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全职太太自述：取舍之间

出品 | 虎嗅年轻组

作者 | 长江公寓

题图 | 渣渣郡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最近，张桂梅校长让“全职太太”这个词频繁登上热搜。围绕“全职太太”算不算独立女性、是不是个好职业、女性有没有选择自由这类问题，社交媒体上已经吵翻了天。

反对派说主张自由选择的人“何不食肉糜”，认为全职太太是自愿手心向上，把自己置于危墙之下；自由派则委屈巴巴地反问，难道社会进步、女性受教育不是为了拥有更多选择，而是为了限制别人的选择吗？

但其实，双方真情实感讨论的不是同一个问题。就像微博博主@汪有 说的，虽然名义上都是“全职太太”，但女性是毫无选择地退出社会，蜗居家庭，还是在各方理解中从容地履行母职，生活境况完全不同。

图片来自微博

我采访了三位全职太太，她们其中有人“忍辱负重了一辈子”，年过半百才找到自己的平静；也有人“理直气壮地花老公的钱”，努力打造“家庭上限”。

以下内容为口述，略经“那個NG”编辑：

安珍  儿子26岁

要不要当全职太太，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可以选择的问题。我父母身体不好，老公因为事业发展必须要去珠三角工作，只有我来照顾家庭和孩子。

我当年没考上大学就顶了爸爸的职位，在国企里当车间工人。每天都要三班倒，最痛苦的是分到夜班，坐在椅子上完全不能睡。几年下来，颈椎腰椎都有问题。

我老公算了一下收支就说，也不差我每个月那点钱。我直接买断工龄，办内退回家了。那个时候国企改制要精简人员，谁主动内退谁光荣，公司上下都很欢迎。

然后我每天就是照顾老人、给孩子做饭、送他上学。成就感这个事我其实没想过，大概是因为我工作也没什么成就感。

我跟朋友、（前）同事都住在一个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我非常清楚谁升职加薪、谁调动去总公司、谁评上高级职称了。但这些和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能开始比孩子、比老公。

这方面我真的挺失落。我儿子十几岁心脏出了问题，休学一年。这个病必须要打激素，他就一下变得很胖。家里人虽然不会在嘴上责怪我，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怨我，因为我是他妈妈，妈妈永远是第一责任人。

他学习也就跟不上了，高中考得一般，大学勉勉强强上个三本。平时路上遇到朋友闲聊，我尽量不问别人孩子的事情。除非别人问我，否则我也不主动提孩子。倒不是我嫌他丢人，我是觉得人家肯定会想，全职带孩子，就带成这样？还不如我一边挣钱一边带的？

我和我老公吵架的时候，他都会说，你还能干好什么？你把儿子带得没什么出息。

长期分居之后，夫妻感情也变了。其实我知道他外派的时候，身边有其他的女人，我半夜不止一次接到过不出声音的电话，但是我就只能假装不知道。闹需要资本，我也没什么退路。何况我们这代人也不像现在年轻人似的，动不动就离婚。

我开始信佛、读佛偈，整个人才慢慢平静下来。我现在吃素、做早晚功课，一身大汗去睡觉，一觉到天亮。每年过年，我都一个人去附近的佛寺住几天，吃斋、打坐、给家里人和朋友求个护身符。你别不信，心诚则灵。

我文化不高，说的不一定对，但我觉得女孩如果有条件，还是别当家庭主妇。

Kuma  儿子5岁

我是顺其自然地为了一个全职太太。

在怀孕过程中，我和老公都觉得不想跟长辈一起住，也不想由长辈来帮忙带孩子。家务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凭什么牺牲老人的自由，来换取我们的解脱呢？我凭什么因为自己想去做一个骄傲的职场女性，把我父母捆绑在家里呢？

孩子出生以后，我也尝试过找工作。我在家的那两年正是互联网疯狂发展的时期，我之前是在传统杂志社做市场工作。三十多岁加上没有任何互联网从业经验，我发现想找合适的工作很难。

我一想，算了吧。孩子送去日托（Daycare）一个月也得一万多，我就算找到工作也不见得能挣这么多钱，老公的收入也足以支撑我们家的生活。那就还是我在家吧。

刚开始当全职太太最大的心理障碍就是问老公要家用，总有一种等人施舍的感觉。在北京，不包括孩子幼儿园学费房贷的话，三口之家一个月要花一万五到两万块钱左右。

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也跟他说，不要让我问你要钱，你主动点可以吗？他嘴上都好好好，没问题，但之后还是会忘记。其实我知道他也不是不舍得给我钱，只是对于一个骨子里的抠门鬼来说，每次给钱，都会有一种割肉的痛苦。

我们家的分工，就像我老公说的：他负责物质基础建设，我负责精神世界的构建；他负责稳定和保证我们家的下限，我负责上限。

我没有家务强迫症，做事比较随心情，不会让自己太辛苦。如果今天做得太多，也会跟老公和孩子说，我今天不想做饭，不想陪孩子玩，让我好好休息，不要打扰我。

其实在育儿过程中，教老公比教孩子更重要，也更难。比如老公陪孩子一开始也会不情不愿，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教了孩子这个事情怎么做，孩子还是做不好。他会觉得孩子是不是故意的？然后下一步就开始质问孩子，这种事罄竹难书。

我的杀手锏是告诉他：“如果不想你儿子以后跟你的关系，就像你现在跟你父母一样，你就别这样。”一般都很管用。

我知道全职太太这个话题吵起来了，首先我不建议年轻女孩过早进入婚姻生活。更多尝试和经历，会降低结婚后悔和痛苦的概率。

其次，进入婚姻的先决条件一定是爱而不是各种利益的权衡。如果这个人不能令你全身心的投入和信任，那就最好不要走这一步。

最后，要有承担以后出现巨大变数的能力和勇气。这个能力和勇气具体是指，随时都有重新出去工作的能力和魄力，有心安理得花老公钱的能力。即便婚姻是赌，也要有不继续赌的果敢。

胖哒  女儿3岁

我在做全职太太之前是做金融行业。当时上班每个月收入几万。

因为金融行业压力蛮大的，我们考核比较严格，每年最少要有千万级别的业绩，才能在公司保持一个中等水平。所以，我最初做全职太太就觉得无比轻松。

但后来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母职也是无穷无尽。我们成长那个时代，每个人的生活环境和条件都一样，孩子不会被过分关注，家长也没有更多选择。但现在不一样，如果上班用到的专业是一碗水，现代育儿相关的知识就是汪洋大海。

吃穿用度、心理健康、二课堂（兴趣特长班）、生存技能培养、还包括学区房，每一个分类下，都可以再有若干子分类，每一个自分类都可以拿出来做课题研究。

读绘本，孩子只需要坐那听家长讲故事就好了，我家孩子爱听故事，一读一个小时，一本接一本，口干舌燥。光是绘本这一项，就要考虑内容是否健康、制作精良，是否适合孩子的年龄，什么时候打折，要考虑她会不会喜欢，还得看下其他妈妈的评价。

二课堂，包括音乐、美术、英语、数学启蒙，这些看起来简单，实际上都是科学，不是跟风报个班就能解决问题了。就算报班，也需要考察老师，观察孩子适不适合等等。

但即便忙到基本没有整块时间属于自己，也没有什么成就感。我上班可以偷懒放空，最终业绩就是成果展示。在家里，一片混乱，房间每天都乱，餐桌每顿饭后都要收，孩子每天都有新需求。从早到晚，日子1*365，但最后没有什么评判标准。

而且，全职在家之后，我真的面对了信息茧房。App推送的东西都是我感兴趣的，不像之前有许多机会跟不同的人交流。好的、不好的、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能接收到。现在都给我推送学区房、育儿、绘本、刷题、辅导班。知乎上包括离婚、出轨这种主题都推荐。

工作对我来说更多意味着可能性。我是一个被动型社交的人，工作是一个强制与外界交流的机会，一定程度上弥补我性格的短板。在家容易胡思乱想，出了门一件件地做事情，会降低焦虑。人是群居动物，我更喜欢站在人群中。

年轻女性不要轻易选择做全职妈妈，看起来最舒服的选择往往是最难的。背后需要很多方面的支撑。

首先是经济条件，爸爸一个人挣钱依然可以支撑家庭经济；其次是家人的全力支持，没有人因为全职太太不上班而产生歧视；然后自己的心理建设要跟上，自律，时间管理都要考虑。而且，等自己想不做全职妈妈时候还有机会和能力做选择。

我们无意为“全职太太”下结论，抑或做出价值判断，希望她们的故事和处境，能让更多的人让意识到，“全职太太”不是一道非黑即白、简单粗暴的选择题。

应受访对象要求，安珍、Kuma、胖哒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