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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02 18:46

人类疫苗简史

2020年第二个月的开端,距离北半球漫长冬季的结束只剩下三天的时间,然而关于这场疫情的相持却并未得到放缓。


1月31日晚,伴随着“双黄连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状病毒”的消息,这一中成药迅速在各大电商平台脱销,不少地区甚至出现了排队抢购的风潮。


虽然这一现象在随后医学专家的辟谣声中已经得到了遏制。但某种程度上,这一颇具魔幻色彩的行为还是折射出了身处特殊环境下焦虑躁动的舆情:尽管在统一的阵线面前,这个国家绝大多数人对于未来的那场胜利都坚信不疑,但在科技和医疗领域,人们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需要喜讯的安抚。


而在口罩产能不断恢复的今天,这一喜讯所特指的东西已经再明白不过:疫苗。


1. 医学的革命


人类历史上,和病菌这样漫长的对抗过程也为数不多,而那些具备驯化一个民族力量的东西更是屈指可数。


加州大学教授贾雷德·戴蒙德就曾在他的著作《枪炮、病菌与钢铁》中,以直观的书名形式,致敬了这些曾经征服过我们先辈的强大存在。三者之中,作为自然界所馈赠的“致命礼物”,病菌与人类之间的战争不仅最为古老,结果也同样最为惨烈。


在过去的3500年里,仅天花这一种疾病所杀死的人数就超过一二两次世界大战里丧生人数的总和。数据统计显示,仅1400年-1800年这400年时间里,天花就从欧洲掠夺了近2亿人的生命。这之中不乏俄国沙皇彼得二世、英国女王玛丽二世以及奥地利国王约瑟夫一世等王公贵族。



而在美洲,天花也成为了同哥伦布的伟大航行一道伴生的阴影,15世纪初西班牙征服者抵达中美洲后的几十年里,超过90%的当地土著死于欧洲人携带的天花。


没有人相信,这一从埃及法老时代遗留下来的烈性病毒会有被彻底根治的一天。直到接种疫苗这一医学手段的出现。


18世纪末,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听说农场的挤牛奶女工从来不会得天花。大感兴趣之余,他从一个叫莎拉·内尔姆斯(Sarah Nelmes)的挤牛奶女工手上取出脓液,接种到一个男孩的胳膊里。


这个男孩长出了几个小脓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症状。6个星期后,詹纳又用人痘对男孩进行了测试——换句话说,他让男孩暴露在真正的人类天花面前。结果完全没有新的脓疱长出来。



彼时,狂热的詹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发现对于医学界带来了一场怎样的革命,在一本印刷于1798年的小册子里,他只是提到了这种崭新且更为安全的天花预防方法。詹纳把他发明的方法称为“种痘”。


此后3年的时间里,仅在英国,就有超过10万人接种了这一疫苗。1803年,西班牙国王卡洛斯更是直接组织了一支“人肉疫苗”接种船队,靠着让船舱里事先准备好的20名孤儿一个接一个感染脓疱的方式,他们几乎为整片亚洲和拉美的殖民地人民提供了免疫手段。


而随着疫苗的不断普及,天花也在逐渐丢失自己的城池,20世纪初,一个又一个国家报告了本国的最后一例天花,1959年,天花病毒所控制的区域,仅剩下几个医疗力量相对薄弱的热带国家。


1977年,埃塞俄比亚记录了人类历史上的最后一例天花,整个世界彻底告别了这种疾病,这一肆虐人世千年的病毒最后的有生力量,被一分为二,分别储存在位于苏联西伯利亚和美国亚特兰大的两座实验室内,供科学家继续他们的研究。


2. 被变革的社会


毋庸置疑,詹纳无意间的一个举措开启了属于人类医学史的全新时代。


此后,伴随着巴斯德随着分子生物技术、生物化学、遗传学和免疫学的迅速发展,疫苗研制的理论依据和技术水平不断完善和提高,一些传统经典疫苗品种又进一步改造为新的疫苗,而另一些用经典技术无法开发的疫苗则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


自詹纳发明天花疫苗之后的100多年里,针对不同传染病及非传染病的亚单位疫苗、重组疫苗、核酸疫苗等新型疫苗不断问世,千千万万人得以免受传染病的侵扰,人类的平均寿命和19世纪末相比也得到了数十年的延长。


时至今日,回顾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可以说,没有任何一种医疗措施能像疫苗一样对人类的健康产生如此重要、持久和深远的影响;也没有任何一种治疗药品能像疫苗一样以极其低廉的代价把某一种疾病从地球上消灭。


某种程度上,正是依托于疫苗这一医学发现的庇佑,工业化为城市带来的密集人口增长才开始成为一种可能。



以美国的城市化进程为例,尽管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号角早已于19世纪中叶在欧洲大地上吹响,早已合并南部邦联的美国,却一直到1920年才实现了城市人口对农村人口的反超。


而到了1930年,美国已经有一半人口居住在规模1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地区内,到1990年,美国80%的人口(超过2亿)居住在268个大都市圈。其中,人口百万以上的大型大都市区发展尤其快,到1990年时,已经有1.3亿以上人口居住在40个大型大都市区,占全美总人口的五成以上。


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在人类已经掌握的近30种疫苗技术中,6成都是诞生于美国城市人口迎来爆炸性扩张的这段时间里,个中关联,显然并不仅仅一种巧合。



而在大洋彼岸的中国,疫苗的出现,同样大大纾缓了行政领域的困境。


南开大学历史学教授杜家骥在深入研究了流行传染病对于古代执政者施政的影响之后得出结论:疾病,这一自然现象与政治、社会现象之间存在着强烈的互动行为。


以清朝初年为例,流行痘疫的每年冬春二季,未出过天花的太宗、顺治二帝,均不得不前往行宫躲避,某些官员也因此而不能入署办公。而相应的军事活动,也要把天花之流行、官兵之出痘与否作为重要考虑因素,除此以外,每年少数民族首领朝见的“年班”和“围班”,也常因天花传染的因素而推迟甚至中止。


天花最肆虐的顺治八年十二月,皇帝还专门颁布诏谕,规定这期间一切冤假错案交还刑部重审,严禁民众上门“告御状”。


甚至于这位教授笃信,在顺治感染天花驾崩之后,康熙皇帝之所以能从一众幼子之中脱颖而出,承继大统,很大一部分因素也是源于他曾经出过天花并成功痊愈。


而在康熙执政之后,“种痘”这一针对天花的疫苗接种也被作为国家安抚民心、施恩边疆的重要手段。


3. 群体免疫的陷阱


毋庸置疑,疫苗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然而伴随着医疗技术的不断前行,人类对于一般疫苗“先感染,再抵抗”的策略,以及频发的安全事故,也正在变得愈加怀疑和恐慌。


在世界范围内,反疫苗的风潮几乎和经济危机一样,成为了周期性出现的常态。


2018年,伦敦大学学院发育心理学家乌塔·弗里斯出版的《自闭症》一书,就曾系统回应了此前媒体甚嚣尘上的“三联疫苗诱发儿童自闭症”的推论,尽管这一推论一度得到了包括总统特朗普在内的一众知名人士的支持。



CNN曾经系统梳理过人们反对疫苗的诸多提案,指出其中的核心原因是药物安全质疑、政治信仰、青睐顺势疗法以及错误信息的传播。


伦敦卫生和热带医学学院教授海迪·拉森也曾表示,“反疫苗运动”的本质,是民粹主义的发展,是公众对政府越来越不信任的一种体现。而另一些自由主义者也加入到了反疫苗行列,因为他们认为强制接种疫苗是一种剥夺个人自由的行为。


尽管看起来,似乎每个人都能找出不同类型的反对疫苗理由,但形形色色的反疫苗浪潮背后,支撑他们的后盾,似乎是具备着某种同一性。


从医学角度来讲,这一同一性的本质,实则是一种名为“群体免疫”的现象。


这一现象所对应的传染病数学模型指出,当人群免疫率达到90%以上时,疾病的大规模传播就已经不再可能。



换句话说,倘若90%以上的人都接种了某种疫苗,剩下的10%几乎都不会有被传染的机会,这才是所有反疫苗者真正的“小聪明”。


然而可惜的是,正如博弈论中经典的困局一样,这一小聪明在被太多人知晓之后,往往会出现更多的负和结局。而在此之前,世界各国所爆发的大规模反疫苗运动,最终也都收获了科学法则无情的惩戒。


虎嗅此前的一篇文章统计称,1975年,百日咳疫苗因被疑副作用严重而在日本被禁,其接种覆盖率从80%骤降至10% ,百日咳病例数随之暴增,从1970年的370例0死亡猛增至1979年的13000例、41例死亡。此后,副作用较小的无细胞百日咳疫苗才在大部分西方国家普及开来。


另一边,世界卫生组织(WHO)也宣称,从2017年开始,全球麻疹病例激增,包括发达国家在内。2019年“疫苗犹豫”(尽管有疫苗可用,但不愿接种或拒绝接种的现象)将会成为全球健康的最大威胁之一。


讽刺的是,这一威胁本身并非来自于自然界的病毒,而是源自人心。


4. 迟滞的产业


尽管无数人对于疫苗的出现怀有某种近乎于神化的崇拜。但必须要承认的是,疫苗并不是完美的。


不管是切实存在的安全事故,还是人们在科学领域高山仰止的无知感,都让这一医疗手段难以做到尽善尽美,与此同时,对于这个世界正在爆发的绝大多数传染病风潮来说,为保证安全可靠的效果,疫苗出现的迟滞性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这也是为什么,此次爆发于武汉的疫情前期,各地三令五申,减少人群流动的原因。


尽管根据公开信息,目前已经有包括武汉博沃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清华大学医学院与俄罗斯卫生部等近十家顶级生物科研机构均已宣称在针对此次的新型冠状病毒研发疫苗,但在未来不短的时间内,人们防疫的主要希望,依然来自政府和相关机构宏观的规划。


与疫苗研发这一科研环节一道迟滞的,是全球疫苗产业的发展势头。


据灼识咨询估测,全球疫苗市场规模由2013年的313亿美元增加至2017年的438亿美元,并预计2030年达到1000亿美元,年复合增速为6.6%。


全球疫苗产业销售额:亿元


这还是在受全球对疫苗接种日益增加的需求、政府及国际机构的支持以及研发新疫苗的驱动之下做出的推论。相较于近些年频繁游走于风口之上的互联网、新能源、电商行业,疫苗这一关乎人类未来的重要行业领域所受到的关注,几乎都带有着一丝“临时抱佛脚”的隐喻。


此前的一篇报道中,疫苗行业从业20多年的尚达野曾经对AI财经社的记者表示:“药物和疫苗的研发、生产、应用均要遵循客观规律。”相比之下,这些一行业的发展更需要的是长期投入,而不是短期内对于资源的堆积。


目前,全球疫苗市场已经形成了寡头竞争的格局。近年来前四大疫苗巨头(GSK、赛诺菲、默沙东、辉瑞)占据全球疫苗市场大部分市场份额,2018 年四大巨头的疫苗业务分别实现销售额 74.9 亿美元、57.3 亿美元、68.0 亿美元和 63.3 亿美元,合计实现销售额 263.5 亿美元。


相形之下,无论是从品种结构上来看,还是从产业规模来看,国内新型疫苗的现状都并不容乐观。2018年7月,关于长生生物的丑闻更是让国内疫苗产业一度陷入万劫不复。


关于此次抗疫的报道中,央视也曾表示,疫情是一面镜子,照亮了很多为我们所忽视的东西。


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类同疾病之间持续数千年的战争,在短期之内,仍然不会有消止的迹象。


而在这场爆发于武汉的疫情中,除了众志成城的手足关怀之外,源自人类疫苗历史这一面镜子所映射出的医学常识匮乏、社会对于自然科学敬畏之心的缺失等现象,并不比刻不容缓的疫情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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