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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CC周刊(ID:cancer-weekly),作者:张洪涛 (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副教授)
01 美国某公司重金求购华人新型肺炎患者血液,以图做成疫苗
新型冠状病毒疫苗啥时候能用上?
在新型肺炎爆发几个星期之后,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被认定为导致新型肺炎的病毒。很多人都在关心这样一个问题:既然已经找到了致病性病毒,什么时候能用上预防新型肺炎的疫苗呢?
2月3日,刚刚脱欧成功的英国,毫不犹豫宣布将投资2000万英镑,用于研制新冠病毒及其他传染疾病的疫苗。至此,至少有六个国家,12家医药公司宣布将斥巨资进入疫苗研发的竞争行列。除了加入研发疫苗的行列,剩下的就是令人眼花缭乱地宣称自己发现疫苗的“宣传大战”。
在突如其来的疫情面前,大家自然期盼能有一个疫苗来救驾。
1月26日,中国疾控中心病毒所所长许文波表示,目前该中心已经成功分离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正在筛选种子毒株。
1月27日,浙江省疾控中心也成功分离到了新型冠状病毒毒株,所分离到的毒株滴度高,也将开展新型冠状病毒疫苗研制。
美国CDC在武汉肺炎爆发后,就一直希望从中国拿到病毒株。1月15日,一个华人把病毒带到了美利坚,成为第一例在美国确诊的病例。通过这样一个“人肉递送”的方式,美国CDC也获得了毒株。
网传美国一个做疫苗的公司,开价1万美金,求购这个华人患者的血液,希望用它来做成疫苗。
可大家最关心的并不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疫苗,而是什么时候能做成。
到底多长时间能用上疫苗呢?国内有院士表示,最快一个月可研制出疫苗。但是对比SARS疫苗的历史可以看出,即便是想参加最早期的临床试验,也要再等一年的时间,更别说是用上一个经过临床试验确认有效的疫苗了。
在美国,也有人在拍胸脯。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Anthony Fauci对媒体说,“最快可以3个月之内开始临床试验”。
但是,在这些拍胸脯的、表决心的宣传中,没有确切给出一个疫苗能正式用于临床的时间表。
临床试验,并不等同于正式临床使用。
02 关于新型冠状病毒疫苗的那些谣言
也有人说,疫苗已经有了,就是不让用。其根据是一个2018年央视新闻的视频,说研究人员发现“新型冠状病毒”,并且表示已经获得病毒的疫苗。
但是,2018年的病毒,是一个只感染猪的冠状病毒,因为不同于SARS,也叫“新型”冠状病毒。
所以,新型冠状病毒其实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名字,但是因为很多老百姓不认识字母,所以还是叫新型冠状病毒或者“新冠”。世卫这两天即将公布一个新的正式名称。
2018年的猪冠状病毒跟2019-nCov不一样,猪的疫苗也不能用到人身上,所以目前并没有一个新型肺炎疫苗。
还有自媒体使用这样的标题:《刚刚!香港大学宣布:成功研发新型冠状病毒疫苗!》这就就是标题党误导的典型。你如果点开看这个贴子,就会发现只是说该疫苗“将进行动物实验”。
动物实验都还没有开始,谈何成功?
迫切等待疫苗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要散布疫苗的谣言来蹭流量,那就过了。
到底多长时间能做成一个疫苗呢?
不妨来了解一下SARS病毒疫苗的开发历史:
2002年~2003年爆发了“非典”,在2003年4月16日,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宣布SARS病毒为“非典”的致病原,疫苗的研究也就启动了。
当时在SARS疫苗研发中跑得最快的,是国内的一家叫“科兴”的疫苗企业。科兴使用的是SARS病毒灭活疫苗。
2004年1月,科兴宣布疫苗已经制备好了,准备进行临床试验。请注意,这只是完成了临床前的准本工作,而在这个时候,“非典”已经消退半年了。
科兴的一期临床试验,最终于2004年5月底在中日友好医院开始,招募的是32个健康人[1]。
在2004年底,科兴的一期临床试验顺利结束。在所有的志愿者中,都检测到了抗病毒抗体,而且在所有人中都没有观察到明显的副作用。
一期临床试验的主要目的,是验证一个药物的安全性,主要看是否会出现明显的副作用。但是,要真正证明疫苗的有效性,就必须在大规模的人群中进行接种,观察是否可以有效预防病毒感染的发生。
可这时候“非典”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根本无法开展有效性临床试验。现代的医学伦理,也不允许把疫苗接种给健康人,然后故意把志愿者暴露于有害的病毒之下,把人当作小白鼠一样来做试验。
所以,正是因为“非典”已经消失,SARS疫苗所针对的疾病已经无影无踪,尽管SARS疫苗的一期临床已经完成15年了,科兴还是没有能够将疫苗的研究推进一步。
这至少是最主要的原因。当然,后来该企业出现管理层的内斗,连生产正式的疫苗产品都出现了问题,更别说是一个找不到市场的在研疫苗。
所以,当新型冠状病毒出现的时候,虽然它与SARS病毒有80%的同源性,理论上SARS疫苗诱导的抗体可能也会对新型冠状病毒有一定的中和作用,但是科兴根本没有现成的疫苗来验证这个假设。
03 新冠肺炎疫苗:我们可能正在制造一种永远无法使用的武器 ?
从SARS疫苗的历史,大家应该看得出来这样一个问题:对疫苗的研究需要一个长期的投入。如果只是疫情来了蹭一下热点,那是不会有什么实际意义的。
新型病毒的疫苗就是一个“远水”,非常不可能用来救“近火”。当年即便是想参加最早期的临床试验,也要等一年的时间,更别说是用上一个经过临床试验确认有效的疫苗了。
做出来的疫苗为什么不能马上就给人用呢?对于病毒,常规的疫苗是灭活疫苗。灭活疫苗,又称作死疫苗,是通过物理和化学的方法,将具有感染性的病毒杀死,让它失去致病力,只保留抗原性,注射入人体之后诱导出保护抗体。这是常规制造疫苗的方法。
但是,病毒虽然被杀死,并不代表注射入人体就绝对安全。在历史上,灭活麻疹疫苗虽然可以让大部分人获得一定程度的保护,减轻麻疹病毒感染所带来的病情,但是在部分人中,反而出现更严重的症状[2]。
因此,即便是面临来势汹汹的疫情,不可能在确认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之前,就大规模给民众接种。
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确认呢?这个时间的单位不是月,而是年。
近日,爱康集团宣布,将对研发成功新型冠状病毒疫苗并首先用于中国临床的团队奖励200万元人民币。如果“用于中国临床”指的不是临床试验,而是获得正式批准后可以临床使用的疫苗制品,那估计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有人能领到这个奖。
希望在疫苗真正到来之前,新型肺炎已经被控制住了。
04 疫苗暗战:各大制药公司的明争暗斗
是不是因为疫苗太遥远,就不值得期待了呢?非也!
即便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播很快被控制住,也会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所以,抗新型冠状病毒的疫苗,是值得拥有的,至少可以作为一种战略储备,以防不时之需。
而且,病毒最大的风险就在于其可变性,必须要对最坏的结果作出准备。如果新型冠状病毒变得像流感病毒一样,长时间伴随人类社会,那疫苗就更不可缺少了。
图片来自CDC
到底哪些疫苗能尽快走向临床试验呢?
“流行病防备创新联盟”(CEPI)是一家总部位于挪威的非营利组织,盖茨基金会是该组织的一个主要资金来源。通过观察CEPI所投资支持的疫苗项目,我们可以就可以从一个比较专业的视角,了解哪些抗新冠病毒疫苗,有可能在与时间的赛跑中首先冲到第一线。
1月23日,CEPI向三家疫苗公司或机构提供了1100万美元的资金,用于开发针对冠状病毒的疫苗。他们是:Inovio,Moderna和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
他们的技术都有什么优势呢?
1. Inovio:DNA 疫苗
Inovio所采用的技术,是使用DNA制备疫苗。与传统使用灭活或者减毒病原体作为抗原的技术路线不同,Inovio将编码病毒蛋白的DNA直接注射入宿主,这样让病毒的抗原蛋白在宿主中表达出来,以诱导宿主产生抗病毒的抗体。
这是一个源自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技术,目前该公司已经使用这个技术制备了一系列的疫苗,包括针对另外一种冠状所导致的中东呼吸综合症(MERS)的疫苗。不过,Inovio的疫苗都只是在临床试验阶段,还没有正式获得批准的疫苗产品。
因为不需要获得病毒,Inovio可以根据中国分享的新型冠状病毒的基因序列,就迅速开始制造疫苗。Inovio所选择的抗原蛋白,是病毒蛋白外壳上的Spike蛋白,预计可以在1个月内拿到疫苗,开始进行动物实验。2016年,Inovio成为全球第一家获得Zika病毒临床试验疫苗的公司,从决定开发疫苗到获得批准进行临床试验,只用了9个月的时间。如今,Zika病毒疫苗的一期临床试验已经顺利完成。
2. Moderna:mRNA疫苗
与DNA疫苗的技术路线有所相似,Moderna是使用信使RNA(mRNA)来做为疫苗,也是利用宿主细胞将注射进入的体内的mRNA表达出病毒的蛋白,并诱导产生抗体。Moderna目前有7种在进行临床试验的疫苗,此外也在进行 MERS疫苗的研究,但目前尚处于动物实验阶段。Moderna所选择的病毒抗原,也是Spike蛋白。同样,Moderna同样认为可以在1个月内,开始进行新型冠状病毒疫苗的动物实验。
此外,“流行病防备创新联盟”还支持了一家持有The RNA Printer™技术的公司CureVac。这项新技术,可以提供一个移动的、自动化的快速mRNA供应生产平台,希望能把mRNA疫苗的研发尽快推进到临床。
据报道,上海的“斯微生物”,也有一个制造mRNA疫苗的平台,并通过纳米脂质(LPP)载药技术制备疫苗制剂。在通过动物实验筛选和验证有效抗原之后,斯微生物可以在 40天之内完成临床试验所需的疫苗样品生产。
注意,这40天只是完成试验疫苗制备的时间,甚至都不包括所需要的进行动物实验的时间,并不是像一些人所理解的那样,可以在40天之内从无到有,生产出一个正式批准用于预防病毒感染的疫苗。
3. 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
昆士兰大学的技术路线,是使用细胞培养产生的病毒蛋白来作为疫苗。这听上去没有特别的新颖性,但是它不需要获得病毒株,可以基于所公布的病毒基因系列就开始疫苗的研发。
昆士兰大学的疫苗核心技术叫“分子钳”(molecular clamp technology),可以将病毒的糖蛋白以天然的状态表达出来,并形成类似于入侵宿主细胞之前的聚合状态,便于诱导产生可以中和病毒的抗体。这个“分子钳”技术,目前用于研制针对流感、RSV、MERS等病毒的疫苗,但都尚处于临床前研究阶段。
昆士兰大学的“理想目标”,是利用16周后的时间完成临床前的研究,然后是10周的时间完成1期临床,然后再需要8周的时间,可以生产出20万人份的疫苗。
作为一个大学研究机构,昆士兰大学显然无法独自完成疫苗的研发,尤其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为此,“流行病防备创新联盟”同时对其他有相关技术的公司提供了支持,比如有疫苗佐剂的葛兰素史克(GSK),可以进行疫苗测试的澳大利亚联邦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CSIRO)。
在Geelong,CSIRO有一个最高级别的动物实验室,是全球5个最高级实验室之一,可以开展高传染性病毒的研究。目前,CSIRO已经获得病毒株,将开始放大培养,预计在6周之内能开展测试疫苗的动物实验。
一个疫苗想进入临床试验,为了安全性的考虑,一般需要在动物中进行大量的试验,以确认安全性和有效性。但是,以上的三个疫苗方案中,因为DNA疫苗和mRNA疫苗并不是直接注射诱导产生抗体的抗原,所以目前在审批上,允许使用其他类似疫苗的动物安全性数据来申报临床试验,因此可以大大缩短进入临床试验所需要的时间。
05 疫苗与抗体之争:最有希望的治疗用药可能是抗体?
接种疫苗的目的,是为了让体内产生抗病毒的抗体。但是如果被病毒感染了,患者身体里也会产生抗体。
根据所发表的研究[3],武汉病毒所石正丽、周鹏团队从最早的7个新型肺炎患者中,收集到了5个患者的血液样本,在所有这些样本里,都检测到了抗病毒抗体。不仅如此,体外试验证明抗体都有中和病毒感染的能力。
所以,其实每个人的免疫系统,都提供了一个自救的系统。在被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病毒感染后,都会制造出抗病毒的抗体。关键的问题是,免疫系统制造抗体也需要时间,虽然一般只需要一个星期就开始产生,不像要研发疫苗那样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但如果患者有其他慢性病,身体本来就不行,那患者就可能扛不住一开始的感染。
感染病毒后已经恢复的人,能不能提供含有抗体的血液,帮助新感染的患者呢?理论上是可以的。根据媒体报道,在2003年“非典”的时候,302医院74岁的专家姜素椿因感染非典而病危,接受了广东省非典患者捐献的康复期血清治疗,住院23天之后康复出院。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个案,并没有严格的临床试验来探索抗血清的疗效,而且由于康复者血清有限,尤其接受输血者可能会有被其他血液传播疾病感染的风险,抗血清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治疗方式,不到万不得已,都需要谨慎使用。
在SARS之后,国内还有研究单位制备了抗SARS血清,抗体效价可以达到非典患者康复期血清效价的100倍,但是也需要进行加工纯化,减少输入人体后可能出现的过敏反应和免疫排斥等问题。
一个实际可行的办法,是通过基因工程生产可以中和病毒的治疗性抗体。
其实在一个多星期之前,已经看到“XX成功研制抗新型冠状病毒抗体”这类的新闻。这样的新闻,跟“成功研制疫苗”的新闻一样,都是在蹭热点、赚眼球,没有实际意义。
在了解一个病毒的基因序列后,确实可以在几周内拿到抗病毒蛋白的抗体,但是这样的抗体到底有什么功能都还不知道,更不可能马上就能用来治疗。
作为治疗性的抗体药物,同样要经过正规的临床试验来验证疗效。
1月29日,药明生物宣布已组建超过百名研发人员的专项团队,全力投入多个新型冠状病毒中和抗体的开发和生产。该项目预计将于两个月内完成首批抗体样品生产,供应临床前毒理试验和初步人体临床试验。
作为生产抗体药物的外包公司,药明生物有2000升~12000升的生产能力,只要药物能通过审批,药明生物可以一次生产可供80000人使用的抗体药。
商业化的疫苗和抗体,都在路上,但是需要时间。
在这些预防和治疗的药品真正能够治病救人之前,人类只能靠自己的抗体自救。
希望商业化的疫苗和抗体到来之前,病毒早就消失了,但是也希望人类不要放弃制造疫苗和抗体的努力。
有的努力,不是为了今天的希望,而是为了明天的安全。
参考文献:
1.Orellana, C., Phase I SARS vaccine trial in China. The Lancet InfectiousDiseases, 2004. 4(7): p. 388.
2.Nossal, G.J., Inactivated measles vaccine and the risk ofadverse events. Bull World Health Organ, 2000. 78(2): p. 224-5.
3.Shi, Z.-L., et al., Discovery of a novel coronavirus associatedwith the recent pneumonia outbreak in humans and its potential bat origin.bioRxiv, 2020: p. 2020.01.22.914952.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CC周刊(ID:cancer-weekly),作者:张洪涛 (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