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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2 09:34
杨振宁和爱因斯坦不断提到的宗教体验是什么?

杨振宁和爱因斯坦等科学家都曾认真谈到过科学家在科研实践中的宗教体验。这种宗教体验是什么东西?他和科学家本人是否有宗教信仰有关系吗?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返朴(ID:fanpu2019),作者:刘全慧 (理论物理博士,湖南大学物理与微电子科学学院教授),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杨振宁在科学研究中的宗教体验


1988年,杨振宁先生接受电视节目记者B. Moyers采访,描述了他的宗教体验。


杨振宁:……因此,我们知道自然有一种秩序。而且我们可以了解这种秩序,因为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们,当我们做更多的研究,我们会了解物理学里许多新的和非常美妙的秩序。


杨振宁:……而当我意识到这是自然的秘密时,我们通常会深深感到敬畏,好像我们看到一些我们不应该看见的东西。


Moyers:不应该看见?禁地?


杨振宁:是的,因为它有一种神圣的、威严的气氛。当你面对它的时候,你有一种本不该让凡人看见的感觉。我经常把它形容为最深的宗教感。……


1997年,杨振宁在香港发表了《美与物理学》再次提到他对物理学理论的宗教体验。


“牛顿的运动方程、麦克斯韦方程、爱因斯坦的狭义与广义相对论方程、狄拉克方程、海森伯方程和其他五、六个方程是物理学理论架构的骨干。……可以说它们是造物者的诗篇。 ”


“它们的巨大影响也许可以用蒲柏(A. Pope , 1688~1744)的名句来描述: 


Nature and nature's law lay hid in night: 


God said, let Newton be! And all was light. 


可是这些都不够,都不够全面地道出学物理的人面对这些方程的美的感受。缺少的似乎是一种庄严感,一种神圣感,一种初窥宇宙奥秘的畏惧感。我想缺少的恐怕正是筹建哥特式(Gothic)教堂的建筑师们所要歌颂的崇高美、灵魂美、宗教美、最终极的美。”


2006年,杨振宁和Polkinghorne神父再次谈到了宗教感。


“科学工作者发现自然界有美丽、高雅而庄严的结构。初次了解这种结构是产生敬畏感的经验。而今天在我年纪大的时候,我更加明白了,这种敬畏感,这种似乎不应该被凡人看到秘密时的畏惧,事实上是极深的宗教体验。”


不仅如此,杨先生还由己及彼。例如,他认为1862年麦克斯韦从理论上推导出光是一种电磁波的时候,也一定充满了这种宗教体验。2014年,他在《Physics Today》上题为“麦克斯韦方程和规范理论的概念起源”的文章,唯一一处的凸显就是如下猜测:


“有趣的是,麦克斯韦乃极为虔诚的教徒,我猜想他在祷告时也许祈求上帝宽恕其发现造物主创造光的秘密。”


From Physics Today, Nov. 12, 2014, pp 45~51


二、爱因斯坦的“宇宙宗教体验”


爱因斯坦的一生中有很多金句,其中反复出现过“宗教”和“上帝”这些词汇。1930年,在写给《纽约时代杂志》的文章“科学与宗教”中,爱因斯坦定义了“宇宙宗教体验”(cosmic religious sense)和“宇宙宗教经验”(cosmic religious experience)并进行了系统的论述。


From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on November 9, 1930 pp 1~4


“宇宙宗教体验”不是一种技能性知识,不能通过练习和实践就可以熟练掌握。“宇宙宗教体验”是一种个人的极致体验。睿智如爱因斯坦,也觉得“要向完全没有这种经验的人讲清楚它是什么,那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因为没有什么拟人化的上帝观念同它对应。” 李煜以血作词,如何把这种以血作词的感觉传达给他人呢?王国维感叹只有通过宗教感才能实现:“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


这种“宇宙宗教体验”,是圣徒般信念和工作经历之后的一种情感体验。爱因斯坦这样表达:“我坚信宇宙宗教感情是科学研究最强烈和最高尚的动机。只有认识到理论科学的开创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尤其是献身时,才能领会这样一种感情的力量,只有凭借这种力量才能从事那种远离现实生活的工作。为了揭示天体力学的原理,开普勒和牛顿不知默默工作了多少个年头,他们对宇宙合理性的信念该是多么真挚,理解宇宙的愿望又该是多么热切啊!而宇宙合理性仅仅是在这个世界中揭示的理性的微弱反映罢了。”


“宇宙宗教体验”是普遍存在于科学家中的一种现象。爱因斯坦的观察是:“在思想深刻的科学家当中,很难找到一个没有宗教感情的人。但这种宗教感情与常人的宗教信仰有所不同……但科学家却一心相信普遍的因果关系。在科学家看来,未来和过去一样,任何细节都是必然和确定的。道德并不是什么神圣的东西,它纯粹是人的事情。其宗教感情表现为对自然法则的和谐感到狂喜和惊奇。这种和谐揭示出一种高超的智慧,与之相比,人类一切系统性的思想和行动都只是它微不足道的反映罢了。这种感情是科学家生活和工作的指导原则,只要他能成功摆脱私欲的束缚。这种感情与历代宗教天才所怀有的感情无疑非常相似。” 


“科学只能由那些一心致力于追求真理和理解事物的人来创造,而这种感情的源泉却来自宗教领域。相信对世间有效的规律是理性的,也就是可以由理性来理解,这种信仰同样属于这个源泉。我无法设想真正的科学家会没有这种深挚的信仰。”


自然界的神秘的有序性,是“宇宙宗教”存在的唯一原因。爱因斯坦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一个人越是深切地感受到一切事件都规律有序,就越是坚信,除此之外不存在不同性质的原因。在他看来,无论是人的支配还是神的支配,都不能作为自然事件的独立原因而存在。”  


“只要对科学领域的胜利进展有过深切的体验,就会对存在之中显示出来的合理性至为崇敬和感动。通过理解,他从个人愿望和欲求的束缚中完全解放出来,从而对存在之中的庄严理性心生谦卑,这种庄严理性极为深奥,非凡人所能及。但我认为,这种态度正是最高意义上的宗教态度。科学不仅涤净了宗教感情的拟人论糟粕,而且有助于使我们对生活的理解达到宗教的精神境界。”


奇怪的是,杨振宁先生对爱因斯坦的物理和物理思想有很多研究,在文章和讲话中常有提及。但是,杨先生从来没有提到过爱因斯坦定义过“宇宙宗教体验”和“宇宙宗教经验”,也没有把他的宗教体验和爱因斯坦的“宇宙宗教体验”进行比照。这说明, “宇宙宗教体验”客观存在。尽管不足为外人道,科学家之间却可以相互印证。


这种“宇宙宗教”既没有拟人化的“教主”,也不需要“传教”。相信很多科学家都有过这种体验,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很可能没有自觉,他们既不可能像杨振宁先生明显地表达出来,更没有能力像爱因斯坦能够进行理性分析。


三、科学家的“圣徒”形象


“圣徒”般的科学家的例子太多,只是听上去都像故事,远离我们的生活,例如热力学大师吉布斯(Josiah Willard Gibbs)


1869年,吉布斯在耶鲁大学任数学教授,但是没有薪酬,没有独立住所而是和妹妹一家住在一起。在美国几乎没有人理解他的理论,论文只能发表在耶鲁大学图书馆发行的小刊物。即使这个小刊物发表,还是负责编辑该刊物的妹夫的帮忙,才能完成。他工作了两年,独自创立了热力学的宏大体系,被爱因斯坦评价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心灵”,被后人评价为“科学家中的科学家”。在生活中,他低调和安静,甚至有些呆头呆脑,但是内心却非常丰富,被熟悉他的人认为是“最幸福的人”。这样一种沉溺于艰苦工作,沉浸于精神世界中,不求闻达于诸侯,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就是“圣徒”。


一些去欧美大学留学或者游学的中国学生,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圣徒”形象,难免震撼不已。下面是我学生几年前的一封邮件的一部分。


“我这周在Rochester开美国光学学会(OSA)的年会,深深的被震撼了,虽然我以前也去开会,但是那个时候感触没这么深,这次会议好几次的报告让我有种流泪的冲动。我被人类的智慧和毅力深深震撼了。”


“我见到了Dr. Emil Wolf和Dr. Arthur Ashkin,他俩都是88岁的高龄,还在孜孜不倦的做研究、写文章,激情澎湃的给我们做报告。我跟Dr. Wolf说您是彭先生的学生,他还点点头说他记得他,还说Pu也来开会了,我摇头说不知道……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孙昌璞教授?他每天都是一个人拄着拐棍独来独往,穿梭在会场。”


这种“圣徒”形象很不容易通过文字清晰描述。这一点,荀子有个说法是:“学莫便乎近其人,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 “宇宙宗教”没有拟人化的形象,上帝就是宇宙间的规律,科学家“圣徒”们是“上帝”的信使。举凡Steven Weinberg、Michael Berry、 Dyson、彭桓武、于敏、丘成桐,莫不如此。


Sir Michael Victor Berry, from wiki


四、结语


科学家在科研实践中的宗教体验是什么东西?是人类对有序、纯粹、永恒和不朽的追求的一种情感体验。这种宗教体验和科学家本人是否有宗教信仰无关,和他的政治观点也无关。


注记:


1. 爱因斯坦1930年发表在《纽约时代杂志》的“宗教与科学”,与1939年5月19日在普林斯顿神学院的发言“科学与宗教”,等等,多次讨论过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爱因斯坦认为二者在实践和信仰过程中,有很多同一性。本文完全不涉及这一点。上述两篇文章的最新中文翻译,参见张卜天译著 《我的思想与观念 : 爱因斯坦自选集 》(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


2. “宇宙宗教体验”和科学家是否具有较高的道德水准无关。不仅爱因斯坦有专门的论述,杨振宁先生注意到西方的科学家大都没有东方语境下“德”的观念。因此,不是每位科学家在生活中自始至终都保持“圣徒”形象。很多科学家在科研的时候和他在公众生活中的角色不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返朴(ID:fanpu2019),作者:刘全慧 (理论物理博士,湖南大学物理与微电子科学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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