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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四味毒叔(ID:siweidushu),嘉宾:汪海林、王力扶,头图来自:《幸福,触手可及!》剧照
以下为采访节选,完整内容请点击视频观看
评判权掌握在与美不共戴天的人手里
汪海林:欢迎来到《四味毒叔》,今天我们是老朋友,编剧王力扶。疫情期间,我们行业好像也没消停,有两个倡议书,一个是我们电视剧制造业产业协会有一个倡议书,倡议书的主旨是演员限薪了,一个是限制集数,这个当然可能还是重申了一下前面的倡议,因为我也是电视剧制造业产业协会的一员,作为协会的倡议肯定是要支持,但是包括后面三大平台和六大公司,我们要相信他们的初衷是好的,但所有的倡议内容里面没有提到,怎么提高、加强内容生产?我们的行业有没有反思?这几年遇到的困境,尤其现在,跟疫情都没关系,如果没有疫情我们会死得更惨。
王力扶:没有疫情,我觉得也崩了,也到头了,因为事实上“227”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它是与疫情同时发生的,疫情把“227”的实质掩盖了。事实上,如果要是撇除疫情,没有疫情的话,“227”的性质会看得更清楚,崩盘的更彻底。
“227大团结”:
227的起因是有cp粉写了有关肖战有争议的同人文,文里肖战的形象OOC引起唯粉的愤怒,在一个大粉的煽动带领下近八千人实名举报AO3,lofter,B站,最后导致AO3被墙,lofter和B站很多无关作品被屏蔽。
汪海林:我去年也说到了人造偶像的问题。
王力扶:对。
汪海林:人造偶像就是在互联网盛行,对青年洗脑,但这种状态随时处在一种危机当中,当B站青年一旦觉醒、反抗的时候,这就是瞬间坍塌的问题。
王力扶:对,就是这样。因为这个东西,就是一种狂迷,跟毒品一样。一旦开始意识到这个东西不好了......
汪海林:突然俩大嘴巴扇过去,青年们当场就醒了。
王力扶:他会反噬,痛恨这个东西。因为我是觉得大家没有吭声,是因为它确实带来了一些便捷而且赚钱快。要是过去生产一部我们传统意义上的精品,剧本要打磨多长时间?但我现在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就是你随便出一部高评分剧,或者被大家伙炒得很热的剧,比较容易了。
汪海林:力扶,你有没有注意到,现在的(作品)生产周期并没有缩短,更长了。它决策和参与修改调整的这个流程更多了,但是没有产出更好的作品,所以它不完全是生产时间的问题,它是更多的干预和深度干预造成的。
王力扶:你这样一说,我忽然意识到是这样的。
汪海林:创作个性反倒没有了,它不允许你有创作个性。
王力扶:对,事实上它可能是把那个评判标准从严肃的创作人员手里收走了。我忽然意识到它可能是这样一个问题。
汪海林:是的。
王力扶:评判标准,给了这个行当里我们认为最不应该对艺术产品产生评判的一些人。
汪海林:以前我们上学的时候说,对美的判断有几种人。一种是对美麻木无知的人,一种是与美背道而驰的人,还有一种是与美不共戴天的人。现在我们好像更多的评判掌握在与美不共戴天的人手里,生杀大权都在他们手上。
王力扶:对,这个是很可怕的。我们也曾经聊过这个问题,我认为我自己是做到了。我没有在这六年里妥协过一步,挣一分钱,以至于我这六年什么都没写。
汪海林:网上也经常有人说,汪海林为什么这几年你什么也没有写?我说我其实还是胆子比较小,我怕犯罪。就是我们很多模式,一些形态,在运营过程中就充满了这些(让我难以接受的东西)。
王力扶:你一跟他聊,你就会发现你没有任何创作的快乐了。就是你往那儿一坐,人家就认为你是一块地,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觉得在这种情况底下,我还写什么?我最后就想,如果他们跟美不共戴天,我们也只能跟他们不共戴天了,你没有办法了。这些年我的态度很明确,大家伙也都知道,我就想我如果要是没有权利去说这些话,谁去说呢?我到现在都认为我们三大艺术院校培养的本科生,四年专业学习时间,二十多年的从业经验,不管他们承不承认,这些最宝贵的东西已经使我们成为铁杆生产力。这碗饭是我自己端起来的,不是你塞在我手里的,你也打不掉。
老百姓没有资本想的那么傻
汪海林:现在市场进入到一个困顿期,我们现在确实要考虑一下,反思一下这个土壤的问题,为什么没有产生好作品?每天都有网友问我,你们为什么让我们现在看老剧?为什么是这样?你们都在干嘛?那么,大家看一看,其实我们是很清楚他们在干嘛的。这个土壤现在有问题,要反思一下,所以我们出这个倡议书、那个倡议书,一会儿限价了,一会儿限集数了,这些东西都离真正问题的实质,问题的核心越来越远,不谈专业、不谈内容。
王力扶:我觉得是这样,我问一个非常得罪人的问题,阅文那1500万部IP,会被限吗?它都是注水的,甚至于它本身就是一汪水,连注都不用注,所以我觉得那1500万部IP,不消化完之前,这个问题不可能从根儿上解决。
汪海林:我觉得还有一个情况,就是说这个资本烧钱的游戏停止了,好多矛盾也由此而来。
王力扶:他们可能认为烧钱烧到一定程度后,能建立起一个很好的盈利模式,但是他们忽然发现老百姓没那么傻。
汪海林:因为买单的是他自己,现在突然他觉得不应该再花那么多钱买单了以后,所以它整个的产业链处在一个调整或者停顿的时期,一些矛盾也暴露出来。
王力扶:对,就真的是这样的。
汪海林:包括我最近见几个传统影视公司的老总,他们这些年在资本游戏里边也算是弄潮儿,完了以后吃饭,聊的时候说要去做To C的内容了,我说你不是跟平台都合作的挺好的吗?他说受不了。我说你这五六年不是都挣了很多钱?他说受不了,宁愿不挣钱,赔钱也认,选择To C就直接向观众收钱,你们别跟我说这样拍、那样拍,因为我全听你们的,我觉得自己特别傻逼。这是传统的影视公司,人家干这么多年也是这样的反应。所以我们觉得更重要一点就是,要回到市场上去。如果我们不说它的艺术属性,我们就说把它当成一个商品,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商品的规律?
王力扶:其实他们惨败有一个原因,他用大量强势的钱,把创作者的一部分收买和改变了,但他没有收买和改变老百姓。其实当时造成的那一个阶段短暂的热闹是粉丝,粉丝本质上他还不是观众,也就是说你多能耐,你可能能收买一部分我们创作人员去做带货党,但是你收买不了观众、老百姓,所以惨败了。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他们提过,他们有没有反思到这一点?但是根儿就是这样的,如果要是说他们把老百姓也收买了,那他们不会有今天的,也就是说这种盈利模式早建立了。所以我觉得就是你说的既然他不尊重商品规律......
汪海林:你看奈飞它进入到影视这个行业以后,它改变一切规则,但它不去改变观众。
王力扶:也改变不了。
汪海林:它打的观众受众群,跟好莱坞的受众群是完全一样的。
王力扶:对。
汪海林:就是说我在观众这儿赢你才叫赢。
王力扶:事实上他们没有完成一个革命,他们没有把所有的老百姓,所有看剧的人都变成粉丝,这个是不可能的。
汪海林:现在他们做了一个伪造的市场。
王力扶:就是数据。
汪海林:伪造的市场就是一个数据,再一个就是比如说大部分群体是90后或者是女频。
汪海林:男频基本上不被他们搭理,因为他们也觉得男的都去玩游戏去了。就是女频、90后,后来是95后,他理想的观众是16岁到22岁之间,中小城市的女性,他把这个受众的声音放大,然后变成整个市场。
王力扶:我觉得他们事实上欺骗的是自己。
汪海林:对,其实这个受众很小。
王力扶:我们是不信的,这就是为什么好多IP转化,他们发明一词叫粘性不好。当时的书粉过三年就不干这事了,他就把兴趣转移到真正的现实生活上去了,所以他就感觉到粘性不好,书粉没有转化成剧粉。这个我觉得他们是应该能考虑到的,他的读者不可能像《圣经》的读者一样坚贞,他应该想到的。你一定要考虑到你这就是快消品,你今年卖不掉就完了。
汪海林:包括阅文这个事件,像我是站在作者的角度上讲,尤其是从底层的作者角度来讲,我有一个观点:互联网写作它要职业化,我们希望这个写作者能够通过自己的作品去挣钱。原来的这个模式,我认为不是很科学,它还是一个豢养。其实这有一个什么问题?它变成是一个独家的平台,它没有国有资本在里边,也没有一个有建设性的市场,这有点像香港的TVB。你要写电视剧,你只能跟TVB合作,你不能跟别人合作,那么它其实就变成它的写作者没有议价权。
王力扶:对,地下垄断,囤嘛。
汪海林:没有议价权,所以这个是我们关注的,因为写作者有一个写作者的权力和尊严,这个是我们一直关注的问题。就是他能不能跟这样一个庞大的资本,去进行博弈?我觉得目前来看,这个博弈能力是很悬殊的。
现在多余的写作者太多
王力扶:但是海林,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个问题?如果要是没有中间囤的一个机构存在,你为什么没有想过它有好多是倒挂出来的?它可能产生不了这么多的写作者。
汪海林:对,它这个其实有的时候跟搭载媒介本身的文化判断有关系,就是他对文化的商业属性他做出了一些误判。大量的IP囤积,主要的盈利方式是影视化,包括它联合开发版权的这个潜力,比如说游戏,他想把它打通,打通以后,实际上他干了几年发现,影视化以后的市场也不是很大的。
王力扶:就是咱俩说的有一部分是一致的,但也有不一致的部分,我说那个倒挂指的是什么?你比如说这个地方忽然盖了很多房子,很多本地农民就跑去搞装修,这个问题我觉得是导致现在很多困顿的一个根本原因。事实上你作为一个装修工来讲,你不是很合格。
汪海林:他有些就是互联网思维,共享单车它用的是走量的一种方式。
王力扶:对,倒挂出来的,它由这个互联网思维模式产生了这么多不必要的写作者。
汪海林:其实也就跟我们影视剧的情况一样,他可能都要反思一下,就是说当时跑马占地的这个模式和大量资本砸钱、烧钱的这个模式,企图抢占某些资源、垄断某些资源、控制某些资源的这个思维方式,他们现在也在反思了,一个直接原因就是他钱不够了。
王力扶:其实我不知道我这观察对不对,他们其实是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你比如说拉来的有一部分是“老弱病残”,是不能打仗的,他们的东西是不能用的,但他们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来?就是吓唬人的,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中只有那么一点是能干事的。
汪海林:还有一个就是剧的问题,我们发了这样的倡议,那样的倡议,其实很简单,他们这些困惑其实我早就有解决方案,你就看剧本定价,看剧本定合同,不就完了吗?
王力扶:我觉得你说这个,纯粹就属于欺负人家,人家要是会看剧本的话能搞到今天吗?
汪海林:他要不会他要花钱去请看得懂的人。
王力扶:不是,我觉得海林这个问题我们也想过,你比如说你现在只有十家影视公司,你花钱的话能找来真正会看的人。你现在忽悠一下就来一万多买家,会看的人也得花钱能找来呀。
汪海林:不是这样,你像美国的情况,他有固定的合作公司,固定合作的创作人。那么以前我们这个行业也是这样的,大台也好,大公司也好,他有固定的创作人,这个市场谁行谁不行他们都知道。他没有说在大街上拉来一个人,他就能干得比别人强,他做导演干得比康洪雷强,他写剧本干得比刘和平强,不可能的,他影视公司都知道。就是当他真正想认真地去抓内容的话,他当天就会了。
王力扶:对,还是那个问题,谁听谁的问题,他们认为我们听他们的是可以的。但实际上你会发现这不是一个权力问题,这是一个专业问题。就是他们听我们(创作者)的才是对的,因为这个行当你到最后你发现作品卖出去以后,真正承担风险的人是我们。
汪海林:是的。
王力扶:对,就是我们愿意承担这个风险,他们不让我们去承担这个风险,这不是傻吗?
好作品现在成了漏网之鱼
汪海林:总之我们认为两个倡议书可能用心是好的,初衷是好的,但实际上效果怎么样?一个要看实际操作的情况,再一个更重要的是我们认为没有抓到当下长视频内容的一个核心问题。
王力扶:他们可能是意识到出问题了,但是他们并没有认真地去想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他们要想认真地解决这个问题,应该发出的倡议比这个沉痛的多。
汪海林:是的,其实中间有过一两次作品是这样的,可能是无意中的,你比如说《无证之罪》《白夜追凶》,也许是有意识追求,也许不是。是不是能把这些模式做起来,不依赖明星。
王力扶:碰巧碰到了一个懂行,又肯坚持,然后上面又信任的一个制作人。就是它其实是一个,好作品现在成了漏网之鱼,没有被重重的电网绞杀,所以它出来了。这种情况底下,需要反思的是,把生产的和判断的权力(交给懂行的人)。
汪海林:交回给市场,交给观众,交给专业人士,不要再交给那些棒槌。
王力扶:不要再瞎定规矩了,不要再迷信美院学生拼毕加索这个事了,这个肯定不行。
汪海林:好的,那今天很高兴,就谈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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