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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19 09:44
沉迷“伪精致”的青年们到底在焦虑什么?

精致生活是一种人人向往的生活,但对于“伪精致”青年来说,他们渴求这种生活而不可得,只好通过对现有生活进行视觉包装的方式,才能在灵魂深处营设一块虚幻的“精致之地”。“伪精致”青年对既有的生活进行伪饰和扮靓,有其深层次的缘由,而在“伪精致”背后所潜隐的生活压力和精神焦虑也值得探究。要使青年“伪精致”转变为“真精致”,“伪精致”青年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精致”梦想,社会各阶层应给予他们更多的尊重和关爱,而党和政府也需要给予他们更多的关照和帮扶。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青年研究(ID:china-youth-study),作者:敖成兵,原文标题:《“伪精致”青年的视觉包装、伪饰缘由及隐形焦虑》,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19年有两篇网文引发了许多年轻人的关注,篇名分别叫作《“伪精致”,正在掏空中国年轻人》和《别让“伪精致”毁掉你的生活》。因为在青年群体内部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和共鸣,所以这两篇网文在诸多网站、朋友圈甚至主流媒介上都被广泛转发和推送。那么何谓青年“伪精致”生活呢?“伪精致”生活是如何产生的呢?笔者对此也有自己的解读、思考和浅见。


精致,即精巧、别致、典雅、脱俗之意,精致生活即是一种雅致、悦目、高端、怡情的生活。精致生活是相较于粗陋生活而言的,虽然精致生活并非特指奢靡生活,但精致生活的获取确然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和财富积累做前提。


在现实生活中,富裕阶层、影视明星等不断用无须精心策划就可以自然流露的富贵之态,诠释和演绎出一幅幅令人艳羡的“精致生活”场景和“优雅生活”画面,可以说,以品牌打造、以优质妆扮、以高档标配的精致生活,已经成为一个人或一个群体身份及地位的象征。


而当这种“精致生活”成为一些身处弱势、生活并不宽裕的年轻人的精神崇物和心仪所向的时候,一种视觉包装下的“伪精致”生活就会诞生。“伪精致”,亦可称作“假精致”,“伪精致”生活是指一些收入有限、生活并不富足的青年人用超前消费、过度消费、面子消费等方式去暂时满足一种“品质追求”和“精致享受”的愿望。


“伪精致”青年包含的范围较为广泛,以城市里一些收入不高但工作相对稳定的白领青年、蓝领技工青年、自由职业青年、“空巢”青年为主;他们未婚或已婚,生活境况处于社会中游,但在高房价、高物价、高消费、高支出面前又绝对属于弱势地位。如果透过青年“伪精致”生活表象进行深入探究,会发现这种生活既是弱势青年群体视觉包装的产物,也潜隐着他们的生活压力和隐形焦虑


一、视觉包装:“伪精致”青年的生活表演



在今天的视觉化时代,日常生活中的场景传播越来越倾向于高度的视觉导向和视觉指引,视觉外观、视觉效果、视觉观感渐次向日常生活渗透,并形成了生活审美的普泛化、技术化、平民化和观念化。普通青年个体的视觉欲求和视觉水准也越来越高,从衣食住行到赏玩游乐,从生活点缀到风格凸显,他们也在极力追求一种生活外观的精美化和优质化,并演化出对精致生活的消费需求和审美欲求。


同时,视觉文化创造出种种生活美化的技术、声像、画质、时尚与潮流,并嵌入线条、形态、色彩、肌理、格调、情趣、品味等审美理念,以此通过视觉场景的功能放大来打造一种人人向往的精致生活。


这种精致生活当然也是那些弱势青年所渴求的,但是残酷的现实往往会让他们的“精致生活”梦想破灭,而只有通过对现有生活进行视觉包装、伪装的方式,他们才能在灵魂深处营设一块虚幻的“精致之地”,在内心深处构筑一个缥缈的“精致之乡”。笔者认为,伪晒、伪仪式与伪真相是青年“伪精致”的三个主要特征,这三个主要特征又分别对应着视觉包装的虚呈性、虚演性和虚饰性。


1. 伪晒:视觉包装的虚呈性


网络圈层本身不仅具有关注效应、互动效应、聚合效应和引导效应,而且具有话语表达的场所功能、日常生活的展示功能和身份归属的认同功能。


在自媒体盛行的当下,网络空间和圈层视界里的各种自拍、美拍、秒拍、合拍、瞬时拍、随意拍铺天盖地呼啸而来,其中夹杂着各种生活晒、美颜晒、妆容晒、服饰晒、居家晒、婚恋晒、旅行晒等等,这种常态晒既可以满足青年网民在圈层内寻求认可、获得赞誉、接洽关系、融入群体、增加声望、提升自我的需要,也可以使圈层成员间增进了解、加强联络、促进沟通、方便交流、活跃氛围。在圈层空间里,这种晒可以说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晒晒更健康”“我晒故我在”成为青年网民的口头禅。


“伪精致”青年一般通过图片、视频、场景、情境的加工与上传来达成“晒”的目的。他们通过场景摆设、聚焦中心、屏蔽周遭、视像截图、画面剪切、文字渲染等方式,将晒的氛围缩小,将伪饰的元素放大;在日常表演中他们会将生活场景中凌乱、邋遢、狼藉、脏污、灰暗、粗陋的一面包裹、掩盖、隐藏起来,只聚焦于光鲜、靓丽、温润、养眼、耀目、精巧、雅致的一面;他们用香奈儿、李维斯、LV、爱马仕、耐克、Kappa、皮尔卡丹等来展示自己略带矫情的小清新、小文艺、小浪漫、小风情,用意大利面、法国料理、日本寿司以及高端草本美妆的护肤套装、知名彩妆公司的口红等来装点自己迷人的微笑和“完美”人设;他们在朋友圈里几乎都是风度翩翩的“帅哥”模样或白衣飘飘的“小仙女”的妆容,时不时还要晒晒先锋话剧和草地音乐节。在吃穿住用行等可以摆拍、呈现的局部层面, “伪精致”青年都会精心修饰、着力加工、耐心打磨、悉心构造。通过这种很微妙、很“刺激”的伪呈现方式,这些年轻人希望自己被圈内人看成是有教养、有才华、有风度、有品位的“精致人”。


“伪精致”青年通过自我摆拍、自我扮饰来进行个体意识的强化和社交形象的建构,在他们通过晒图晒视像来吸人眼球、聚揽人气的背后,是生活层面的假意炫酷和刻意装扮,是滤镜粉饰下的形式浪漫和伪装高雅,是美颜构筑下的虚拟镜像与曼妙浮华。


2. 伪仪式:视觉包装的虚演性


仪式是恰适的、精心设计的,也是自觉自愿的规范化行为表演,是以表层性、象征性展示以及流程化、庄重化姿态对严肃生活的参与及呼应。仪式可以增强个体对特定事件、事体及某些重要人物、圈层组织的认知感、认同感和归属感,也是增进人际情感交流、强化个体与群体组织之间关系的桥梁和纽带。


被“精致”所裹挟的年轻人认为“生活需要一种仪式感”,为此,他们宁愿跟风、盲从、刻意营设,追求生活表层的“光彩”与“绚烂”、“优雅”与“温馨”。譬如他们会在精致的大理石碟子上摆放巧克力蛋糕卷,并以龟背叶、小松果在一旁点缀,使原本平淡无奇的早餐顿时充满仪式感;而近期的Ins风、北欧风突然大热,也成为“伪精致”青年仪式感生活的标配,散尾葵、星光灯、烘焙、咖啡、红酒总是频繁出现在他们的朋友圈里,小家电非戴森不用,赏樱花非日本不“刷”,吃面包非“全麦”不碰,选服装非“设计款”不穿......他们喝着用色素、糖类和咖啡因勾兑出来的排队奶茶,拿着一本奇怪的文艺杂志在咖啡店里闲坐,最后再拿着分期换来的苹果手机发一个朋友圈,来展示一下充满仪式情结的生活。


“伪精致”表象下的仪式、展演和礼节,内隐着消费主义的物质僭越和利益渗透,是一种刻意的场面装点和氛围营造,既不体现仪式活动的集体效仿和社会认同,也不表征“伪精致”青年的精神信仰和价值延承,所以这种“仪式”充斥着空洞的包装和人为斧凿的痕迹,既不是对自我仪式精神的彰显和塑造,也不是对传统世俗仪式的接续与弘扬。


3. 伪真相:视觉包装的虚饰性


真相即事物、事态、事件及话语、表象、世相的真实呈现和内在缘由,真相背后往往包含着一种真诚、坦然、释怀与自律,真相的坦露与揭示,意味着一种“不自欺”和“不欺人”。


“伪精致”青年即使住的地方只剩下唯一整洁的床单,也要秀上一顿加了滤镜的经典风晚餐;即使每个月接收疯狂的还款提醒,出门也要用几百块的阿玛尼粉底;即使杂乱无章的桌面已经摆不下几瓶化妆品,也要用滤镜营造出北欧贵族梳妆台的情调。在他们租住的不足30平米的单身公寓内,脏衣服、脏鞋子七零八落,他们的日常饮食就是碳酸饮料、方便面。


他们在朋友圈打造的“精致”场景可能让不明真相的人羡慕不已,但背后可能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待偿还的花呗借呗、凌乱不堪的发型、不慎落入校园贷的陷阱和一地鸡毛的生活。


“伪精致”青年制造出一种“精致”表象,此种表象不是事实的真相,因为他们“优雅”生活的背后是爆买“暴负”的“精致穷”惨相


当“伪精致”青年娴熟地驾驭各种金融支付工具、自由穿梭于各种网贷消费平台的时候,一个特殊的“负一代”群体就产生了。据智联招聘发布的《2018年白领满意度指数调研报告》显示,我国有21.89%的“穷忙族”白领处于寅吃卯粮的负债状态,成为典型的“负翁”一族。网络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办公室里三代人,70后存钱、80后投资、90后负债,而90后的父母在替孩子还债。


“伪精致”年轻人的轻奢与伪富,显现的是其摆拍与夸饰的情形与自己的身份地位不相符,与个人的收入水平不相称。他们的弱势地位和尴尬处境不足以支撑其意图效仿和刻意展现的“精致表里”,他们只能通过视像包装和巧妙伪饰来营造一种空幻、飘忽的“精致”氛围和怪诞、离奇的“精致”盛宴。


二、伪饰缘由:“伪精致”青年的群体选择



每一代青年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消费理念、精神向往、价值取向和生活密码,“伪精致”青年也不例外。他们在新时代的消费环境和消费场域里,用超出自己实际购买能力的消费方式去满足一种“精致”需求,其视觉包装与形态伪饰的背后有值得探究的缘由。笔者认为,可以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1. 社会变迁背景下的消费诱惑


今天的中国,90后与00后日渐成为青年消费的生力军,这些伴随互联网长大的新生代们,从出生那天起就被周遭的五彩斑斓和光彩夺目所包围,花花世界里的溢彩流光、视像冲击,在其成长过程中一路相伴。


青年人的精致追随和雅趣共赏,是审美消费时代的生活需求,与青年人的生活方式、艺术鉴赏、时尚形塑休戚相关。这种审美消费不仅表征着今天物质丰裕年代里青年人的精神膜拜和价值追求,而且融入了身体美学、外貌妆容、服装饰件、家居装修、动感设计、户外旅游、休闲娱乐、圈内交际等诸多层面的消费水准、消费档次、消费观感和消费品位。


在当下的消费社会中,日常生活的精致想象越来越依赖于商品及商品背后的营销。商家通过精心炮制的营销策略、蓄意制造的消费符号和迷幻炫目的推销手法,来无限放大精致生活的视觉冲击力和视觉诱惑力,以视觉消费、商品包装、广告利诱的精准投放、巧妙植入和悉心嵌顿,使青年人生发出对精致生活的消费欲望、心理迷恋和极度渴求。


“无精致,不生活”成为街头广告的宣传指南。譬如类似“一个女人如果不曾拥有一件奢侈品包包,就是对自己生命的辜负”“没吃过澳洲这款谷物饲养的安格斯牛排,不足以称之为精致的吃货”等广告词,就是对年轻人赤裸裸的精神诱导。而作为弱势青年群体,满腹皆是“柠檬酸”,他们偏于城市的一隅,用羡慕的眼神仰慕富裕阶层的精致、豪迈与奢靡。


在无孔不入的商业诱惑面前,他们难有招架之功,只能“束手就擒”,从并不宽裕的收入里拿出一大部分去“扮靓脸面”“修饰台面”“装点门面”,在掏空钱包的同时也被掏空灵魂。


《2017年轻人消费生活报告》显示,在中国近1.7亿的90后群体里,每4个人中就有1个人使用花呗,每3个买手机的就有2个使用分期付款,每2个人中就有1个没存款。“伪精致”青年是《后街小店》里的常客,是《向往的生活》外的看客,是法式餐厅和日本料理店里的回头客,也是天猫商城和苏宁易购里的自由客。


他们既是信息消费的参与者,也是品质消费的推崇者;既是绿色消费的倡导者,也是时尚消费的艳羡者;既是个性消费的弘扬者,也是精致消费的尾随者。他们在消费方式、消费模态、消费观念等方面制造新的代际区隔和代内区隔的同时,在消费符号、消费对象、消费风格等方面也形成别具一格的消费族群和消费部落,并被标注上“伪精致”的消费标签。


2. 异域他乡情境下的人脉维系


“个体在城市社会中的生存与发展主要依赖于城市中的制度体系创建的某种生活秩序和个人创造的‘社群网’”[1]。当一个年轻人置身于陌生地域或环境中时,因其人脉资源的拓展和社会资本的累积几乎从零起步,所以会遭遇话语孤立、场际孤立、信息孤立、人缘孤立和职场孤立,由此会身处一种无所适从、茫然不知所措的社会独居状态,其安全感、归属感和融入感会异常缺乏。


作为一个异乡人,只身来到大城市打拼,其中的挫折与荣辱只有自己才有切实的体会,个中的辛酸与况味只有自己才有真切的感知,面对周遭环境的压迫与局促,面对周围人群的疏离与冷淡,他们会有极其迫切的互动需要和尽快融入一个圈群的强烈渴求。“伪精致”青年必须融入城市生活、朋友圈和亚群体中去,才能有安身立命的心理寄托和生活依靠。


对于“伪精致”青年而言,人脉维系的重要性在于可以使自己免遭圈层排斥。圈层排斥是指通过某些方式,有可能阻隔个体全面参与圈层交往和圈内交际。一旦受到圈层排斥、冷眼和无视,被排斥者在尊严感、控制感和存在感等方面会有强烈的受挫心理和被边缘化的恐慌。


所以无论是迫于圈层群体压力下的盲目跟风,还是为了维系人脉而不得不追随“玩伴”和“好友”们对精致时尚的理解、描摹、定义和仿造,他们都要以更多的耐心去和圈内人达成“妆容同款”的一致,去实现游戏装备的趋同,去达至话语交流中的“投缘”,去形成兴趣爱好方面的“耦合”


正如有的“伪精致”青年所言:“我必须有朋友,必须维持与同事的关系。我不能不在生活里投资,因为我太害怕融入不了这些圈层、这座城市了。”身为都市“伪精致”青年,没有一块随时可以拉起Burberry风衣袖子查看时间的卡地亚手表,怎么能在朋友圈彰显自己不俗的品位?不去给独立电影捧场,都不好意思和热爱电影的人聊天。生活在快节奏的城市里,手上的星巴克咖啡,也许就是“伪精致”青年成功融入一个圈层的标志性符号。


3. 印象管理视域下的生活掩饰


印象管理是心理学家库利、戈夫曼等人提出的,是指人们在倾向于以一种与当前社会交往情境或人际关系背景相吻合的形象来展示自己的时候,试图管理和控制他人对自己所形成的积极评价和良好印象的过程。一个人在社会分工和职业分层中都要选择一种社会角色。角色是由社会界定的期望,并要求出于某一特定地位或者社会位置的人去遵循。


一个年轻人要想予人以良好的“精致”“优雅”印象,就要在角色扮演中迫使别人能够按照自己所期望的方式对其做出回应,此时,这个年轻人不仅对别人如何关注和看待自己很敏感很在意,而且会把这种“印象评分”与自己努力营造的获致地位联系起来。所以在圈层交往中,青年人总是尽可能地隐匿和掩饰自己的不足和缺漏,以避免使别人消极地看待自己。为此,他们会选择恰适的言谈举止、服饰打扮,通过自我美化,来增加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吸引力。


在日常的圈层交往中,有意识地进行自我展示和生活“亮相”,不仅成为一些“伪精致”青年人的互动方式,也渐渐成为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他们不断地表演、变化、调适自己的行为和状态,注意圈层成员的反应,不断校正自己的交往行为、频密调换自己的展演方式以达到圈层赞许性效果;他们总在努力向别人看齐,极力让自己的“现场直播”不逊色于别人精心剪辑和加工过的“花絮”和“片段”。人际交往的“面具性”,由于电子时空的放大而更具戏剧性、伪装性[2]


而社交媒介也总在制造一种错觉,让“伪精致”青年觉得别人的生活远比自己的更酷更炫、更有雅趣、更有情调,所以他们会拼尽全力在社交平台上进行“正面印象管理”,而将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满面倦容、疲惫不堪的样子和神情掩盖、遮蔽起来,呈现给别人一种“活力四射”“神采奕奕”“满面春光”的假象。而这种假象的制造,既有“良好印象管理”的目的,也有难言的苦衷。因为“伪精致”青年很清楚,这种“包装式表演”不附着审美和品位的寄托,仅仅是虚荣和显摆的填充。


4. 情感激励视角下的社交报酬


因为有物质成本、物品视像、自我装扮、社交时间的耗费与付出,“伪精致”青年会产生圈层交往中的收益需求,希冀有互动回报和情感补偿,渴望被关注、被认可、被肯定、被赞赏,这些难得的“虚荣心”的即时兑现与“愉悦感”的瞬时实现,是鼓励和激发自己“接续表演”的重要支撑。


“伪精致”青年作为生活在朋友圈里的人,具有“表演型人格”。他们通过认可圈层推送、推崇的精致符号,获得圈众的接纳和欣赏,由此获取一种自我利益满足下的社交报酬。他们“及时享受”的生活方式,更多是作为一种外向展示的素材,从社交平台上,从人际互动中,他们获得信心,获得给养,获得继续“表演”下去的动力。


圈层互动可以分为两类,即同质互动和异质互动。同质互动属于地位相似、权力相近、声望相同、生活方式差异不大的人群之间的交流互动,为了能够得到高回报(即更好的社会资本),当出于维持资源动机的时候,人们更倾向于采用同质互动,因为相似的资源背景更能唤起共鸣。异质互动是拥有不同资源的两个行动者之间的交往互动,当出于获取资源动机的时候,人们更倾向于采用异质互动交往的方式[3]


所以,对于“伪精致”青年来说,无论是同质互动还是异质互动,其能带来的社交回报都是丰厚的。他们既可以从交流互通、言语点赞、惺惺相惜中获取一种理解和信任,也可以在互助包容中安抚情绪、缓释压力、平复心理、释放不良情绪。更重要的是,圈层场域里的符号互换、符码再造、信息共享、资源互通,可以为他们提供交往动能、文化资本、圈层声望和圈众认同。


5. 强势权力操控下的自我认同


传统社会里,强势阶层和达官显贵具有傲视众生的话语优势和权力掌控,制定社会活动中的话语标准、游戏规则、行事圭臬和场域规范,弱势阶层和普通民众处于被边缘、被训导、被规制、被禁锢的无奈境地,只能在生活场景和情趣画面中模仿、效法、揣摩、依附权势阶层的表达习俗和场域格式。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变迁,信息时代的支配性功能与过程日益以网络组织起来。网络建构了新的社会形态,而网络化逻辑的扩散不仅实质性地改变了生产、经验、权力与文化过程中的操作和结果[4],而且在后现代社会里标志着个体化崛起及自我表达、自我意识的确立。


个体化时代里个人身份认同越来越由生活方式和自我理解来确定,而不是由类似家庭或社会阶层等外在的社会团体来定位[5]。在当下的中国,很多年轻人既体验了生活境况和生涯模式的激烈变化,也经历了个体化进程在主观方面同等激烈的变化,也就是自我的重构与对个人身份的追寻。


在“伪精致”青年看来,“为自己而活”已然成为一种生存伦理和生活追求。个体化带给“伪精致”青年的关键变化就是他们对自我的关注愈发强烈,他们更加积极主动地关爱自己的身心、设计自己的场域、打造自己的平台、调适自己的状态、规划自己的人生。


他们笃信“生活是属于自己的,为自己而活没什么错”,认同“既然不能选择高贵的出身,那也不能将就过一种贫贱的生活”“人生只有一次,花自己的钱,活在当下,美在当下,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等类似的观点。


他们拥有属于自身的“精致”概念、“精致”话语、“精致”营造和“精致”断想,既有精神价值层面的追求,也有物质生活方面的需要;他们钟情于用物质和符号去构建自己的审美体系与个人世界,喜欢通过潮牌和奢侈品传达他们对时尚的理解和定义;他们同样会通过“精致”装扮来表征自我、确立自我存在和获得自我认同,会用品牌消费来形塑自我和建立身份认同。他们不再是其所处环境的消极影像和被动接纳者,而是自身生活的积极塑造者和营设者。


三、隐形焦虑:“伪精致”青年的阶层困境



当下各类社会人群的焦虑与社会转型期经济结构面临深刻调整、各种利益关系重新整合、社会阶层结构持续分化、各种不可预测的社会风险不断增加等宏阔的社会变迁休戚相关。


据《2017国民财富焦虑报告》显示,78%的人处于中度焦虑水平;17.6%的人处于低焦虑状态;4.4%的人处于高焦虑状态[6]。在这些焦虑群体中,“伪精致”青年作为一类特殊的社群,其焦虑感尤甚。


他们的焦虑,既有生活压力带来的不堪重负,也有前程之忧所产生的“心累”和“无力感”;既有看似有多种选择而实际上却无从选择所引发的“选择性困惑”,也有身份迷茫所产生的精神困顿和心灵难以安放等。概而言之,“伪精致”青年的焦虑主要集中在圈层焦虑、婚恋焦虑、奋斗焦虑、身份焦虑等几个方面。


1. 尴尬与困窘:“伪精致”青年的圈层焦虑


圈层化是人们因社会交往、信息互荐、知识获取、资源共享等需要而建立起来的关系联结和交流谱系,其交往的层级化、圈群的围墙化、身份的门槛化特征十分明显。网络圈层是基于移动互联技术而衍生出的一种既较为松散又相对稳定的网络聚合场域和网众交流空间。


网络信息化时代的年轻人,以各种社交媒介和社交工具为依托,在圈层互动、圈层交往、圈层分享、圈层消费及圈层互助中,因趣缘、地缘、业缘、职缘、血缘、乡缘、学缘、情缘等关系而建构起难以计数的小众化、微细化、族群化、部落化交流场域及空间。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日臻成熟与完善,一个新兴的网络圈层化时代已然到来。


青年“伪精致”的状态常常显现于网络圈层化组织体系里,并且以生活表演的方式不断制造新花样、呈现新别致、展示新画面来吸引圈众的眼球、博得满屏的喝彩。


如果“伪精致”青年因生活志趣与群员反差太大,或身份立场与圈层不相符而不能很好地融入圈层中去,就有被边缘、被弃置、被挤兑、被区隔的风险。一旦被剔除出圈外,他们的圈层信息会被阻隔,圈层资源渐至流失,人际长久互动关系会自动解体,社会资本的即时回报也将落空,社会关系报偿基本归零,自我“人设”迅捷崩塌,圈层认可度丧失殆尽,由此,“伪精致”青年就会产生强烈的恐慌感、失落感和挫败感,而“丧失已经拥有的资源比获得额外资源对自我的生存会产生更大的精神和身体威胁”[7]


圈层里的光怪陆离和喧闹纷扰无法缓释他们的精神焦灼和心灵孤寂,他们不仅纠缠于“越网络,越孤独”的怪圈里难以逃脱,而且身陷在“越圈层,越焦躁”的泥潭里不能自拔。


2. 苦涩与酸楚:“伪精致”青年的婚恋焦虑


首先,“伪精致”青年的婚恋焦虑来自社会普遍存在的“悦目情结”和外貌偏见。如今是一个看脸的时代,也即所谓“颜值即正义”的时代,社会上“以貌取人”现象十分普遍,造成很多青年人特别在意自己的面相。在这样一个附着有“悦目情结”的美颜年代,脸蛋普通,就容易被忽略,如果长相出众,就容易被关注,所以只要脸蛋美美哒、帅帅哒,一切都不成问题[8]


如果说在恋爱中三观决定了双方适不适合走下去,那么荷尔蒙则决定两个人能不能看得上眼,所以在恋爱中,“伪精致”青年会遭遇“颜值拼争”的挑战和焦虑。为了吸引异性,他们巧扮妆容、精心美容,甚至有些人不惜动刀动锯来一场整容,为的就是在相亲和接近异性时可以让自己更出众。


其次,“伪精致”青年的婚恋焦虑还来自新兴媒介对婚恋压力现状的蓄意扩散。在今天快节奏的时代,许多信息符码和极化观念的传播速度非常迅捷。“单身族”“单恋族”“闪婚族”“恐婚族”“闪离族”“不婚主义”等所释放的婚恋信号和婚恋体验,在“伪精致”青年群体内部形成了延散效应和恐慌心理,使得很多年轻人,尤其是职场年轻人在婚恋对象的选择、定夺等方面异常纠结和苦恼


由于职场本身的竞争压力很大,加上所处空间的局促和范围的狭窄,一个单身青年所能接触到的异性非常有限,再加上工作的繁忙和应酬的增多,使他们挤不出更多的时间来“花前柳下”“谈情说爱”。而当下生活成本越来越高,恋爱、结婚、育孩的成本更高,由此造成“伪精致”青年的婚恋烦恼更多、压力更大。


3. 坎坷与艰辛:“伪精致”青年的奋斗焦虑


精致生活属于美好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精致生活是靠奋斗得来的。对于“伪精致”青年而言,在社会阶层局部固化的当下,其拼搏的难度在加大,想要实现向上攀升的愿望、达至阶层逆袭的难度更大。


他们处于社会的弱势阶层,社会资本较为匮乏,人脉资源极其有限,也几乎不占有社会稀缺资源,他们在砥砺奋进的过程中会遭遇很多的“天花板”。因为受高物价、高房价、高房租、高消费的影响,他们的个人财富明显缩水,有的“伪精致”青年吐槽辛苦打拼十几年,不及别人炒了一套房;他们的薪水工资增长缓慢,职业竞争压力很大,职位晋升难度更大,工作模式常常是“5+2”“白+黑”“996”,这让很多年轻人直呼“吃不消”;他们曾引以为傲的教育优势被逐步消解,个人在教育层级中的地位受到威胁,必须不断进行知识充电和加强职业培训,才能紧跟时代前进的步伐。


“伪精致”青年既有“同龄人正在抛弃你”所产生的时间焦虑,也有“别人家的孩子正在秒杀你”所触发的竞争焦虑,在焦虑之外还会滋生职业倦怠感、境遇受挫感、自尊受损感和社会不公感等,也使“伪精致”青年在奋进的过程中产生更多的焦躁和隐忧。


4. 失落与迷茫:“伪精致”青年的身份焦虑


“身份”表征着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和所属阶层,不仅体现出个人在他人视野中的价值和重要性,而且能给个体带来受人注目、富有价值尊严的感觉。从传统意义上讲,地位、户籍、职位、财产、教育、门第、权势等都是阶层划分的依据,而对于一个年轻人而言,其居住的场域、家庭装修的档次、日常交际的圈层、社会生活方式、情趣追求、品位素养、阶层意识等也都是将其归入某一阶层的重要参考指标。阶层身份地位对一个年轻人的重要性无须赘言,积极努力向上攀升、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赢得更多的尊重和认可,是青年人的基本动机之一。


社会认同理论指出,当个体通过与外群体相比较,不能得到肯定、积极的评价,无法确定自己处于一定的社会群体、社会类别或社会范畴,个体就会经历社会身份的威胁[9]


“伪精致”青年属于社会的“夹心层”,被称为新时代被边缘化的“伪中产”和“新穷人”,处于“不上不下”的社会层级,拥有“不好不坏”的生活现状。在身份认同方面,他们用自我麻痹、自我调侃、自我宽慰、模糊认知等方式去主观界定自己的阶层身份,刻意避免去厘清所谓的阶层界限,有意绕开消费收入与阶层的对应关系,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归属为社会的某一层级。面对生活、职业、工作、家庭等多方面的不确定性,“伪精致”青年会有身心层面的极端苦闷与迷茫。


四、对青年“伪精致”的评析



综前所述,笔者解析了“伪精致”青年的视觉包装和伪饰缘由,也探究了“伪精致”青年的隐形焦虑和前程担忧。为了使青年人“去伪存真”,从尴尬的境况中走出来,从“伪精致”转变为“真精致”,笔者认为还需从以下几个层面来努力。


1. 个体层面:“伪精致”青年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精致”梦想


青年人不能做消费社会里的“异化人”,不能被消费欲望所绑架。说到底,青年的这种“精致”伪装背后还是攀比心理、炫耀心理、从众心理在作怪,他们的消费欲望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消费能力。


“精致生活梦”是个人梦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如果寅吃卯粮、提前透支,甚至不惜去负债来圆自己的所谓“精致梦”,最终势必会使自己拼得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试想,如果连实现梦想的物质基础和财富积累都没有了,何谈“精致梦”呢?所以,“伪精致”是这些青年人不能承受的“生活之重”,被“伪精致”绑架的生活不是这些青年人真正想要的生活。


在日常生活中,“伪精致”青年不仅要缓解和调适自己的生活压力和焦虑,还要量入为出、精打细算,为自己的生活做长远的规划。因为“要得到幸福,必须从现代技术的工作和要求创新的无限循环中解放出来,恢复自然状态的人的完整本性。自然状态的人并不生活在社会中,也不会拿自己和别人进行比较,或者生活在充满恐惧、期待和由社会创造的期望的人造世界中。他应当通过自我存在,即作为一个自然状态的人存在于一个自然的世界中的理性来感到幸福”[10]


所以“伪精致”青年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精致”追求,不要使自己的生活被虚假的仪式感摧毁。真正的仪式感就潜藏在生活的细微之处,无关一个人的流行服饰、爆款化妆品和网红美食,更无关别人的看法和自己的偏执。真正的精致,是把日子过得温润迷人又充满生气,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向上生命力,是一种对更加美好生活的向往。生活未必富足,精神却可以高贵;生命未必诗意绵绵,但在求索过程中却可以活出境界。不被物欲俘获,不为取悦而“装”,才是优雅与精致的真实底色。


2. 社会层面:给予“伪精致”青年更多的尊重和关爱


“伪精致”青年生活在物质较为充裕的年代,有着自己的奋斗期许、目标和方向,希冀在自己的互动场域和生存空间里去扮演属于自身的社会角色,渴望过上精致优雅的生活。但是,现实的尴尬境遇使他们体会到“在势利社会里,如果一个身份低下的人所遭受的痛苦,在物质层面表现为贫困的话,那么被人忽略、受人白眼则是这些缺乏重要身份标志的人们在精神层面上所遭受的痛苦”[11]


“伪精致”青年认为,这不仅会使他们失去人格尊严、职业尊严、生活尊严、情感尊严、价值尊严,而且会对他们形成隐形排斥、隐形边缘、隐形歧视和隐形霸凌。弱势青年群体与强势青年群体之间的阶层隔阂和身份对立,会导致利益相对受损青年群体的心理抵触,由此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社会不满和社会憎恨,进而影响社会的整体和谐和稳定。


所以“伪精致”青年作为青年群体内部的一个较大组合体,他们理应被尊重、被赋权和被关注。社会各阶层应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注和关爱,要消除对他们的隐形漠视和隐形挤压,不能剥夺他们创设人脉的可能性,不能消解他们自我建构的积极性,不能将某些社会关系的大门向他们关闭;在接纳和认可他们的生活方式、消费习性、认同机理、职业模态、活动场域和圈层定位的同时,还要关爱他们的心理健康、缓释他们的精神压力、消解他们的“仇富”戾气。


3. 政策层面:需要给予“伪精致”青年更多的关照和帮扶


“精致”生活也是弱势青年的生活梦想,他们是生活层面的积极进取者和不轻言放弃者。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伪精致”青年群体愈加“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12]


但是身份境遇的焦虑和自身阶层地位的尴尬,使得“伪精致”青年有安全感、归属感的缺失和无奈感、悲凉感的产生,进而可能会以消极抵制、集体愤怒、社会冲突等形式来表达自己的吁请和诉求。为此,党和政府需要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渐次消弭各种社会资源分配不公的现象,以一种包容和理性的态度看待他们的合理诉求,优化社会阶层结构,用政策“兜底”、利益普惠、权益保障、职业职层激励、资源合理配置等方式,不断提高“伪精致”青年的显性收入和消费能力,使他们渐至向中产阶层靠拢并最终被纳入中产阶层的行列。


同时,还要满足“伪精致”青年多元性、多层次、多样化的精神追求和价值需求,重视他们在就业、医疗、教育、住房、民主、法治、公平、正义等方面的话语权和表达权,提升他们的社会公正感评价和获得感期许,为他们真正实现“精致”梦想创设条件、提供平台、营造空间、给予帮扶。


参考文献:

[1][3]田丽,安静.网络社交现状及对现实人际交往的影响研究[J].图书情报工作,2013,57(15):13-19.

[2]鲍宗豪.网络伦理[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2:42. 

[4][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M].夏铸九,译.北京:社会文献出版社,2006:398-399.

[5]阎云翔.中国社会的个体化[M].陆洋,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329.

[6]朱慧劼,王梦怡.阶层焦虑症候群:当代青年的精神危机与出路[J].中国青年研究,2018(11):77-82.

[7][美]林南.社会资本—关于社会结构与行动的理论[M].张磊,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45. [8]敖成兵.视觉文化背景下的“颜值”崇尚现象[J].当代青年研究,2016(4):5-11. 

[9]Tajfel H,Turner J C.The social identity theory of intergroup behavior[C]//SWorchel,WAustin(Eds.).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Chicago:Nelson-Hall,1986. 

[10][美]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M].黄胜强,许铭原,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95.

[11][英]阿兰·德波顿.身份的焦虑[M].陈广兴,南治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86,20.

[12]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70.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青年研究(ID:china-youth-study),作者:敖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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