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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31 10:19
回见了您咧!工体

本文作者:乔七,编辑:王明雅,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0年7月底,“One more,One more,One More please”,音乐渐缓,舞池下的观众用安可和鼓掌想留住这一刻,慢慢地,掌声停了,音乐停了,这是工体附近的灯笼俱乐部里,人们与这个空间一起度过的最后几分钟。


2020年8月,工体附近出名的“三样菜”餐馆,全体员工身着制服,站在工体门前拍下了最后一张与工体的合影,几天后,微博上发出信息:“三样菜工体店进入倒计时,期待2023年回归工体”。


工体在这个炽热的夏天最后一刻,缓慢归于平静。8月,工体改造工程正式进入施工阶段。二十多年来与工体一同成长的北京国安俱乐部,以名为《一生国安,永远工体》的视频向自己永远的“家”致敬。


如今,鸡蛋形状的镂空椭圆体,开始有轰隆隆的吊臂介入,从一个角的缺失,到整体的轰然坍塌,没用足1个月。而工体承载的六十余年、或欢欣或伤悲的回忆,就在2020年暂告段落。


不过,这里的热闹没所谓开始,也不会结束。它更像是一场盛宴后的短暂歇息。


三年后,与你再会,工体。



在北京,没有门牌号的大地界儿极少,工体是其一。


它足够高调。在寸土寸金的二、三环之间,平均房价10万起步的黄金地带,豪横占地35公顷,“霸道地”跨越两个区、三个街道和四个派出所,与东侧的三里屯构成了北京东边最繁华的商圈。


在地铁修成密网状的北京,又有着与地标建筑极不相称的交通舒适度。


它不靠近任何一站地铁,被夹在团结湖和东四十条站之间,无论从哪一站下车,都要沿着工体北路走上800-1000米,才能到达;隔着工体西路,还有规模和人气略逊它一筹的工人体育馆,但一个字之差,也往往会让初来乍到者迷惑,孰是真正的工体。


北京人爱称呼它“工体”,全称“北京工人体育场”。


搁60年前,这里还是京城外名为“苇坑”的郊区。每当秋季一来,东郊这片深深浅浅满是高高芦苇的池塘,芦花拂起漫天飞絮,仿若冬来前的一场白色彩排。


“白色”定了工体的颜色基调。


倘若在1959年乘飞机飞上北京的高空,你会看到,整个北京城几乎都是平的,裸露出大地色,这时的工体,就像一道白色的立体圆环,牢牢扎根于京城的土地上。它周身呈白色,在那个遍地尚未有色彩的年代,颇有气势。


图:航拍历史照片


1959年,为了给国庆10周年献礼,并举办第一届全国运动会,选址定在这里。正值中苏关系趋于恶化,新中国需要向世界自证实力。


整座建筑建成不过八月有余。


那年一月,工人们还在为填平这片地势落差达7米的泥泞和沼泽发愁,他们满北京城找土,前前后后用了50万立方米的土,才精卫填海般填平地面。九月,大苇坑上全运会就轰轰烈烈开幕了。


来自全国各地的运动员和数万名观众,齐声欢呼“毛主席万岁!万岁!”给工体留下了厚重的历史印迹。


那时,工体设计规划的使用年限是50年。


此后,属于老北京们的一份独特记忆,就从这里开始了。


以工体的圆环为界,分别构成了场内、场外两片空间。场内一圈标准400米红色塑胶跑道圈住铺设着天然草皮的足球场,场外巨大三角露天泳池,后来建造的游泳馆,东南门向外不断蜿蜒的人工湖,湖边新植的一排排垂柳,都是老北京们最爱的去处。


是的,工体不仅承载了首都和全国历届重要的体育赛事,还成为民众最喜爱的体育场,一处独一无二的生活乐园。



2019年12月,中超赛季最后一场打响,工体场内,北京国安对战山东鲁能。


绿色队服的国安在落后两球的情况下,猛然发力,连扳三球,最终以3比2战胜山东队,守住了主场阵地。比赛结束后,国安队员们绕场一周,答谢台上欢呼的球迷。


这是最后的巡礼。


北京球迷爱工体,工体是北京国安队的主场。国安队第一个职业联赛冠军,就是在这里夺得的。自上世纪80年代起,这里就留下“工体不败”的神话,国安所代表的汹涌绿色延续至今。


2009年,北京国安主场迎战杭州绿城。此一役对国安尤为重要——积分榜上,国安与建业队同积48分,长春亚泰队47分又紧随其后,稍有懈怠,胜利就有可能失之交臂。


国安球迷将最纯粹的爱,倾泻在了工体的每一方空间。


广播每每念出一个绿城队员的名字,全场便高呼“傻x”骂声,队长马成和主帅吴金贵则收到了最高分贝。比赛开始之前,几千球迷在工体北门外排了三天三夜队,只为买到一张球票,亲眼见证国安夺冠。


国安不负众望,最终捧起了联赛冠军的奖杯——这是国安十六年来首次夺得职业联赛冠军。早早就准备好的“十六年等待”绿色大旗,尽情挥动在工体场内。


国安在进入职业化的26年来,只有5个赛季没有在工体比赛,在工体,一代又一代的国安球迷在这里见证了球队的成长和荣光。


与之相对应,因为国安,绿色成为嵌在工体骨子里的颜色。


2012年“7·21”,50年一遇的暴雨狂啸倾盆,近3万球迷风雨无阻来到工体,陪国安奋战到底。前八一队队长,第一代国脚姜杰祥去世后,应他要求,骨灰被撒在了工体左后卫位置。因此,每一场国安夺冠的背后,场上“第12人”的都市传说又会被提及一次。


如今,北京已经在海纳百川的征程中逐渐“去北京化”,那些杂糅自全国各地的人、物,不断消解着它的本色。但工体,依然是那些出生并留在老胡同里,或已迁至他处的北京孩子们,不定时寻找家乡味道的地方。


这里有和自己说一样口音的人们,这里有最熟悉的球队,这里是他们的“圣工体”。


每逢比赛,地铁车厢里,暗色外套藏不住炫目的绿色球衣。东四十条通往工体的红绿灯口,低头向路前方一撇,总能看到几位穿着绿色足球袜的球迷。工体门口,匆匆驶来的路虎车身上,有醒目的绿色队徽。


这些散布在北京各处的零星小绿,共同组成了工体内壮观的球迷文化,他们一起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这儿是哪 ?

北京 !


我们的球队是?

国安!


我们要与国安一起?

战斗!


国安,国安,北京国安!!


助威海啸声中,振臂的律动见证每一次的绿色狂飙,这是国安球迷约定一同唱起的开场序曲。



色彩曾隐喻时代的质感。譬如上世纪70年代之前,因物资贫乏,灰、蓝黑是人们的主流穿着色。


进入21世纪的今天,人们已经习惯了灯红酒绿,而工体,在时光变迁中,就是逐色的弄潮儿。


它从白色起,最先渲染出国安的绿色,继而是彩色——它迎来送往一波又一波耀眼的明星,如同一盒眼影盘,打开来,不知道会往今天的眼皮上涂抹些什么。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噢……

你何时跟我走


一套汗衫,脚踩老北京布鞋,裤脚一低一高,随着节奏踩出震动,1986年,崔健就用这一首《一无所有》,喊出了中国摇滚的力量。每一句歌词都似一只青筋突起的拳头,锤在赤红的心上,被捶出热血。


场馆内,灯光斑驳炫目,台上台下的人笼在其中,一同嘶吼。


在没有鸟巢之前,工体是检验歌手人气的指标。这里前前后后留下了张惠妹、张学友、Beyond、刘德华、王菲与陈奕迅等各路神仙的身影。后来,即便鸟巢已然分流明星的热闹,但在三里屯的潮流商圈内,工体还是他们自证实力的第一选择。


白色的工体外壳有了旧的痕迹,但色彩一年胜似一年新。


崔健在30年后曾再登工体舞台,一股红色射灯投在舞台上,乐队里的每个人被勾勒出红色的轮廓,看台下乐迷摇动的红色大旗与之相呼应。红色是摇滚的底色。


自2003年始,周杰伦每隔三四年时间,就要在工体开唱一次,最后一次,是2017年《地表最强世界巡回演唱会》。对于90后们来说,他是粉色的,粉色意味对Jay“小公举”一般的宠溺,也是对青春的祭奠。


图:周杰伦“地表最强”工体演唱会


2018年10月,鹿晗在工体开《Re:X巡回演唱会》,开演之前布置场地时,要求将草皮提前收走,这一举动让不少国安的球迷纷纷路转粉。那天,陪伴他的一片金色鹿角海洋,仿佛又增色一分。


工体灯光最炫目的演唱会,莫如帝国女孩汇成的三色海洋,王俊凯的蓝色、王源的绿色和易烊千玺的红色。颜色之间,还有或明或暗的较量。


那些夺目的灯牌进场并不顺利。由于场馆大,人数多,灯牌多,存在很多安全隐患。通常情况下,主办方要求不可以带灯牌,各家应援粉丝只得极尽聪明才智,私下里,一篇篇攻略秘籍流传江湖,绑在大腿上,塞进文胸里,佯装孕妇裹在腰上。


这是工体里,属于追星女孩的疯狂——谁的青春不是五彩的呢?



年轻人爱工体,尤爱夜晚的工体。


沿着工体西路,从北向南,一路行驶,道路两旁的树向后飞去,层层绿叶遮挡不住霓虹和欲望。没人知道工体附近究竟有多少夜店,仿佛卢沟桥的石狮子一样没有确数。


夜色掩映,女孩们化上精致的妆容,向鬓角无限延伸的眼线,以及紧紧包裹臀部的皮裙,露出白花花胸脯的吊带,有些曼妙,唯有夜晚有展现的韵味。小青年们满身潮牌,光线昏暗中,墨镜是耍帅的标配。


每间大大小小的夜店门口一定会陈列着一排排豪车,这里比任何一场车展汇聚的豪车还多,推门迎面对上的,大多都是一副岁月从未留下痕迹的面庞。


熟悉这里的人都知道,其实工体的夜店是有鄙视链的。


在工体的人瞧不起别地儿,他们说,“工体的DJ才叫打碟呢!五道口的只能叫放歌儿……”


在工体内部,作为最早进驻工体的MIX和VICS,是京城夜店的祖师爷,正是看到这两家夜店的火爆,资本家才信心大增,越来越多的资金开始涌入工体。自2000年开业以来,它见证了北京酒吧和Club的历史。VICS官网上,至今骄傲地写着这样几个字:“永不凋零霸王花”。


以新为王的后浪们则看不上MIX和VICS的老炮儿,Sir Teen(13)、One Third(OT)这样的百大俱乐部才是他们的归处。


这里有更年轻的音乐、知名的DJ,还有更年轻的人。毕竟,据说杭州的OT则是连王思聪和丁磊都会去打卡的地方。疫情期间,由于无法开店,OT开启线上云蹦迪,一场直播下来, 200万轻松收入囊中。

夜幕中,工体常常微醺。


释放压力的上班族,吸取夜间灵气才能存活的夜店咖,以及为求一夜刺激而来的冒险家,他们共同构成了工体微醺的元素。


或许,人类本孤独。也因此,成群的孤独动物聚在一起,让DJ 的beats在耳边爆响,向内是欲望的排泄,向外是身体的颤栗。


从这点上说,工体的年轻人们如反光体,他们吸收一切,反弹一切,并热情地拥抱最激烈的生活。



在工体,每天都有盛大的party,前来者进场赴宴,有的人却不得不留下来。


后者仿佛游离在工体的喧哗之外,但又是真切组成工体的一份子。


晚间七点,演唱会或者球赛开始在即,总有人还在等待,像戈多一样等待,他们在工体门口前数十米长的路上徘徊,观察每一个迟迟未进场的人的姿态。他们时不时从裤兜或腰包里掏出褶皱的票,与前来者对一对暗号。


凌晨一点,通往各大夜店的路上,仍能看到脚跟前一捧花的女人。她们或亲自兜售,或使出奇招,牵着孩子出动,小孩子扯住你的袖子或衣服角,一路尾随“买朵花吧”“买一朵吧”“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

在工体,玫瑰或者月季永远是按朵买的。


曾有人看不惯这种纠缠,抄起一桶水向卖花女人迎面浇去,女人大红色的羽绒服立马变成深红,顺着脖子,水滴滴嗒嗒下来。泼水的男人不依不饶,追着轰赶,女人落荒而逃。


凌晨四点,夜渲染到最黑时,夜间猫头鹰上岗等候自己的猎物——那些走路踉踉跄跄的男男女女,或者嘴里开始发出嘶嘶冷颤的人。


“来吧,美女,坐我的车”。打车软件滴滴上显示,等待在100位以后,急于回家的人们索性接纳那张职业的笑脸,跨上车去。等到达目的地,收到价格时,才后悔自己不该轻易就被这份热情唬住。


骑折叠自行车的代驾骑士们在寒夜里严阵以待,等待拿到那把价格不菲的钥匙,载上有酒气的人,并企盼这趟代驾活别驶向太远的郊区别墅。车后座的人们往往早已云游在另一个空间,偶有人的哭声,代驾们依然坐得端正,他们一言不发,看着前行的征途。


天蒙蒙亮了。


道路清洁作业者开始上班,巨大的垃圾车吞吐进一整晚狂欢后的遗留。


在这个被称为“北京警情最复杂的片区”里,站好最后一班岗的警察尚未睡去。每天夜间0点到4点,接警量会升至全天的50%。110的电话频频响起,蓝色的衬衫就开始出动,去往各个条弄里。


最后一班车“夜三路”在五点四十分从青年路开来。车上只有稀少的乘客,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叔倚着窗户睡着了,车子平缓地向城市西边驶去。


日头终于要放出今天的第一道晨光,夜的大手徐徐落下了。路上开始有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穿梭。他们起身去晨跑,买最早的一波菜,或者为还未睡醒的儿孙购买上一份豆腐脑。


任如何绚烂,组成工体的还是这样一个个寻常的日子。


人们也会在这般寻常的日子里,等工体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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