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旅游卫视有多潮，海南人都未必知道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公路商店（ID：zailushangzazhi），作者：小饼干，头图来自：《荒野生存》剧照

我敢打赌，十年前全国背着父母骑行几百公里的青少年里面，10个有7个都是因为看了旅游卫视的一档节目。

当年15岁的@蓝天白云ddd就在蹲守了电视机两个月后，从老家河南永城市骑行到了五百公里外的信阳市，山地车还是背着父母偷买的。

最终，爸爸打了一百公里的出租车才把他追回来，为了打消他的念头，严令禁止他再碰电视。

“我爸相信旅游卫视就是怂恿我的罪魁祸首。”

旅游卫视台标

这个电视台能成为蛊惑少年出逃的教唆犯，其实从标语就看得出端倪。

他当时看的，就是《行者》栏目的纪录片，被称为“中国首部公路大片”的《搭车去柏林》。

那时中国人还只能在美国西部电影里见识搭顺风车旅行，两个大男人在路上拦车，大概率会被当成歹徒。美籍小伙谷岳和青年导演刘畅却一路蹭陌生人的车，横跨了欧亚大陆。

当老师要你做题、父母要你长大找个稳定的工作，这个电视台从早到晚都在诱引你：去他们的，咱们出去撒野！对家长而言，它比校门口的不良少年、小游戏的色情弹窗都更值得警惕。

《搭车去柏林》节目片段

当年被旅游卫视的旅行节目怂恿了的年轻人不止@蓝天白云ddd一个 ，他们都尝试在日后的生活里模仿起节目中的主人公。

“我初三开始住青旅大通铺，大学开始在柬埔寨摩旅，和当地小孩一起吸塑料袋燃烧散发的气体，那是真嗨。”

“去美国后终于脱离爸妈监视，学着凯鲁亚克从东海岸搭车到西海岸，也和他一样半路就腻了。”

即使后来沦为社畜，也要证明自己曾放荡不羁过。

这个电视台里不仅极少看到祖国大地上的风景，更少有中国电视屏幕上常见的家长里短和主旋律。这种不符合国内大部分省份经济追求的洋气，惊艳了当时的中国观众。

那时数不清的男孩在爸妈入睡后偷偷打开电视，只为了收看转播国外大秀的《午夜霓裳》。节目里大步走T台的露点超模，是除了生物课本里的肌肉女王之外的另一种女性线条美启蒙。

美妆节目《美丽俏佳人》更是唤醒了一代少女的爱美之心。当今天的大部分女孩用起贵妇精华还要论滴数，当年这个画风很台湾的节目就教你用上千块的神仙水敷膝盖。

《美丽俏佳人》节目截图

同时一些男孩也从中获得了打破性别偏见的勇气。

现在的摇滚中年怜悯当代年轻人，因为自己十几年前就能通过《卫视先锋》看到一刀未剪的摇滚现场。

当大部分同龄人接触音乐还靠反复重播的《同一首歌》，一小批先叛逆起来的少年已经学会了跟着电视里的谢天笑和二手玫瑰pogo。

图片来源：不明真相的LZ

现在只有通过B站的全损画质视频才能回忆当年的反骨。

到了春节，纹了大花腿的青年回乡也要听奶奶的话穿上红秋裤，抽烟都要躲着爸妈，旅游卫视就成了他们在挤满亲戚的客厅里，唯一能求救的叛逆精神乐园。

过年期间连调十二台都在转播春晚小品和大红大绿的歌舞，你调到旅游卫视，就可以看维密天使迈着古铜色的健美长腿，或者看摇滚名人堂25周年纪念演唱会，接受U2和滚石的精神洗礼。

“有一年过年，旅游卫视正好在播往期经典回顾，然后大姑大姨就发现我啃着肘子津津有味地看新几内亚食人族烟熏人体干尸。”

“有些画面还挺下饭的。”

在那个信息匮乏的年代，这个电视台为他们狂野奔放甚至cult的取向留了容身之所，帮他们在保守的大环境中守护着一度迷茫的自我。他们理所当然地猜想，这么前卫的电视台大概率是个海外频道。

然而紧接着自己最爱的栏目播出的《海南新闻联播》，和屏幕底滚动播放的台风预警，瞬间把他们拉回落差巨大的现实里：

这个开启自己心智的电视台，其实只是海南的省级卫视。

他们打死也无法将它和其他平级的省级卫视归为一类，毕竟相比它前卫的画风，其他省台还坚持着在广告中插播电视剧。

山东台更是这一风格的集大成者。抗日神剧和没有十分钟完不了的不孕不育医院广告，成了山东娃童年挥之不去的阴影。

“无意中调到旅游卫视，才知道生活不止手撕鬼子和生儿育女。”

34个省级行政区里，他们尤其难以将旅游卫视与那个飘着椰香的宝岛联系在一起。毕竟印象里电视上能看到的海南，总是展现着另一种原生态的野性。

琼式电视广告似乎总在大波美女和精壮大哥间切换，明目张胆的擦边球连爸妈都看红了脸。

图片来源：南方都市报、海马贡广告

在海南，身材或身体不好是原罪。

如同发现班上打扮最时髦的转学生不是来自江浙沪，而是来自城乡结合部，少年们意识到旅游卫视来自淳朴又生猛的海南时，更是加深了心里的困惑：

海南竟然能做出这么先锋的旅游卫视？

图片来源：百度知道、爱问知识人

观众始终无法将旅游卫视跟海南挂上钩。

其实旅游卫视的确不是海南人做的，打造它的团队就在北京朝阳区。90年代末的海南还不具备足够的财力和实力来支撑电视台的运转，于是具有灵活商业思维的海南人就把它外包给了高碑店的一家公司。

朴素的水泥墙掩盖了它多彩的内部——这里每一层楼都以一个大洲为主题装修，玻璃上装饰的热带鸟类和国旗图案的会议桌都在提醒你，别忘了远方还有可看的风景。

虽然脚踩高跟鞋的媒体女精英也逃不过电视民工熬夜脱发的宿命，但在这里加班吃的泡面，都是外景组同事带回的异国手信，每一层配备的动感单车也在督促员工为远行随时储备体力。

图片来源：“艺考解读”公众号

蛰伏在高碑店的新媒体编辑们还在为十万加沾沾自喜，殊不知他们的前辈早已俘获了天南地北年轻人的心智。

这栋五层楼里的人们和外包的节目组都有自己燃不尽的能量。公路商店的司老师曾是旅游卫视一档节目的剪辑师，他形容自己的前同事，都是破衣烂衫但仍双目炯炯的旅行家：

“自己没玩够世界，怎么好意思向全国观众吹牛逼？”

这里也成为了顶尖传媒生的向往。据说广院播音系的女生就算出门就能坐上豪车，也放不下来旅游卫视当外景主持人的纯真梦想。

图片来源：豆瓣小组

这群播音生中实现了梦想的寥寥无几，正如被鼓舞着出走的孩子大多回归按部就班的人生。

而到了2019年，那个曾让他们无比憧憬的旅游卫视也悄然改头换面，不仅名字改回了“海南卫视”，连台标里回旋在空中的四个小飞镖，也变成了接地气的椰子树和大芒果。

随着小飞镖一起飞走的，还有他们曾躁动的青春。

图片来源：新华网

不仅是台标，连金光灿灿的更名仪式都回归了海南本土气质。

比起外人饱含深情的怀念，对海南有强烈归属感的本地人对旅游卫视的感情更是复杂。

天涯网民就对此耿耿于怀。他们痛斥过去的旅游卫视空有海南的壳子却与海南关系不大，卖出卫视的海南广播电视总台就是本省历史的耻辱柱：

“害得海南人和外籍海南通报都不能在卫星电视上看到故乡的消息。还不如抵制总台所有节目，让这帮不争气的饿死。”

当经济腾飞后的故乡收回省级卫视作为外宣渠道，他们扬眉吐气，也仿佛终于迎回了漂泊天涯的孩子。

但还是有一部分海南人会怀念那个不够海南的海南卫视。我的大学同学Abel，初中时每天五点半都要守着引进版“Discovery”。对他而言，旅游卫视是特区人的智慧缔造出的美丽的意外：

“我小时候真的会自豪我们的海南卫视这么不一样。我那会儿就指望着它进行心灵旅程了！”

海外留学的他最近在回乡路上经过北京，我们在朝阳大悦城吃了顿饭。

他笑说，那会儿哪怕信息壁垒上被凿个洞，他也要趴上去饥渴地看外面的光亮。现在回到老家，人人都能上网，也能头头是道地谈海外新闻，他却似乎日渐缩进自己的信息茧房。

我提议去距离不到两公里的旧旅游卫视瞻仰一下，他拒绝了：

“去了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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