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六个半小时，气候大会达成3000亿美元方案

巴库时间11月24日凌晨2时40分，联合国第29届气候大会（COP29）全体会议表决新的气候资金集体量化目标（NCQG）草案。随着大会主席巴巴耶夫宣布“没有反对”并落锤定音，本届气候大会最受关注的议案终于获得通过。

在所有决议通过后，各国代表补充发言，整个大会直至当地时间24日清晨约5点半才闭幕。

根据最终通过的资金草案，其要点体现在7~10条，包括呼吁所有缔约方扩大公共和私人融资，到2035年前每年为发展中国家气候行动融资至少1.3万亿美元资金；发达国家带头在2035年前每年为发展中国家提供3000亿美元资金，其来源包括公共、私人、双边和多边资金等。鼓励发展中国家通过包括南南合作在内的渠道自愿出资，并明确前述内容不影响任何缔约方的发展或受援国地位。

大会还通过了《巴黎协定》6.2条、6.4条的相关细则，完善了《巴黎协定》框架下国际碳市场的机制运行细则，这是本次气候大会资金议题之外另一大受业内关注的议题，也被视作是主席国确保大会成果的保底方案。

除了气候资金和国际碳市场，大会就落实《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京都议定书》《巴黎协定》共达成了20多项决定，达成名为“巴库气候团结契约（Baku Climate Unity Pact）”的一揽子平衡成果。

COP29中国代表团在会后发布新闻稿表示，此次大会进一步巩固了全球绿色低碳转型的大势。

（巴库时间24日凌晨，气候大会与会代表现场就资金方案进行紧急磋商。摄影/韩舒淋）

一、每年3000亿美元气候资金何来

11月23日晚间8时许，主席国开始召开闭幕全会时，甚至没有新的NCQG案文提交给参会代表，现场没有人知道这个最关键的议题是否能达成一致，也不知道本届气候大会要到何时闭幕，悲观的参会代表预计，至少要到24日白天才可能有结果。

此后六个半小时，大会曾休会两次，直至凌晨2时许续会。在闭幕全会召开之前，本届大会已经超期将近一天。

而资金问题本身，则始自2009年的哥本哈根气候大会，在2010年坎昆气候大会形成发达国家每年支持发展中国家1000亿美元资金应对变化的承诺，2015年《巴黎协定》重申了这一目标，并提出2025年之前缔约方提出新的气候资金目标。本届气候大会之前，各缔约方已经就新的气候资金目标展开多轮谈判，最终在巴库艰难达成无人满意的共识。

最终通过的草案较此前一版案文，发达国家带头支持的资金目标从2500亿美元提高至3000亿美元。相比诸多发展中国家在会场提出的1.3万亿美元诉求，发达国家作了微小的妥协，但仍3倍于此前每年1000亿美元的支持目标。

最终案文的9、10两条与中国更加相关。第9条提出，鼓励发展中国家缔约方通过南南合作等方式自愿（on a voluntary basis）作出贡献。换言之，中国对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气候资金支持，是自愿贡献，并非义务，这也与《巴黎协定》9.2条规定的“鼓励其他缔约方自愿提供或继续提供支助”相一致。

第10条明确，前述内容不影响任何缔约方的发展或受援地位。这条背后的争议在于，1992年达成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其附件二中列举了发达国家名录，也是根据《巴黎协定》对发展中国家气候行动有出资义务的国家。

而此次气候大会期间，发达国家有意推动中国、韩国、新加坡等新兴经济体对气候资金出资，欧盟委员会气候行动专员胡克斯特拉（Wopke Hoekstra）曾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谈判的现实基础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划分，而一系列国家在过去几十年取得了巨大经济发展，我们的观点是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带来责任，但也认识到对这些国家而言，转换国家地位很困难，因此，一个潜在方案是在不改变国家地位的前提下，欢迎这些国家自愿支持。

最终达成的案文明确了发展中国家的自愿贡献，不改变其发展或受援地位。结合第9条，一同明确了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的资金贡献，是自愿性质，并非义务。

有资深专家对《财经》表示，中国不从资金里拿钱，也没有出钱的义务。中国是负责任的大国，其可再生能源产业对全球减排作出巨大贡献，不仅努力做好自己的事，还在力所能及地帮助其他发展中国家。谈判中，中国坚定站在发展中国家立场，帮助实现发展中国家利益最大化，推动整个进程向前走，倘若今年达不成协议，考虑到国际形势，明年的COP30或许更加困难。

二、艰难的共识

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气候资金目标上的巨大分歧，是此次气候大会谈判艰难的最直接原因。

在最终案文出炉之前，直至大会进程的后半段，会场依然没有明确的资金博弈目标。以小岛国集团、最不发达国家、非洲国家集团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的诉求是每年1.3万亿美元。而发达国家则始终拒谈具体数字，在大会期间欧盟的新闻发布会上，欧盟数次被问及资金目标，回应是首先要确定资金的构成，才有谈数字目标的意义。

欧盟认为，有三个关键因素需要明确：一是影响力伴随着责任，其他国家有责任根据其排放和经济增长作出贡献；二、资金首先需要用于最需要帮助、最脆弱的国家；三、现实是，公共资金永远都不会足够，需要在桌上有更多资源。

资金议题本身的分歧之外，地缘政治的影响也不可忽视。在欧盟的发布会上，欧盟委员会气候行动专员胡克斯特拉就坦陈，地缘政治的复杂性在每个人脑海中，背景确实非常困难，但相信能取得良好结果。

他在被问及欧洲的领导者是否被乌克兰危机分散了对气候问题的注意力时表示，将继续与乌克兰站在一起，气候问题也不会消失，需要全世界一起解决。欧洲必须致力于安全保障工作，帮助乌克兰，同时在气候大会上作出贡献，达成成果。

有资深专家对《财经》分析，分歧核心在发达国家出资意愿不强，这与地缘政治变化，国内政治风向和经济现状都有关系。美国大选结果、南北互信减弱、东西方竞争等因素，都影响了气候大会的谈判，政治互信不强，要达成一致就很困难。

分歧在主席国第二版案文出炉时爆发，案文提出的2500亿美元资金目标，远低于发展中国家诉求，失望情绪和对大会难以达成共识的担忧在会场弥漫。此前一次发展中国家发布会上，立场相近发展中国家集团（LMDC）和77国集团（G77）代表对2000亿美元的目标传言斥之为玩笑，但主席国第一个有明确数字目标的案文，却表明这已经是谈判基础。

巨大的分歧，让气候大会谈判不出意外的延期，直到11月23日，闭幕全会时间迟迟未定，会场充满了双边磋商。11月23日7时许，大会突然通知将在晚上8点召开闭幕全会，而没人知道结果会如何。

最终，全会在8时许开幕，但第一阶段只通过了一些其他议题，并顺利通过了《巴黎协定》6.4条、6.2条的相关细则。在表决时，主席国先表决了6.4条，后表决了6.2条，有熟悉内情的专家告诉《财经》，6.2条的谈判中，美国代表对登记的技术细节一直持有异议，因此主席国或许是有意先表决6.4条，确保成果。所幸，最终两个草案都顺利表决通过，这也让主席国在本届气候大会上有了保底成果。

大会在《巴黎协定》第六条相关表决结束后休会，续会时间待定。11月24日凌晨0点30分左右复会，但只表决了一些其他议题，未涉及资金议题，大约半小时后再次休会。

在此期间，《财经》在现场看到，大会主席巴巴耶夫、大会首席谈判代表亚尔钦·拉菲耶夫不停穿梭在各国代表之间，进行双边和多边磋商，主要国家的代表也在会场各处商议。同时，主席国代表手握多份打印的草案，分发给各缔约方代表，不断征求意见。《公约》秘书处官网并未公布这份草案，而资金目标从2500亿美元提高至3000亿美元的消息，在会场内外传开。

密集又焦灼的磋商又经过了大约两小时，会议再次重开。《公约》秘书处官网也出现了新版案文，资金目标提高到3000亿美元。而《财经》对比终版案文和获得的现场磋商版打印案文后发现，终版结合反馈再次作了修改，从现场版的34条扩充至38条。

凌晨2时40分，气候资金新的集体量化目标终于通过，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多国代表起立鼓掌，持续约一分钟才平息。

（当地时间24日凌晨2时40分许，参会代表鼓掌祝贺NCQG草案获得通过。摄影/韩舒淋）

三、无人满意的妥协

多边谈判专家常说的一句话是，谈判结果是所有人都不满意、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结果。此次气候大会再次印证了这句话。

气候资金草案的通过，表明各方就此勉强达成一致，但并未消解分歧和不满。在草案通过后，古巴、印度、玻利维亚、尼日利亚、马拉维、巴基斯坦分别站在发展中国家立场，对草案表达强烈不满。

其中印度代表的发言颇为典型，她的慷慨陈词数次被掌声打断。她认为，这一事件非常令人失望、不具包容性、不尊重国家立场、缺乏信任、缺乏合作。

她进一步表示，资金资源、技术和能力建设、实施手段是气候行动的基础，发展中国家只有在发达国家支持下才能有能力推进，我们需要寻求信任，齐心协力，但今天的事情没有任何信任的迹象。

她还指责了发达国家的碳关税政策。她表示，发展中国家受气候变化的影响最大。除了发展这一优先事项，还必须应对气候带来的额外压力和危机，全球南方正在被推向低谷，不得不以牺牲增长为代价，还不得不面对欧盟碳关税和其他发达国家强加的措施，导致转型更加困难。

她表示，发展中国家一直被指责排放，但忽略了发达国家的人均高排放量和历史排放责任，3000亿美元的目标没有解决发展中国家的需求。“这份文件只是幻觉，无法解决我们面临的巨大挑战，印度反对这份文件。”

欧盟委员会气候行动专员胡克斯特拉则在草案通过后的发言中强调，我们生活在充满地缘政治挑战的时代，不会很快好转，因此达成一个协议非常重要。

他进一步表示，COP29将成为气候融资和欧盟新时代的起点，资金目标是之前的3倍，是非常具有雄心的，也是现实可实现的，我们很有信心能够完成它。

他也强调了多元化资金来源的重要性，表示所有有能力的国家都应作出贡献，考虑到困难巨大，其他国家在自愿基础上作出贡献是一件好事，并且多边开发银行在支持资金方面的作用历史性扩大，可以带来更多私人资金，有了这些资金，对实现1.3万亿美元的目标就更有信心。

大会通过全部议程之后，气候大会中国代表团团长、生态环境部副部长赵英民在闭幕发言中表示，“面对气候危机，我们唯有团结协作，共同应对。我们注意到会议达成的NCQG承诺文件中，发达国家的资金承诺远远未能满足发展中国家的资金需要，发达国家的资金义务必须进一步明确。”

（巴库时间24日凌晨5时许，气候大会中国代表团团长赵英民发言完毕后，气候大会主席巴巴耶夫特意前来交流致意。摄影/韩舒淋）

他还强调，中国作为负责任的发展中大国，无论国际形势如何变化，将始终坚定与各方一道，推动气候变化多边政策和国际合作。中国将继续实施积极应对气候变化国家战略，落实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广泛开展气候变化南南合作，为全球绿色低碳、气候韧性和可持续发展作出贡献。让我们共同努力，向公约和巴黎协定确定的愿景迈出坚实的步伐，共同构建清洁美丽世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财经杂志，作者：韩舒淋（发自巴库）、郑慧（发自北京），编辑：马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