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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天地NewEra(ID:njuNewEra2016),南大学子家乡防疫纪实,南大新传“未来编辑部”出品,作者:王会敏
2020的春节将注定是一个让人无法忘记的春节。一个多月前开始在武汉悄悄流散的新型冠状病毒,在轻慢和颟顸的应对中终于酿成了蔓延全国的灾难。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在年关将至时打响,医护人员日以继夜奋战一线,湖北全境除神农架外全数封锁,断绝对外交通,与病毒决战。
身处病毒侵袭阴影下的人们此刻如何生活,又有着什么样的经历和感受?南大湖北籍的学子们,从今天起进行连续报道,记录自己的亲身经历,见证这段正在发生的历史。
疫情大规模报道前的湖北,街市寻常,人群熙攘,回家的大学生忙着给家里打电话,返乡的务工人员憧憬着团聚的温情。而短短数日之后,封城、封路、家家关门闭户,小城笼罩在病毒蔓延的阴影中。
2020年1月19号,我坐上了从昆明开往襄阳的K1610列车。我所在的车厢多为在外地打工的湖北人,和安静的高铁不同,车上大家聊得热热闹闹,对坐的乘客操着各市口音迥异的方言讨论置办年货,还聊起了家里的小孩和老人。但在这趟二十个小时的车程中,我附近的人,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个人谈起“武汉肺炎”这个让人不快的话题。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整趟列车,包括乘务员在内,没有任何人戴口罩。
我的目的地是距离武汉二百多公里的荆门站。荆门地处鄂中,古有“荆楚门户”之称,与武汉之间每天都有大量人口流动,往来城际列车达数十趟。
21号下午1点到达荆门站时,我注意到,来往的人群中,不少年轻人戴上了口罩。而我也在此时从微博、微信各大平台了解到,武汉新型肺炎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
从荆门到京山的市际列车上,周围坐的年轻人基本都戴上了口罩,由于之前并不知情,我事先并未准备任何防护措施,只得把高领毛衣的领子拉起捂住口鼻,一言不发,惴惴不安。
一、
然而,小镇里又是另外一片景象。当日下午五点我回到位于京山曹武镇的家时,看见的是一片热闹的过年场景:喇叭里充斥着各种年货打折的声音,街道水泄不通,超市和菜场满是采购鸡鸭鱼肉和各种年货的人——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戴着口罩。
看着镇上随处可见的“鄂A”车牌,我意识到,不少武汉人已经来到了我们这个仅有三万多人口、两所卫生院的小镇。我只能一遍遍地叮嘱父母减少外出,父亲对我的担忧虽没明确反对,但也并不太在意,调侃我“小题大作”。
1月22日上午,我去超市采购过年的蔬菜,同时准备购买口罩和洗手液,看到街上开始出现了戴口罩的人,超市人数也明显减少了。小镇上只有三家药店,我一个个问过去,其中两家药店都没有口罩出售。终于,下午1点,在一家门口贴着“口罩12点半到货”的药店,我买到了两包医用口罩,价格是35元1包,每包10个。
除了我以外,药店里还有三四个来抢购口罩的年轻人,买到手以后,焦急的神色才稍显缓和。药店店员说,今天已经卖出了1700多个口罩——铺天盖地的新闻,终于唤起了小镇人的警觉。
23日,透过窗户,我看到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看着新闻上的感染人数不断增多,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愈来愈强。从小生长在湖北这片土地,家人、亲戚和朋友也多在小镇上长期居住生活,长辈们年纪多在五十岁上下,正是疫情易感人群。虽然内心很渴望这年末的相聚,但我还是决定,要阻止长辈们的年末聚餐。
先是微信群科普,后来我鼓足勇气,逐个打电话给几个姑妈伯伯,恳请他们各自取消各种聚餐和拜年的活动,不要相互走动。长辈们在我的不断宣传下,最终取消了春节期间的拜年聚会活动。不过,后来我得知,身边两个中学同学劝说家里无果,他们的家里并未取消聚餐活动。
除夕迎来的是坏消息。一大早,我在微博上看到中国广播交通官微上出现“湖北省13市封市”的消息,我意识到,不止武汉,整个湖北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朋友圈里,在鄂的同学也纷纷转发各市的封城消息。
封城后的京山/市民摄
荆州的舅舅早早买好各类生活物资,在朋友圈说,他今年不去拜年也不接受拜年。一位荆州同学在接到封城消息后,在朋友圈写下了这么一段话:“这一刻还是来了,心里倒突然冷静下来,家里也准备了很多粮食。非常时期,很多事也非常态,春节本该走亲访友合家欢乐的时刻,只能遥遥相望,愿大家一起共渡难关”。没有逃离,没有恐慌,大家积极配合着防控工作,也在期盼着疫情的早日结束。
很快,京山市传出各种“疑似感染”的事例,通过联系亲戚在医院的高中学妹,我得知,华中科技大学协和京山医院发热门诊已经人满为患,大量病人被隔离,但缺少检测试剂盒,无法确诊。某个出现“疑似病例”的小区要求从武汉回来的人“在家隔离15天,减少聚餐,保持卫生”。
小区张贴的文件
各种消息奔腾而至。“京山市新型肺炎防控指挥部1号令”要求全市班线客运、定制班线客运、包车客运及农村客运从早上6点开始暂停运营,中午12点开始,城市公交也停运了,出租车只能在京山城区运营,不得超出规定运行范围。
紧接着,“2号令”要求各政府事业单位取消出差,中小学延迟开学,文化旅游场所暂停,除超市外,各大商场停止营业。“3号令”文件则要求,从次日0时起,“城乡所有经营性餐馆暂停营业,劝停各类红白喜事聚集活动,公墓暂停聚集性祭扫活动,外地返乡人员做好属地登记体温检测。各村镇用多种方式劝导过年期间的各类拜年宴请活动。”
除夕之夜,烟花灿烂,但我房间的窗口外,却见不到庆祝的人群。
二、
大年初一,“ 4号令”来了。文件上醒目的黄底红字格外扎眼:全市公职人员从大年初二早晨8点开始不得离开辖区,随时待命;按照“只出不进”的原则,从当日下午 3 时起,在市与镇、镇与村、村与村之间设卡检查;开辟绿色通道,与疫情相关急救运输车辆优先通行。引导公众居家自我隔离,同时医护人员对发热患者实施诊断分类处理,不召集规模会议,确保一线防控工作人员安全。
图源:京山生活官方公众号
很快,本地媒体报道说,荆门市火车站于当日12时关闭,京山市曹武镇五福村因发现两例疑似病例封村,之后归德寺村、曹场村等也相继封村,超市店铺均已关闭。我所在的曹武镇向居民一一发送短信,通知说,下午两点各大主干道将被封锁。
曹武镇五福村/村民摄
镇上本来不宽的道路口出现了用以阻断通路的大型农机,部分村则用堆砌的石头垛挡住了进出的道路。整个镇上一片沉寂,没了鞭炮声,也没了往来人群的说笑,如果无人提醒,大家大抵也快忘了这天是大年初一。
曹武镇归德寺村/村民摄
25日晚九点,我再次查看“丁香园”的全国疫情实时报道,荆门的确诊病例停留在早上看到的21例,前一晚,这个数字是8。
三、
而我的表嫂,现在仍在隔离病房里。
京山中医院单独隔离病房/表嫂摄
21日,表嫂从武汉返回姑妈家,这些天她一直有发热症状,但当时的宣传仍是“未发现‘人传人’”,因此,大家都没太当回事。
22日凌晨,表嫂前往京山市人民医院就诊,随即因发热而被隔离。不过,由于缺少检测试剂,她的病情一直没有得到确切诊断。医生初步判断为普通发热后,她便一直接受隔离观察。
万幸的是,当时本地的人民医院尚未人满为患,病房比较充足,表嫂没有经历后来武汉患者入院无门的遭遇。24日以前,表嫂所在的病房为三人间,并有固定活动区域,隔离病人不能越过这个区域,和她同住的两位,都是老年发热患者。
24日,医院方面表示为避免交叉感染,将部分病人转移到京山中医院进行隔离,每位隔离患者有单独的病房,吃饭多是外卖解决,外卖送至医院大厅,护士统一送到各病房。截止25日,表嫂发热症状基本消失,但仍需接受观察以及卫健局的不定期电话访问。
表嫂的晚餐/表嫂摄
朋友圈里,京山市人民医院防护物资已告短缺,医护人员也和武汉各大医院的人员一样焦急万分,开始联合向社会发出求助声明;病房里的表嫂在祈盼着顺利度过隔离期;身边被“封村”的人们担心的是超市关停后储备物资不够的问题,平日里总爱串门的父亲这几天则不得不与电视为伴——只有墙上红色的对联和偶尔响起的几声鞭炮声提醒我,这是进入20年代的第一个新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天地NewEra(ID:njuNewEra2016),作者:王会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