迟缓的考拉必然不能轻易逃脱。
每当大火肆虐,考拉的处境就无比堪忧
不过山火总是有限度的,这一片林地的考拉或许会殒命火海,但在大火熄灭后,迅速复苏的桉树又会成为相邻林地的考拉活跃的场所。
从宏观尺度来看,不断重演的大火扩大了桉树林的范围,也必然能滋养更多的考拉。在这样残酷的游戏中,考拉种群其实不仅没有被击溃,反而也会随着桉树林的繁盛不断扩大。
不过,考拉想要在这个危险的游戏中永葆生机,还必须有一个重要的前提——这一切,都不会受到外力影响而运转下去。
属于考拉的脆弱的平衡
对考拉DNA的信息分析表明,距今10万年前,考拉种群规模曾达到顶峰,但在距今3~4万年前,种群规模骤然下滑了九成,难道,距今3~4万年前发生了什么耸人的天灾吗?
其实,这更像一场人祸。
距今7万年前,一支尼格罗黑种人跨越印度尼西亚弗洛勒斯岛附近的海峡,成为抵达澳大利亚的第一批人类。
尽管他们的技术非常原始,直到欧洲殖民者来到澳大利亚时,他们依旧没有掌握弓箭和金属加工,但凭借飞去来器和长矛这样简单的猎杀工具,依然对澳大利亚野生动物带来异常大的威胁。
在墨尔本当地市场上出售的飞去来器
在那个时期,3米多高的巨型短面袋鼠、袋狮和巨蜥相继灭绝,我们有理由相信,正是澳大利亚土著的猎杀导致考拉的种群出现严重下滑。
不过,土著对野生动物的需求是有限的,考拉的种群规模虽然大大缩水,但在欧洲人到来之前,考拉的种群还是逐渐稳定下来。
当一批又一批欧式帆船带着流放者、定居者来到澳大利亚后,更高效的猎捕手段和更迫切的商业需求险些成为压垮考拉的最后一棵稻草。
上世纪初,厚重的考拉皮毛引起欧洲裘皮制造业的关注。
当年捕杀考拉用来做考拉皮出口贸易的相关照片
在1915年前后,仅昆士兰州就有超过100万张考拉皮出口,而在1924年,整个澳大利亚的考拉皮贸易更是达到了200万张之巨。
在疯狂的捕猎压力下,南澳大利亚州的考拉几乎绝迹,维多利亚州的考拉也仅剩下不足千只。
察觉到考拉数量明显下滑的澳大利亚人开始着手对这种动物进行保护,人们试图把考拉迁移到一些外海的岛屿上予以保护,此举取得意外成功。
岛上的考拉大有泛滥成灾的趋势,于是一些考拉又被重新引回大陆。前边说到的南澳大利亚州和维多利亚州因为桉树林较成规模,成为放归考拉的首选地。
放归,也必须有地可放
虽然对考拉的保护从二十年代末就已经开始,人工繁育和放归也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手段,但对考拉来说,这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在西方殖民者来到澳大利亚之后,适宜居住的澳大利亚海岸线成为城市和农场建设的理想场所。
城市建设需要木材,农场需要土地,原本茂盛的桉树林渐渐消失,或者被纵横的农场或道路切割,这就是栖息地的消失和破碎化。
栖息地丧失当然会导致生活其中的考拉流离失所,而栖息地破碎的危害,则在这次火灾中暴露无遗。
考拉的分布区域,红色为原始分布区域,紫色为重新引进的区域
在火势最凶猛的昆士兰州和新南威尔士州,考拉的栖息地面积相较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前减少了至少一半,而剩下的一半大多是一些零散的“孤岛”。
当刘易斯和它的同胞们被大火夺去生命后,其他孤岛上的考拉没有能力跨越城镇和农田来重新填补,考拉的数量自然也就直线下滑。
世界自然基金会(WWF)2017年的统计显示,昆士兰州的考拉每一代都下滑了53%,新南威尔士州的下滑率也达到26%。
这种下滑的趋势也导致澳大利亚考拉基金会(AKF)早在前几年就抛出过“考拉功能性灭绝”的结论。
文章开头所说的被大火严重烧伤的考拉刘易斯,已被安乐死
不过,考拉的现在也并不像AKF所说的那样彻底无望。
在今天,考拉生活在昆士兰、新南威尔士、维多利亚和南澳大利亚4个州。
尽管昆士兰和新南威尔士受到山火的影响,不可避免地要损失一定数量的野生考拉种群,但维多利亚和南澳大利亚的考拉种群依旧还在一个可控的程度。
按照考拉基金会去年发布的数据,全澳大利亚的考拉种群还有8万只,而其他组织的数据认为,这一数字可能还能达到20~30万只。虽然考拉种群下滑的趋势依旧严峻,但这一物种无论如何还没到不可拯救的程度。
虽然种群下滑的趋势严峻,但还没到灭绝处境的考拉
分析考拉基金会抛出“考拉功能性灭绝”论调的动机,或许是该组织希望通过夸大的事实来唤醒人们对考拉保护的关注,但贸然宣布功能性灭绝也很有可能使大众在发出一阵感慨之后,彻底放弃对这一物种的关注。
实际上,即便是在栖息地破碎的昆士兰州,通过人为重新引进的方式,依旧可以帮助考拉填补到那些从火中恢复的零散栖息地里。
更重要的是,过多的炒作并不符合实际的话题,或许会让人们忽视考拉所面临的真正威胁。
近几年来,澳大利亚山火肆虐的频率激增,这当然与人为纵火或电线意外引燃有关,但更重要的则是来自全球气候的极端变化。
澳大利亚特有的珊瑚裸尾鼠,只生活在靠近巴布亚新几内亚的一座低矮珊瑚礁上,由于海平面上涨和极端气候带来的风暴潮,珊瑚礁上的栖息地被破坏,该物种在今年2月宣告灭绝
持续不断并屡次突破历史记录的热浪不仅威胁着考拉,也让许多其他生物无法承受——今年2月,一种生活在澳大利亚东北部荆棘岛上的特有啮齿类动物珊瑚裸尾鼠因为海平面上升和频繁的风暴潮而灭绝。
去年11月,生活在昆士兰州北部路易斯山上的粗卷尾袋貂因为热浪袭击大量死亡;而在1980年,极端的干旱导致许多桉树过早落叶,仅在昆士兰州西南部就有63%的考拉死于饥饿。
此外,澳大利亚各地的森林砍伐依旧规模庞大……如果不从根本上直面气候变化和栖息地问题,针对考拉的任何保护都只是治标而不治本。
回顾了考拉舆论的始终,我们对考拉的处境有了一个更清晰全面的认识——
这种生物的处境没有舆论炒作的那么岌岌可危,但也绝对不容乐观。
而我们也希望借由此篇文章,向大家阐述一个朴素的道理:当我们试图拯救一种生物时,唯一的办法便是弄清我们做错了什么,而在哪些方面可以补救,并找到一种我们与自然共处的办法。
除此之外,并无捷径。
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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