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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作者:毒Sir,头图来源:《楢山节考》
现在“网抑云”这个梗火了。有人嫌弃着矫情,有人又在争取着矫情与小确丧的权利。
但只有年轻人才争论。老年人会选择沉默地解决。
当我们在嫌弃这年轻人越来越脆弱、负面的时候,忘记了老年人才是最绝望的群体。
我国的自杀率为10万分之5,处于较低水平。但中国老人的自杀率,却是世界平均水平的4~5倍,排到了全球前三。
人类学家景军在采访中说,2012年的时候,75岁以上的中国老人自杀率已经达到了10万分之40。
在中国某些农村地区,老年人的自杀率超过了发达国家中自杀率最高的韩国(10万分之100)。
但你没听到他们呼喊绝望的声音吗?
你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什么,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吗?
除了不时看到的新闻——
自杀。
老人自杀。
农村老人自杀。
是一个比一个更深不见底的话题。
十几年前,武汉大学的刘燕舞老师曾用6年时间走访了中国11个省份的40多个村庄,发现老人自杀的现象已经严重到触目惊心的地步,甚至听有的村民说,这些地方没有老年人是正常死亡的。
贺雪峰教授在京山农村调查期间,村上发生的三例老人死亡全为自杀。现象普遍到,老人因病自杀,村民都不认为是自杀。只有身体健康,因为家庭矛盾等原因自杀的才算。
这道被舆论折叠的伤口,电影,为我们留下了几个侧面。
1
忧郁,也是一种文化特权。
年轻人至少有表达的渠道,而他们之所以愿意表达,是因为能够收获关注和帮助。
无忧郁权利的自杀,则有着一条赤裸裸的逻辑——为了生存。以自己的牺牲,换取后代更好的生存,不拖累家人。
2013年时,新闻报道湖南一村庄老人连续自杀案件。
村庄已经形成了某种自杀文化,老人们会自发地去找“三儿子”:水儿子,绳儿子,毒儿子。也就是淹死在村里的池塘,上吊自尽,或服毒身亡。
接受记者采访时,有的村民觉得,老人自杀是明智的选择,“自己不用被病痛折磨,也不拖累子女。这是一种‘安乐死’。”
生存压倒了人伦。
我们还以为,只有在遥远的过去才会存在。
电影《楢山节考》就讲了一个村子里的风俗,父母到了一定年纪,儿子就会背到山上,“交给山神”。
然而真实的原因,有这么动听吗?
这里穷山僻壤,与世隔绝,饭都吃不饱。这里会看到随意抛弃的死婴、偷食物的人要被活埋、孩子可以用来换粮食.......种种荒诞的事情,在这个村子里都是“合理”的。
69岁的阿玲,就是一个准备上楢山的老人。
跟大多数同龄的村民不同,阿玲其实身体非常健硕,能吃能喝之余,还能劳作,在旁人看来,她离死还远着。
但为了家族在村里的信誉,还有不麻烦家人,阿玲毅然决然选择服从村里的规矩,接受自己的宿命。还故意撞掉了门牙,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将要死的人。
死对她来说是容易的,可是光是不拖累家人还不够,阿玲还在盘算尽可能帮到家人。
比如,为丧妻的大儿子辰平安排再婚,当见到这位未来媳妇阿玉时,比自己儿子还高兴,连忙将她请进屋子,给她好吃好喝的。
而二儿子利助呢?利助可不长进了,为人猥琐,浑身发臭,是村里不可能被女孩喜欢的那种人,常年性压抑已经让他疯到拿村里的母狗发泄的地步。
这一切,母亲阿玲不可能没看到,为了不让这傻孩子继续胡闹下来,她特地拜托村里的老朋友帮二儿子泄泄欲。
很恶心、很羞耻对吗?这些荒谬事情阿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做了,当对方答应时,阿玲立刻露出爽朗的笑容。
人性之所需的食与色,阿玲都给孩子们准备好了,她可以安心上路。
可是当大儿子辰平背着母亲到了楢山山顶后,漫山的白骨,上空盘旋的乌鸦,这极具冲击力的场面,不禁怔住了辰平,也怔住了所有观众。
这真的是神会来的地方吗?
对于不信神的中国人,后代的延续,变成另一种精神寄托。看不起病了,生活不能自理了。有的农村老人选择用自杀,给子女行个方便。
可是每个人都愿意这样“无私奉献”吗?
2
《锵锵三人行》在2014年时,聊过一期“农村老人自杀”的问题。
梁文道提到,传统中国人的家族观念,最重要的是“留后”,如果老人拖累了孩子,同时也会对不起已死祖先。那么反过来,子女就有了心安理得的心理:你死了以后还不是得指望我,大家谁也不欠。甚至是一种变相的绑架:要是把我拖垮了,看以后谁给你上坟和烧香?
老人自杀,除了自愿地为孩子牺牲,还有害怕活着时被嫌弃,死后没人照应。
家庭纠纷让农村老人们“被自杀”。
比如窦文涛引述的一个案例。
父亲病危,在外头打工的孩子请假回家看望父亲,两三天过去了,父亲仍没死。
儿子愤了,对父亲说:“ 你到底死不死?我就请了7天假,是把做丧事的时间都算进来的。”
老人听完后立即识相地自杀了,儿子非常顺利地赶在一周内办完丧事,回城继续打工。
《社会能见度》在2013年曾做过农村自杀的专题报道,一位叫贾树华的医生讲了个非常极端农村自杀案例。
婆婆没有看护好孙子,媳妇指责完婆婆后,婆婆直接抛下一句:“那我死了,你们就舒服了。”半瓶农药灌了下去,报复性自杀,当场死亡。
甚至有些农村老人说,“喝农药比亲儿子可靠”(这也是“三儿子”说法的由来),这话略带戏谑,却是那样悲凉。
2015年的《喜丧》。
电影中这个发生在山东省南部小山村的故事,是中国农村养老问题的缩影。
老人叫林郭氏,她已经86岁了。很多年前,老伴就已经死了,只能靠着讨饭把六个孩子拉扯大。
如今,孩子们都长大,各自成家。可是却没一个孩子跟她住在一块,除了带带孙子,给家里人祈福,她是个典型的空巢老人。
一天,几个孩子决定送老人去养老院。原因是之前老人得了脑血栓,摔倒了。
送她去养老院,一来是没人可以照顾,二来当然是再摔倒,医药费可不够给。
几兄弟坐下来开始算着这笔钱怎么分。
老人家的意愿呢?
所有人都在关心钱的事情,可是老人愿不愿意,孩子们都不关心。
就这样,老人在六个子女家轮流住了一遍,互相推来推去。
老人面部神经受到刺激,时常会止不住地大笑,医生说是得了“笑病”。
更招来儿女的厌烦。
老人有尊菩萨,每天用来为孩子祈福。一心想送走母亲的二儿子看见了,就直接砸了。嘴里还狠恨念着——我让你拜!
二女儿和丈夫闲聊——
等我老了,不能动了,我不上敬老院,我上吊,喝药,我死,不再给儿女添麻烦,给儿子省点钱。
在经历了一轮轮的炎凉冷暖后,老人掏出老鼠药,一口气吞了下去……
至死,脸上还带着笑容。
大家说这是“喜丧”。
3
老人不仅在家庭关系中处于弱势,往往还是最容易被社会变化击穿的一块木板。
根据苏童同名小说改变的电影《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73岁的老马,电影的主人公,村中有名的木匠兼画匠。他擅长画白鹤,而且是在棺材上画。
当地村民相信,白鹤是仙鹤,是长寿的象征。也是在人驾鹤西去,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旅伴。
不光老人画白鹤,家里的沙发垫套也是白鹤。
老马孙女看的《哪吒闹海》,哪吒身死后衔去灵丹的还是白鹤。
同村老年人最常见的话题,就是哪家的谁死了。而且说起来异常平静,就像在议论午饭吃了什么。
老马老了,但他不怕死。因为他有一个死后的念想,就是这个传统的、朦胧的心灵归处。
而这个心灵归处,正在逐渐拆毁崩塌。人们大肆割湖草,破坏湿地,白鹤再也不来了怎么办?
老马想阻止。
但只是显得自己孤单和可笑。
而他对死亡的心态,又因为一个政策更加失衡:推广火葬,禁止土葬。
73岁的这一道坎,让他惶恐不安。
没想到一辈子给人做棺材和画白鹤,轮到自己时,竟然没自己的份——
“我让他们长成人,他们要把我变成烟。”
可是政策都已经颁布了,还能怎么样呢?女儿首先第一个就来嘲讽老马,称他老糊涂了。
电影里,我们看到女儿对待父亲的方式离不开“该吃饭了”“别抽烟了”“去睡觉了”。而老马的内心,女儿却没有多关心。
只管着他的生,却不关心父亲想要怎么死?
或许她知道父亲的心意,只是把头扭过去,假装不知道罢了。
电影魔幻而震惊的结局:
老马和孙子用做游戏的方式,把自己活埋了,为失落的乡土中国殉道。
魔幻吗?
也是现实。
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老师给出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毕竟饼就这么大,这么一个现实,异化了本该和睦相处的一家人。
别忘了,我国还有6亿人每个月的收入只有1000元,有时候对一个穷困的农村家庭而言,一个死了的老人比活着还要有价值。
《楢山节考》结尾有这么一幕:
母亲阿玲被背上楢山后,大儿子辰平回到家,发现儿子带回来的女人围着母亲的围巾,自己的妻子则系上了母亲的衣带。
而下一个镜头却是在雪山受冻等死的母亲。
前后两组反差巨大的镜头:上一秒才将母亲送去死,下一秒家人似乎就消化了这个事实。
传统乡土“老有所终”沦落为“寿则多辱”,这本质上是一种“代际剥削”。
年轻一代啃着老一代人的剩余价值,而当年轻一代老了后,他们的下一代则又开始啃上一代人的剩余价值.......
可这是农村青年的错吗?留下来不行,大城市也不好待……
农村老人的子女大量涌向大城市打工,导致整个村子基本没有青壮年,年老的父母被迫成为空巢老人。
对空巢老人来说,只能自求多福,但求不要惹上什么病。
年老力衰的身体固然是个问题,但内心的孤独寂寞,同样也是严重的问题。
中国科学院在东北、华北、华中等全国七大区域,对老年人抑郁状况展开研究,发现城市社区中老者的抑郁情绪检出率高达39.86%,严重的会发展成自杀。
老人,也许比起年轻人更需要心理疏导。
《冷暖人生》最近推出一期“老年孤岛”。
“孤岛”是一种孤立状态,人一老仿佛就被世界隔绝开来,片中的老人不是丧失自理能力,就是丧偶、丧子,对他们来说,长寿是一种折磨。
许多人,已经这样悄悄地走了。
但如果我们想留住他们,为这世界多留下一分温情,哪怕不能改变太多,从对自己亲人的一句问候、一次聆听、一次陪伴,都可能是双眼被孤独遮蔽的老人,照出了路的方向。
毕竟我们欣欣向荣的生活,不该以有人孤独无望地赴死,垫在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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