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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坦按:诚然,主动选择独处和被动隔绝是两种性质颇为不同的行为,就好比一个人主动归隐山林和被迫在家隔离一个月,两者导致的心境自然迥异。不过,作为社会性群居生物,我们应该关注的是在某种独处/孤独状态中,每个个体内心的微妙转变——这其实涉及到一项重要的衡量要素:独处的时长。
事实上,不论积极的独处还是被动的孤独,我们的大脑仍旧具备社交期待,只不过,这种期待在某些人那里已经由于(对他人的)失望从而内化为对自我的探求。可一旦对自我的思考到达了已然所是、适得其所的状态之中,人们或许又会破除掉“自我”,期待着又一轮的他者回馈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ID:liweitan2014),作者:Zaria Gorvett,译者:Yord,校对:Amanda,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 History Workshop/Edvard Munch
尼尔·安思尔(Neil Ansell)偶然成为了一名隐居者 。
时间倒退回20世纪80年代,此时他和20人非法居于伦敦一间空房。有人向他开出了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威尔士山区小屋,年租金仅100英镑(130美元)。此地人烟稀少,夜晚繁星满天,只有一对在雪松树上栖居了20年的渡鸦作伴。
问题是享受这些景致的同时也必须忍受极端孤寂——至少于英国人来说是如此。他居于山上农场,离最近的村庄有数英里远,前一位租客是个单身老人。他住了五年,这期间既没有手机,也没有造访者。
他说:“那段时间我习惯了独自一人,我还记得有天去村庄商店,开口一问店员,声音都嘶哑了。我意识到两周没说过一句话了,而这对我来说怪平常的。”
© The Sunday Post
安思尔重回文明社会时,已充分适应了独自生活,此时的社交世界让他有点震惊。“我发现说很多话对我来说很困难。我不是反社会型人格,但这对我来说真的很痛苦。”
安思尔还注意到,他的个体身份特性开始逐步消解。他说:“你独自一人时,会开始丧失自我感,因为无法通过他人反馈得到自我认知。所以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当我重回文明社会时,必须重新挖掘我在社会框架中的角色。”
回到2020年,安思尔的经历可能会比以往产生更广泛的共鸣。在封锁、防护和自我隔离之下,许多人的独处时间比以往多得多。长期隔绝状态对大脑有何影响?我们需要社会交往吗?当一切恢复正常之后,我们是否还会记得如何社交?
人类是社会性很强的生物,从我们的生活方式即可充分显示,但一条重要的证据链隐藏于大脑之中。
邓巴数,也称150定律,指能与某个人维持紧密人际关系的人数上限,通常人们认为是150。这里的人际关系是指某个人知道其他人是谁并且了解那些人之间的关系。支持者认为超过这个人数上限的团队,需要更加严格的规则,法律以及强制性规范来维持稳定性和凝聚力。© Survive with Will - Thoughtful Analysis & Perceptions
事实证明,灵长类动物的大脑尺寸和可组建的社群规模有相关性:大脑越大,社群规模越大。人类凭借得天独厚的器官比例,得以组建比其他灵长类更大的社群,平均包含150个个体。这就是“邓巴数字” (Dunbar's Number,对一个人能够保持稳定社会关系的人数的认知极限,译者注)。该概念被广泛运用,如被用于解释教堂会众的最优人数上限、推特上社交网络的平均好友数量。
一种解释是,社交是一种脑力锻炼。若要成功驾驭与另一个人的互动,你需要记住大量信息,除了他们生活和工作的地方等基础细节,更微小的特征也利于交往,如他们的朋友和对手、过去的轻率之举、社会地位及动机。许多失礼行为都是因为疏忽这些基础信息而导致,比如询问刚被解雇的朋友的工作情况,或者向即将升级为父母的人抱怨孩子。
最终,我们能够维系关系的朋友数量受限于我们的处理能力。经过百万年,有更多社交关系的物种更可能进化出更大的大脑。这证明社交对大脑也有反向作用。从短期层面上看,缺乏社交可以使大脑缩小。
去年,德国科学家发现9名极地探险家结束在南极研究站14个月的工作后,脑部尺寸变小。他们通过对比前后的磁共振成像,发现主要参与新记忆形成的C形区域——“海马体齿状回”平均缩小了大约7%。(www.nejm.org/doi/pdf/10.1056/NEJMc1904905)
除脑容量减小外,这些探险家在两项脑力测试中也表现不佳。一项测试其辨别物体空间位置的空间处理能力,另一项则测试选择性注意力,大致即在一段时间内专注于特定物体的能力。
科学家推测原因有二,一是他们整个冬天被限制于金属盒子中的单调生活,二是长时间的社交缺失。在这项研究中,他们没有关注探险家在这种隔绝生活前中后的社交技能,但其他研究发现,那些在南极越冬的人在隆冬期间社交障碍问题激增,尽管他们此前已通过对相应能力的严格筛选。
孤独vs独处
社会隔绝是否会影响社交能力?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有一些迹象可循。
首先,心理学家并非真的关注你能维护多少段人际关系。相反,大多数研究聚焦于你如何看待自身状况。“独处”意指独自一人但并不感到孤独,这是一种令人满意的状态,类似于安思尔在威尔士山区中达成的状态。而“孤独”是一种迥然不同的状态,孤独的人会觉得被隔绝,并渴望更多的社会接触。
研究显示,即使孤独之人有机会社交,这种孤独的感觉也会扭曲他们对后续发展的看法。讽刺的是,这意味着孤独感尽管增强了社交欲望,但也损害了与人正常交往的能力。(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1364661309001478)
例如,感到被孤立的人通常更易有社会压迫感,如说错话。他们很容易陷入“确认偏误”(confirmation bias)的陷阱——通过他人的言行,主动印证对自身地位和社交能力的负面看法。而这种对他人的低期望和不当的自我认知,容易使自身遭遇不公平对待。
© Medical Xpress
孤独之人还必须直视自身在思想、情绪和行为等方面调节能力的不足,这和遵守社会规范、根据他人期望持续分析并调整自身行为等能力息息相关。令人担忧的是,该过程通常自动发生——你的自我调节能力可能在未经察觉的情况下受到影响。(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074959789190022L)
这样一来,孤独感可能演变成一种自证预言,即“孤独的怪圈”。这可能导致一系列不良感受:低自尊水平、敌对情绪、紧张感、悲观情绪和社交焦虑,最终使得孤独之人与他人进一步疏远。最糟糕的情况下,孤独感可以使人陷入抑郁,而常见的抑郁表现就是社会抽离,这又是一种恶性循环。(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874845/)
有趣的是,就连独来独往的老鼠都更缺乏吸引力(这有些悲剧),更合群的老鼠会刻意回避它们。这表示这些独行鼠有些“不对劲”。而这种现象在其他物种之间也同样突出。(onlinelibrary.wiley.com/doi/abs/10.1002/dev.20025)
几十年来,这种自我选择的独处更容易为人接受,哲学家、宗教领导人、本土居民和艺术家大为赞扬个中好处,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社会隔绝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尽管这种隔绝是有意为之。
© The Conversation
热衷独处的青少年更可能缺乏社交能力,有研究已经表明,尽管有些人可能认为自己更爱独处,但实际上他们享受社交,甚至是和陌生人交流。此种负面预期是有问题的,因为这阻碍了他们习得社交的真实状况。(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766447/)(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263899201_Mistakenly_Seeking_Solitude/link/55fb15a708aec948c4afa9f6/downloa)
综上,看起来我们的确需要社交,但并非出于你可能认为的那些原因。定期和他人交流让我们觉得受到重视,帮助我们准确理解他人意图,有助于带来更正面的社交经历。
泰·田代(Ty Tashiro)是一位心理学家,著有《社交尴尬症》(Awkward: The Science of Why We're Socially Awkward and Why That's Awesome),他认为现代社会人更容易感到尴尬,但是他特别强调对于多数人,导致尴尬的原因很可能非常微妙。
“与社交预期的细小偏差可能带来极度尴尬,这恰恰说明人类大脑能够自我调节以适应社交期待,然后判断自己是否达到这些标准。”
社交尴尬儿童
对于那些还在发展技能的人来说,接触得越多,学到的越多。
泰·田代表示:“儿童和青少年确实很需要面对面交流。因为他们必须学习实际生活中大量的社交细节和预期。”他认为这对于天生容易尴尬的人群来说更为重要,包括他自己。
“我在初中升高中时,对自己的社交技能感觉不佳。当时我的一大认知是我们只是对这些事情上手稍慢些。我不是天赋型,但这问题不大。”为弥补这一弱势,田代刻意去培养社交意识,并加以练习。
被单独喂养的老鼠的大脑更小,行为也会发生很大变化,经常被用作研究精神分裂症的动物模型,因为该症的重要症状便是社交功能损伤。此外,从小被隔绝的蚂蚁的大脑也更小,行为也异于同类;群居鱼若是被单独喂养,也会表现得不太合群。(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006899310011856)(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00114-016-1364-1)
科学家通过观察从实验室“退休”的黑猩猩行为(它们或多或少都经历了社交隔绝),发现更幼时被隔离的黑猩猩对侵犯个人领域的容忍度更低,更不可能为其他成员梳理毛发(一种增强交流的重要方式),社交积极性更弱,社交规模更小。(psycnet.apa.org/record/2011-00627-005)
© The New York Times
至于人类儿童,研究发现社交量和社会技能之间有直接关联。在一组葡萄牙学龄前儿童中,那些社交参与更多的孩子,社交能力也得到了相应的提升,而参加课外活动(甚至体育活动)也被多次证明是有帮助的。与此同时,兄弟姐妹较多的孩子往往更善于驾驭社交世界;和成年人一样,独处时间较多的孩子易以自我打击的方式解读社交情境。(onlinelibrary.wiley.com/doi/abs/10.1111/j.1467-9507.2004.00273.x)(onlinelibrary.wiley.com/doi/abs/10.1111/sode.12411)
对孩子们来说,有什么地方比学校更适合练习社交呢?即使在疫情之前,全世界也有大量儿童未接受学校教育;截至2012年,美国有180万在家学习的儿童。但现在有一些专家预测,我们正处于一场革命的风口上,远程学习将会越来越多地替代儿童与教师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对居家教育潜在害处的担忧已有数年,德国自1919年已禁止居家教育,因为学校为社交承受能力提供了训练的平台。然而,这一观点具有争议性,因为尽管有些证据表明居家教育之下,儿童更欠缺社交能力,但长大后的社会事务参与度更高。
尽管社交隔绝的缺陷已被证实,但好消息是它并非一无是处。
有益的独处
一方面,代田认为很有必要经受一些社交尴尬。有趣的是,腼腆或社交恐惧者的伴侣向代田表示他们是很好的另一半,因为其会仔细考虑为什么有人可能会有某种感受,或不同情境下最好的回应方式。代田说:“这种体贴真的非常可爱。”
另一方面,安思尔想要强调他的独处经历非常正面,而对待独处的正确态度也非常必要。他说:“我认为人们普遍感到痛苦的原因是他们还没有经历足够久的独处。”他将独自生活在威尔士山区的机会视为挑战,看他的自给自足能到什么程度。
但安思尔面对的挑战并不仅仅是独自生活,没有自来水、电、交通工具和手机,多数食物是靠自己种植或是寻觅而来的。他说:“但很快我就不觉得是挑战了,感觉就像我过着自己的生活,这开始成为一种正常生活状态了。”
重点是,安思尔并不知道这一独处状态会维持多久。“我觉得人们在被隔离独处时总是盯着终点,想着什么时候才能重回‘正常’状态。但我所做的都是未经计划的,也不存在一个结局,我只是尽可能沉浸其中。”
在写完三本书之后的今天【最近的一本是将于2021年出版的《盘旋的天空:关于自然和归于古老森林》(The Circling Sky: On Nature and Belonging in an Ancient Forest)】,安思尔说这五年的独居仍在为他带来益处。最后,他知道如果一切都完蛋了,他会居于某个荒无人烟的小破屋里独自终老——好吧,事情也可能更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ID:liweitan2014),作者:Zaria Gorvett,译者:Yord,校对:Amanda,原文/www.bbc.com/future/article/20201022-how-solitude-and-isolation-can-change-how-you-th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