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万圣节发疯的打工人，抢着去游乐园当鬼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国庆过完，今年最后一个法定节假日就结束了。

难以忍受这个事实的打工人们给接下来一个月安排了两个必玩项目：双11和万圣节。

不知道是不是年末太无聊，这俩节日一年更比一年长。今年的万圣节狂欢，有游乐园直接宣布要从9月开始办2个月——双十一预售都没这么激进。

所以在夏天还没过完的9月，你会看到博主们已经去游乐园里“预制”自己的万圣节，在鬼屋外面拉着骷髅人和僵尸合影，等着帅哥鬼排队来展示腹肌，还有打扮成东厂公公的“鬼”妖娆地挥着拂尘，夹着嗓子冲你喊“公公疼你”。

每年万圣节，最出圈的总是这群NPC。毕竟只是要被吓一下，平常去一趟密室鬼屋也够了，能和丰富多彩的“鬼”在游乐园里花式互动，才是万圣节的真谛。万圣节不去游乐园凑热闹，就像春节不看春晚，也不是不行，但就觉得浑身别扭，少了点节日的仪式感。

所以为啥国内没多少人过的洋节能在这两年被带火成打工人的秋冬必玩清单，让人不惜翘班也要去和这群“鬼”打卡留念？

你在大厂当牛马，我在乐园当散鬼

万圣节NPC的火，直接体现在每年总有几个游乐园的NPC成团出道上。

除了NPC的高颜值，放眼整个内娱都“无代餐”的营业态度才是NPC男团吃香的关键原因：拍照的时候照顾你的身高会半蹲下来，及时关注你的情绪，边合照边夸你，甚至会自觉拿起手机当前景，帮你找更好看的拍摄角度。“内娱再继续摆烂，就要被游乐园NPC碾压了” 一度成为人们对NPC男团最诚挚的祝福。

而NPC男团出道的起点，几乎全都在万圣节。这段时间通常是主题乐园们一年中客流量最高峰，也是一年一度大范围招募和培训NPC的时段。“当鬼”和“惊人颜值”之间的反差也给游客们提供了一种“挖到宝藏”的惊喜。

或许是男模策略用了两年，游客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今年万圣节各家主题乐园的策略也在更新。

前两天有游乐园官方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一段万圣节NPC面试的视频。扮演寂静岭无脸女护士的NPC穿着带血的绷带服，举着钢管，模仿丧尸一步一顿地向评委走来，逼真程度让人彻底忘记了这是面试场，背后的ppt和评委桌上的电脑只让场景显得更诡异——好像下一秒她就要入侵我的工位了。

下面的评论区让恐怖气氛又上了一个台阶：“起初，人们以为这只是一场面试……”

在这些游乐园NPC身上，我能看到大大的两个字：敬业。而这些NPC的敬业，也是让每个人都能在万圣节“体验感拉满”的原因。

我决定抓一个万圣节NPC问问，把“当鬼”这件事做得这么精彩，他们有什么诀窍。

找到游乐园的万圣节NPC不算难，小红书一搜，全是“捞xx地NPC”的帖子。我在一个捞人的帖子下面看到了风风。有人说去了欢乐谷，对一个骷髅女格外印象深刻，可惜当时只是拍了照就走了，想问问能不能找到她的社交媒体。风风的朋友在下面把她艾特了出来。我于是给风风发去能否接受采访的消息，她很快热情地回复我：

“很幸运您找到我，给我这个机会让大家更了解惊奇潮玩节的机会！”

语气礼貌里又透露出一丝熟悉的班味儿。但我还是很感动，毕竟我知道当鬼很忙，之前好几个NPC都表示“打工太累，没时间”拒绝了我。

图源：受访者供图

我好奇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样的人能在万圣节当鬼？风风的回答概括来说，就是那批“极致E人”。

欢乐谷对鬼的要求是性格活泼热情，不容易紧张，风风说自己在面试中见过的E人，比i人这辈子见过的E人还多。

比如很多面试题目是要求候选人进行一段freestyle角色模仿。有人被要求模仿《哪吒传奇》里的昏庸大王，表演之前还在推脱“这个想法有点变态”，戴好眼罩第一秒魂穿角色，猥琐地嘿嘿笑着开始表演捉迷藏，“爱妃在哪呢？好香啊！”有人给评委唱《孤勇者》，唱着唱着跑调了，突然有人开始鼓掌，立马声音又高了三度。

这就叫天选NPC。

当NPC，要的就是“看似戴上面具，实则脱下伪装”的从容状态。像我这种当着一屋子人上台说话要先做半小时心理建设的社恐，已经被NPC这份职业排除在外了。

除了不怯场，角色扮演经验也很重要，风风自己就是资深万圣节爱好者，每年万圣节都会cos不同的角色去游乐园，属于当过多年“编外NPC”。

游乐园也希望NPC自带流量。因此“你的小红书有多少粉丝”在报名时也可能成为筛选标准，请颜值网红来当NPC是欢乐谷历年的常规操作。

这些网红的粉丝数通常在几千到几万不等，也希望借助万圣节游乐园的流量给自己创造热度。在深圳某游乐园，和网红NPC“史迪熊”合影的队伍从主题园区门口排到舞台边上，百鬼巡游都被玩成了偶像集体见面会。

面试通过之后，园方会组织NPC进行培训。“当鬼”的岗前培训一共分三轮。第一轮是活跃气氛的团建，所有入选的NPC一起玩儿游戏，游戏项目是比比谁走丧尸步走得最像——倒也很符合职业特性。

第二轮的理论培训是学会“当鬼”的关键。每个人都要在这轮培训中掌握自己角色的性格、妆造和与游客互动的方式。角色由负责人安排，参考面试中的性格和你的意向，把你安排到不同园区。

风风所在的区域叫寻梦小镇，她扮演的骷髅女主要活动区域是小镇中间的水花长廊，所以她每天从桥头走到桥尾，和游客互动。互动姿势是提前想好的：先牵起游客的手，优雅地围着他转一圈，然后低头吻手指——注意，吻的得是自己的手指，不能真亲到游客。偶尔她也去吓吓胆子大的游客，比如举着燃烧的烛台猛地在他脸前晃一下，或者借助道具——在游客经过的时候吹响会发出恐怖叫声的哨子。

作为“鬼”，对谁要恐怖一点、对谁要友善一点也有讲究，不能你扮丧尸就对着谁都上去假装要咬人家。NPC得有足够的判断力：面前这个人想不想我吓唬他？

游客离着还有一百米，NPC就要先提前想好采取什么互动方式。如果是小孩子，风风一般会蹲下去和他打个招呼。如果是打扮温柔的女孩子，风风也会先问她们要不要合照。

为了防止吓到胆小的游客，有游乐园还会出售不同颜色的手环。红色代表胆大，告诉NPC可以来吓你，绿色代表“胆子比较小，离我远点”，还有卡皮巴拉手环，意思是“主动要贴贴”，NPC们看到这个手环会更主动地凑上来，和你近距离互动。

所以别以为鬼都是随机跑上来吓唬你，NPC们也在想办法为你找到恐怖和快乐的精确平衡。

入职的第三场培训是安全培训，NPC们被告知，如果不小心吓哭了游客，要立刻道歉安抚，跟游客说“不好意思，刚刚是我们的工作需要，不知道会这么吓到你”。风风也遇到过几次这样的状况，不过好在游客们只是一瞬间的惊恐，听到“鬼”如此诚恳地道歉，立刻就恢复过来了。

虽然以前就知道NPC是个体力活儿，但没想到强度这么大——风风的营业时间是每天16～23点，每隔一个小时能休息15分钟，同一区域的NPC轮班休。她一般提前两小时就得到欢乐谷，开始化妆。NPC的线路是固定好的，一个晚上风风得在桥上来来回回不停地走，见人就微笑、牵手、转圈，“第一个星期回去之后全身上下都酸痛，连脸都痛，不过第二个星期习惯了就好了”。

没想到有一天，打工人也能和鬼共情起来：入职前都满怀憧憬，入职后发现职场生活也都差不多，每天做一样的事儿，还得小心别捅娄子。

图源：小红书@肥肥是

就像大厂有P8P9，游乐园的鬼也分职级。

每个主题区有自己的“鬼王”，或者叫“精品NPC”，这种鬼要兼顾游客互动以及吓人，还要用自己的表演带动区域的氛围。相比其他鬼，鬼王每周排班更多，对表现力的要求也更高。其次是普通NPC，他们有自己的角色设定和固定的活动路线，有的NPC被要求定点站在一个地方，一天基本上不能挪位置。最后，就是游荡的“散鬼”——空白区域NPC。

NPC的功能分为两类，一部分是典型的“鬼”，越吓人越好，比如寂静岭无脸护士、电锯小丑之类的角色。另一部分叫“颜值NPC”，侧重于和游客做一些“无害”的互动，比如那些主动给你摸腹肌的帅哥鬼。

NPC的设定还会随着每天的游客反馈调整、改进。为了更好地吓到你，NPC们每天都在更努力地对齐颗粒度和复盘总结新打法。

比如风风工作的长廊上有另一个NPC“树人”，最初的互动方式是他藏在一个大盆里，用一棵盆栽做遮挡，等游客经过就突然站起来吓人。后来，欢乐谷考虑到这样一套深蹲起要连续做7个小时实在太累，就换成让他在游客经过时敲铁桶吓人。

后来，又因为游客来来回回走得多了，大家都知道盆栽后面有人，吓不到人了。欢乐谷于是把另一个NPC火车司机安排到树人对面，游客经过的时候，就和他们打招呼，趁其不备再由树人跳出来吓人。

每个人的角色也不是完全固定的，鬼之间也需要跨部门调岗。根据每个区域呈现的氛围，角色数量会增减，工作到一半的NPC也可能被派去负责另一个区域或角色。园区主管会在每天晚上工作结束后做复盘。所以如果你喜欢的NPC哪天不见了——他可能只是换了个皮套。

小鬼们打工打得如此卖力，工资却比想象中的低。

一则公开招募NPC的海报上写着，万圣节NPC的薪资为“25～60元/小时，面试后综合评定”，这算是比较高的。武汉一家游乐园的NPC时薪为20元，如果延迟闭园，可以拿到20元的交通补贴，最高级别的NPC薪资是5000元一个月，但出勤时间上标注着“31天”。今年因为“公公”走红小红书的天津欢乐谷，官方给出的NPC日薪在120～140元。

风风说，大部分NPC都是兼职，白天有自己的全职工作，大家都是冲着好玩儿来的，“虽然工资不是很高，但大家都很热爱这份工作，所以不在意薪资。”

看来万圣节的鬼，还是比人更热爱自己的工作。

焦虑的打工人，捧红了多少恐怖生意

以前的万圣节百鬼夜行，现在的万圣节百鬼出道，各家游乐园的营销比内娱经纪公司还上心。

首先是时间一年长过一年。环球影城去年还是从10月初开始庆祝，今年就已经到了9月初。以前是边备战期中边过万圣节，现在好了，刚开学就可以趁着选课期去游乐园当鬼了。

财大气粗的砸钱做“主舞台”。比如今年的环球影城主打沉浸感鬼屋，设置了三大“惊吓空间”，比去年又新增了两个，有环球的经典IP杰克马戏团、81号公馆和惊奇农场，据说全是电影级制作的声光电，有人提前记住了哪里有鬼，还是被吓得从头尖叫到尾。

拥有最强法务的迪士尼搞“万圣节限定”。为了吸引客流，一度严格限制游客衣着的迪士尼，会把万圣节（一般是9月14日～10月31日）作为全年唯一一次“游客可以任意cos各种角色的“特赦日”。官网还会标注出cos规则和可穿角色，比如禁止cos蜘蛛侠，因为IP是索尼的。日本迪士尼甚至还会限制：官方没列出的角色禁止cos。但“一年一次”的噱头，就足以让迪士尼的门票收入来个小高峰。

欢乐谷、长隆这些本土游乐园更懂流量密码，充分挖掘“男色消费”潜力，主打颜值+恐怖双管齐下，帅哥鬼们看得游客又惊又喜爱不释手。对标娱乐圈粉丝经济，欢乐谷官方甚至为每天出场的“网红”NPC列了一个详细的排班表，方便游客们来追星。

图源：小红书@Lanqner

游乐园们想把万圣节办成一场超长盛会，和近年来国内的游乐园市场越来越卷有关。

迪士尼在国内市场高歌猛进，去年接待超过1300万人次；北京环球影城也宣布要在今年启动二期建设；本土游乐园品牌方特更是在三年内新开了10家主题乐园，游客接待量直接冲上2023全球主题乐园TOP10运营商榜单第二。

但在相同的“万圣节”主题里面，各家游乐园能办的娱乐项目又大差不差：主题鬼屋营造恐怖氛围，帅哥互动，花车游行，这些放在哪家游乐园都成立。1969年美国加利福尼亚的迪士尼第一次推出“幽灵公馆”（The Haunted Mansion），通过布景、演员配音和声光电技术营造沉浸的恐怖氛围，成为之后各家游乐园鬼屋的效仿对象。

而消费者对“狂欢”的需求又往往是一次性的，毕竟游乐门票也都不便宜，去一次通常都得待一整天，时间成本不小，体力消耗也和野外徒步不相上下。

要在万圣节的各大狂欢中抢到更多客流，NPC成了最容易、也是成本最低能做出差异化的部分。NPC另辟蹊径、各司其职，有颜值、有搞笑、有带流量进组、有恐怖系，总有一款鬼适合你。

节日，就是消费的狂欢，秉持“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优良传统，看看双11，把“没有节日也要创造的节日”活生生变成习俗。更何况，万圣节的确赚钱。

离今年万圣节还有半个多月，#万圣节的正确打开方式#抖音话题热度已经达到714.8w，厦门方特旅游度假区的万圣夜场票，已经卖出超过4万张。即便在疫情期间的2020万圣节，深圳欢乐谷的网络预订票也早早售罄，一度“一票难求”，万圣节前一晚的单日营收更是开创了22年历史新高。

北美迪士尼乐园举办的“最快乐鬼屋”活动，一张票的价格在100到400美元，同时他们还推出了5000-8000美元的私人定制游乐项目。迪斯尼发言人指出，让乐园粉丝参与狂欢活动，是与品牌建立更深层次联系的一种方式，“有助于激发人们再次光临的欲望”。

一个人的恐怖已经足够有趣，更何况是一群人的恐怖。你以为万圣节是娱乐？不，它现在是稳坐工位365天的打工人们刺激神经中枢的一次“理疗康复”。

不止打工人，对恐怖的热爱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奥胡斯大学（Aarhus University）做过一项研究研究发现，恐惧感和愉悦感之间存在一个“甜美临界值”。

首先恐惧会先如潮水般涌来，紧接着是解脱，导致大脑释放出内啡肽和多巴胺，此时人的愉悦情绪会达到最高点。像极了偶遇游乐园NPC“远看血腥恐怖、细看八块腹肌”的心路历程。“人类既不喜欢远离正常的生理状态，又想要稍微离开自己的舒适区。”

而且现在打工人越来越喜欢恐怖元素了。正所谓经济越下行、人们越焦虑，恐怖电影和鬼屋就越流行。

图源：小红书@猴二班

国外有媒体报道2023 年是恐怖小说类图书销量创纪录的一年，2022 年至 2023 年间，恐怖故事的销售额增长了 54%。最近血腥B级《断魂小丑3》票房碾压歌舞片《小丑2》，把憋了个大招的后者变成真小丑。

一位恐怖小说家总结“当你经受了许多创伤的时候，当一切都如此紧张时，依偎在黑暗中会给人一种反常的安慰。”

去年的上海巨鹿路万圣节狂欢，一个面如死灰胸前挂着张纸写着的“乙方打工人”的造型被评为最恐怖造型。

“这种可以自己掌控要cos谁、但又有点无能为力的感觉，就是恐怖的终极魅力”。

打工人把恐怖当成一场疗愈。当鬼和被吓，都有神奇的功效。可以是穿上皮套在街上装丧尸乱爬，可以是在鬼屋里被吓得滋哇乱叫。

毕竟工位上攒了一年不能发的疯，对着老板的无理需求没法脱口而出的尖叫，还得借着“当鬼”的名义在万圣节通通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