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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默尔索,作者:默尔索,题图来自:AI生成
有种感觉不一定对。今天追更《再见爱人》的观众,大抵就是当年《超级女声》的受众。查了一下,后者是2004年推出的节目了。二十年,恍如隔世,但从做梦到离婚,芒果台一直紧紧贴合这批观众,从未离开。
与更为接地气、更为抓马的家庭调解节目不同,《再见爱人》中的许多夫妻,都表示自己很爱对方,可是,日子却过不下去。这令人困惑,又极为真实。它揭示了现实世界中,金钱无法解决的那1%的问题,也把更为注重精神世界和自我成长的青年一代在情感中的痛苦搬到了镜头光圈之内:我爱你,但我们不合适。
将婚姻视为物质条件等价交换或一男一女搭伙过日子的人,自然不大能适应「爱」这个字眼。过去的三十年里,媒体大方谈爱,我们对于荧屏上以及文字上的爱实现了脱敏。可在现实世界中,「爱」字依然是罕见的、稀有的、听见会让人起一点鸡皮疙瘩的。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我非常佩服那些在节目上可以大胆说爱的素人嘉宾。他们非常勇敢。
可是,鉴于节目略显浓郁的文艺倾向,以及对个人心理状况的重点审视,致使观众们过于关注「破镜」,而非如何「重圆」。夫妻这个整体被拆得越来越开,如同手术台上一个伤口的暴露过程。节目组热衷于组织一波又一波犀利的嘉宾去帮助夫妻们发现问题,但在如何疗愈双方关系上不仅缺少作为,好像也缺少兴趣。
张泉灵透露过,李松蔚作为心理专家是全程跟随拍摄的。节目组既然可以设置一个驻场心理医生保证嘉宾们维持相对健康的心理状况,实际上,也完全可以引入一个家庭关系方面的专业人士,提供更具实操性、更为私人化的建议:如果你们换一种方式相处,关系或许会有变化。而不是简简单单玩一次过家家,让弱势者过「一家之主」的干瘾——这是对夫妻关系狭隘且两极化的理解。
翻来覆去,只玩把皮筋拉开又看它弹回去的游戏,把一切看点都放在皮筋的弹性上。这样下来,观众看了几季节目,除了澎湃的情感活动之外,很难说有别的什么收获。而参加节目的嘉宾除了得到话题流量之外,生活还是容易陷入一地鸡毛。开方抓药的过程,应该让专业人士在聚光灯下完成,而不是在播出后的大讨论中各凭意愿在信息茧房中打捞。
有时确实迷惑,节目组的安排,究竟是故意避重就轻,还是他们其实也并不知道健康幸福的家庭关系是怎样的,于是只好反复谈爱,反复剖析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挖掘原生家庭带来的隐疾。这些话题固然重要,但过分强调爱,过分强调「心与心的距离」,会让人忽略一个重要事实:相爱与相处是两回事。
婚姻不是蜜雪冰城,你爱我我爱你,大家就能甜蜜蜜。一个暴打伴侣的人,也会说他就是太爱了,太怕失去了才这样。这当然是令人作呕的自我辩白。可是,如果一个人的行为没有严重到触碰法律,好多人常常就看不清楚。《再见爱人》走过四季,谈了太多相爱,却始终不谈相处。上一季的纪焕博王诗晴到底谁刷了碗,至今仍是悬案。这也引出了我的另一个观察:参加节目的夫妻,大多在家务问题上分配不均。
私以为,家务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相处。我所指的家务概念十分宽泛:家庭里,任何不只我自己受益的事情都是家务。所以,它不仅仅是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也包括谁交水电费,谁开家长会,谁负责与亲友保持联络,甚至到坐电梯的时候谁摁按钮,睡觉前谁来关灯,吵架了谁主动求和,都是家务。我常常因为选择困难症无法决策晚饭吃什么,而妻子总是帮我做出选择。这在我看来,就是她帮我完成了一次家务。
所以,如果桩桩件件计算,一个家庭里恐怕有上百件家务,一直循环往复。因此,全职主妇或全职主夫,作为一个职业,完全应该得到不低于住家保姆的薪酬。麦琳应该视自己为一个职业人士,给自己开工资,并给自己放假。在北京照顾两个小孩,薪酬更应该是较高的档次。她的病始于自轻自贱,李行亮左一个宝宝右一个乖乖,却没有提供成年女性需要的职业身份认同。
假如她将自己的工作职业化,完全可以用工资给自己买包,而不需要等李行亮赠送。甚至,她还可以用工资给李行亮买音乐器材,不管她懂与不懂,至少可以表达爱意,恰如葛夕对留几手。他们的家庭财务应该分为三块,她和李行亮各自独立的部分,以及一个家庭公共账户。如果她想成为一名独立女性,应该具备这样的自我意识,而不是说财政大权要么我独揽,要么你独揽。
对于双方都有各自事业的夫妻,例如杨子黄圣依,职业身份其实可以抵消。夫妻双方在家务面前是平等的。同为职业,企业经营并不比演员更高贵,在脱离生存压力之后,收入多寡也并不能在家务安排中成为免责牌。哪怕他们的家务只剩照顾孩子一项,这也只是一个家务分类的总称,打开子菜单,会有许许多多内容等待完成。杨子不是少做了一件事,而是少做了一类事。他逃避了几乎全部的家务劳动。
家里的经济条件如果已经足够,再玩命赚钱就是完完全全的个人兴趣。这容易被包装成危机感,或者包装成一张大饼,但实际还是个人兴趣。杨子乐在其中,和沉迷打牌钓鱼的人一样,他沉迷于折腾。可作为一种兴趣爱好,一是时间投入要可控,二是不要扣上独立支撑家庭的冠冕堂皇的帽子,好像其他人都要对此感恩戴德。
在大量家务构成的家庭生活中,公平是几乎唯一的原则。其实这也是所有人际交往活动的第一原则,但关起房门,常常就被遗忘了。
双方付出要基本对等,否则就会出问题。麦琳(无论做得好与不好)一定承担了大量的照顾性家务,李行亮是接受照顾的人。但麦琳出现情绪问题的概率因此激增,又导致李行亮不得不做很多哄麦琳的情感性家务,这使双方关系陷入不健康的循环。实际上,他们的家务本不必这么多。
他们之间的状态,好像燃油经济性很低的发动机,同样跑一百公里,这台发动机耗能过大,百公里三十个油。大家都累到气喘吁吁,是他们必须上节目的理由。但在一个本身有爱意又能感受到公平的家庭中,没有人会拿小本本记录自己的付出与回报。治疗情绪闪回依然是流于表面的,李行亮应该回到家庭事务中,给予麦琳更多公平,而不是哄好麦琳后,继续心安理得,让麦琳把他的重要性放在至少50%。
公平话题说得再具体一点,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我做了什么,你就该做什么。同等强度,或同等重要。举例:黄圣依照顾了孩子,杨子没有。那么黄圣依主张的出发点,首先都不该是孩子应该得到父爱,而是你对我不公平。当然反过来也一样,你做了什么,我也该做什么,看不到对方的家务劳动而空谈爱意是浅薄的爱。
公平的第二层意思是,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就可以对你做什么。你对我不公平,我就可以对你不公平——既然杨子不想当孩子们的爸爸,那黄圣依完全可以再给他们找个爸爸。这才是她应该有的姿态,而不是陷入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的哀怨,带着阿哥们坐等皇上回宫。如果黄圣依有这个心力,杨子恐怕就会失去今天的潇洒,甚至很有可能同汪小菲成为难兄难弟。
所以有时候,不是我爱你但我们不合适,而是我们不会相处,或者我们之间不够公平。李行亮在完美伴侣时没选麦琳,但麦琳也没选他;杨子在各种维度嘲讽黄圣依,但黄圣依仅凭他在三十六问的表现就可以说,你的演技绝对烂过我的商技;至于葛夕刘爽,不妨把财务问题捋顺再考虑是否继续,如果她仍旧爱留几手的「奇思妙论」,事实也告诉她了,这个价格真是挺贵的。黄圣依不一定是金丝雀,但留几手越来越像金丝雀了。
本季三对嘉宾中的男性,共性是都想搞特权,享受被伺候。事实上他们也都享受到了。来上节目,也基本都是伴侣有意见,无法或不愿再继续伺候了。不够独立的麦琳是具有普遍性的,但财务状况到黄圣依葛夕这个程度的女性,为什么在家庭关系中还是如此卑微,令人费解。我还以为时代在局部地区已经进步了。
作为《再见爱人》的姊妹篇,应该有这么一档真人秀:你好家务。给夫妻们找个大房子,不干别的,就是做家务。不一定会比《再见爱人》的看点少。《胡闹厨房》在坊间被称作「分手厨房」,足以说明夫妻共同合作的难度。可婚姻就是这样,而且是游戏更为复杂的放大版,正如《双人成行》的英文名一样:It Takes Two。必须得有两个玩家,一起过关——找不到第二个玩家不行,找到了第二个玩家但过不了关,同样不行。
有一次看节目的时候和家里领导聊,万一女儿长大了也昏头,找个不合适甚至不合格的丈夫怎么办,到底有什么标准是可以提高筛选效率的。我们当时没有答案,只是觉得若实在必要,到时就把这些节目翻出来,带着她再看一遍。本文写完,我感到答案也自己出现了:在身心健康的前提下,找一个愿意和你公平分担家务的人,生活想必就不至于太差。
只是到那个时候,即又是二十多年以后,不知道芒果台的王牌节目又会是什么。我倒很期待一个芒果版本的《养生堂》或《夕阳红》,以填充我们幸福的延迟退休生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默尔索,作者:默尔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