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超市田野调查实录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oodWine吃好喝好（ID：FoodWineChina），作者：张岂源，编辑：Cyan，摄影：提奥，头图来自：提奥

今年你办年货了吗？

每逢农历新年将近，置办年货就被提上日程。从前，这个“将近”的日子，大约定在节前 10 ~ 15 天，也即是说，人们需要花费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才能陆续将一应物品采办充足。

在我出生以前的旧时代，年货要在一年一度的年集上办；从我有记忆起，这个场所已经改换为大型超市和菜市场。办年货必然需要全家出动，小孩子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听从指挥，指哪打哪。在这种时刻，我是暂时丧失独立思考和行动能力的人。

直到今年，这种行为模式被骤然打破 —— 确定“就地过年”的我，开始因“年货”二字产生焦虑感。面对这项独木难支的巨大挑战，我也试图叫上同样在京过年的朋友一起征战超市，但他们给我的答案基本一致：“不去不去，费什么劲啊！线上买点儿得了。”

诚然，办年货本质上是件令人心焦的繁琐事，但它又确然是组成过年趣味性的重要部分。当这样一件气氛先行的事件，在购物平台上经历一系列团购、抢劵、计算到手价等“经济学行为”，年味似乎也一并消散在数字化的浪潮里。

一向最注重仪式感的这届年轻人，为什么却轻易放弃了过年仪式感的核心？于是，我关掉 App ，拉上前几天办信用卡送的崭新小推车，企图从超市里寻找答案。

便民超市

早上九点，本该是超市的繁忙时段，但家附近的京客隆门口略显冷清，只有一位老奶奶正收拾着刚买的一车商品。她往下拽了拽口罩，鼻底泄露一团白雾 —— 戴着口罩弯腰干活，对于老人家来说还是吃力了些。

掀起厚重的挡风门帘进到通往超市的通道，往常我走到这里，烤红薯香甜的气味就飘出来了，可惜今天没有。

“店家大概回家过年了吧。”我自顾自想。

走到通道尽头，消毒水的味道渗透进口罩里。我掏出手机，自觉地打开健康宝，扫码、测温，“滴”“滴”两声后，保安一挥手：“进吧。”

因为谐音，牛奶占据了牛年年货 C 位。

超市里同门口一般冷清，五条收银通道只开了两条，没人排队。但如果忽略人气冷清，超市里已是同往年类似的过年景象 —— 天花板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宣传画，有牛头形状、写着“福牛贺岁”的窗花，也有喜气洋洋的卡通小牛。靠近收银台处，一箱箱牛奶已经被堆成了小山，上面写着“牛年喝牛奶”的标语。

进门的左手边是蔬果区，靠墙的保鲜柜里都是洗干净的蔬果，有的上面还贴着“自然有机”标志。这些蔬果若是放在进口超市倒显得合情合理，但在走平民路线的京客隆里就成了异类，乏人问津，路中间台子上那些还沾着水带着泥的新鲜蔬果才是人们来这里的目的。

京客隆超市的蔬果区域。

几个老人家拿着塑料袋围着一堆西红柿仔细挑选，我也从台子边扯了个塑料袋，装了几个橙子，又从柜台上捧下只适合“一人食”的小个柚子。至于蔬菜，我挑了一小把两顿就能吃完的油菜，然后拿了不少耐放的根茎类，它们将肩负起我整个假期的蔬菜份额。

蔬果区的左前方是生肉区。往年这时候，我家都要提前买上几斤肉备着，毕竟对于北方家庭来说，从小年到三十再到初五，饺子是绝对少不了的。凭借模糊的跟着家里人买肉的记忆，包饺子应该是用前臀尖，至于买多少，我着实没了概念。最后在店员的帮助下，我买了两斤肉 —— 这倒是线下采购的一项优点。

折返回蔬菜区拿一把调馅用的韭菜，然后右转来到乳制品、肉制品和豆制品的冷鲜柜前。这里卖的大多都是接地气的国货，天福号的酱肉肘子和白玉的各种豆制品一应俱全。一个天福号松仁小肚，一包白玉素京酱肉丝，这些就是我年夜饭的凉菜了。

每到过年，就到了寓意兴旺的旺旺大礼包一年中卖得最好的时段。

二楼相比一楼拥挤了一些，酒水饮料、花生瓜子、粮油百货、锅碗瓢盆，全都一股脑地安排在了本就局促的二楼。在寻找苏打水的路上，我偶遇了过年家中常备的徐福记新年糖，可惜这么一大罐一个人根本吃不掉，只好从隔壁柜台拎走一包小时候梦寐以求的旺旺大礼包，试图达成一次漫长的延迟满足。

大号购物车已经被我装了个半满，该下楼结账了。相比于人工通道，我更倾向于自助收银，它绝对是社恐之光 —— 按自己的节奏，默默扫码、默默装袋、默默离开，避免了着急忙慌地将商品递到传送带上给收银员扫码，再将渐渐堆积起来的货物凌乱塞进购物袋的窘迫。

拉着小推车走出超市，刚一撩开塑胶帘子，熟悉的烤红薯香气扑面而来。原来之前是我来得太早，人家还没上班。捧着刚出炉的烤红薯和店家寒暄几句，得知家在东北的她今年也选择了留守北京过年，“超市不歇我也就不歇了，挣钱。”她笑笑说。

精品超市

回到家，刚卸完货准备剁肉馅的我发现葱姜蒜没买，得嘞，赶紧披上外套出门补货。

在京客隆相反方向有一家精品超市，正适合买点小东西。周末十点半，门口停车场已经停满，扫一眼，三辆宝马、两辆奔驰。

“欢迎光临果蔬好，请您扫下健康宝。”自动门滑开，两名店员恭候在门口齐齐向进店的客人鞠躬问好，从殷勤的态度到押韵的 Flow ，无论几次我还是无法适应。

在果蔬好店内，一切货品都被摆放得井井有条。

不同于京客隆，这里的购物车精致小巧，上下可以各放一个购物篮，细心的店员早将它们一辆辆地组装好，方便顾客取用。店内的节日气氛不浓，除了灯架上挂的那几排灯笼和耳边回响着的喜庆的“凤凰传奇”之外再无其他。

首先是蔬菜区。这里所有蔬菜都被预先摘捡、清洗干净，然后装进透明袋子或用保鲜膜裹好。精品蔬菜水果的定价相比于京客隆自然高上一截。价格劝退，我目的明确地找到一捆葱、一盒姜还有一袋蒜，想迅速结束战斗。走到转角处，瞟见有小盒的腊八蒜，想到今年没办法吃上老爸泡的腊八蒜，只能拿上一盒聊以慰藉。

跳过水果区，坐直梯上二楼。正对电梯的保鲜柜里放着当天制作的熟食和面点，左侧是酒水零食粮油调料，右侧是生猛海鲜鸡鸭牛羊。路上每遇到一位店员，都要迎接一次弯腰问好，仿佛穿越到海底捞。

被精细分割、码放、包装的肉类。

不得不说，果蔬好的二楼简直是强迫症的天堂 —— 所有酒水饮料零食按颜色、大小摆放整齐；肉按种类、部位码放在冰柜里，有的甚至被摆成花样；就连海鲜区的鱼缸玻璃也被清理得铮亮，角落贴着的“年年有鱼”衬着缸里鲜红的东星斑，让人产生极为强烈的购买欲。

这里的收银台也是堪比海底捞的服务：一个柜台两个人，一人负责扫码，一人负责装袋。扭头一看，橱窗外面那辆奔驰车的车主恰巧在往后备箱装着三盒草莓，店内标价 49.9 一盒。我叹了口气：“何时能实现超市自由啊！”

进口超市

立春，小年前夜。

下班时分，路过公司楼下的进口超市，门口的红颜草莓再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推了个和果蔬好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车，走到草莓面前。

“75.47 元”。贴在盒子上的价签让我直接愣在原地，然后几乎落荒而逃。这里的蔬菜不仅是洗干净、包装好而已，像芋头这种难以自行处理的食材还被削好皮、切成块，抽成真空保存。不仅是芋头，冷柜里还放着鲜切的水果块，似乎金光灿灿的，定睛一看，是顶着一个“贵”字。

超市中专门放置新春装饰的区域。

这里的年味又比果蔬好浓郁一点。超市特地开辟出一个显眼的地方专放新春装饰，显得很喜庆，可屋顶上挂的三把扇子是什么意思？中不中洋不洋，像摆放在日料店里的装饰误入了中国新年。

在熟食区的主食窗口里，店员正卖着两种面皮：立春吃的春饼和小年包饺子用的饺子皮。熟食柜台旁已经堆起了年货，从 200 多块的天福号酱货礼盒到 2000 多块的新年盆菜，实惠与富贵并存。

店内有各种种类和价位的年货食品礼盒。

转过弯，在乳制品和肉制品的保鲜柜里我发现了两款来自上海的年货 —— 沈大成的锦鲤年糕和八宝饭，想起我的年夜饭还没有甜品，便拿了一盒八宝饭讨个甜头。

进口超市的酒水饮料深得我心。几瓶可尔必思，一瓶新西兰马尔堡长相思，年的味道里总要有酒水饮料的痕迹。

传统市场

本来打算去超市找年味，可惜三家超市的年味都淡如水，记忆中人潮汹涌的抢购场面也没有出现。不甘心的我决定再去一趟家旁边的农贸市场，期望着那里能带给我惊喜。

市场中的水果摊位。

早上八点半，我拉着小推车来到市场，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扫码、测温，然后绕过限流的栅栏。在掀起沉重门帘的一刹那，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市场内人声鼎沸，叫卖声、问价声，还有小推车“嘎啦嘎啦”的拖拽声不绝于耳。左手边卖炸糕和烧饼的铺子飘来芝麻和油脂的香气，正对大门的水果摊上诱人的草莓又一次挑逗我的心绪。

许久没逛过市场的我感到一种全身心的冲击，立在原地，大脑当机，艰难处理着这纷杂且生动的场景。回过神发现，身边那些每天光顾的老人家们那么从容淡定，瞥一眼水果摊后径直往里走去，因为他们心知肚明：水果娇嫩，先去买不怕压的肉类和蔬菜垫在小推车下面才是正道。

年前这段时间，肉铺的生意总是非常好。

我跟随人流走到卖肉的地方，记忆里过年的风景在这里重合了。

每一个肉铺前都人头攒动。卖牛羊肉的铺子上挂着大块的带骨肉，顾客指着自己想要的部位，屠户拿着一把弯刀在骨头间游刃有余，随即精准地旋下一块肉。卖猪肉的铺子异常火爆，买家指着桌上的肉要着斤两，店家全凭手感手起刀落，不论五花还是排骨，重量大多相差无几。禽类窗口旁的顾客倒是优哉游哉，拿着夹子捡着塑料盒里的鸡爪鸭翅还有内脏种种，而那些买整鸡整鸭的顾客则低头探进窗口，跟店家倾诉自己的需求。

市场中的水产区域。

水产区更是生机勃勃。买家们都在弯腰仔细观察，生怕自己选到一条濒死的鱼。而商家们则是自信满满，徒手捞起一条就向大家展示，肥鱼扭动溅起的水花激的所有人连退两步。待买家选定，鱼贩火速转身，敲晕、去鳞、开膛破肚，一气呵成。

蔬菜区则暗潮涌动。除了那几家卖特定蔬菜的商户，卖西红柿土豆洋葱胡萝卜这些“通用蔬菜”的商家各出奇招，或是在叫卖上先声夺人，或是在摆放上独出心裁 —— 嘴里喊出的低价和码放极为整齐的西红柿，都是吸引人的有利因素。

旁边的百货区里有一家店在卖福字对联这些装饰。一对年轻小情侣撩开门口的灯笼进到店里细心挑选，一个中年大叔探头进来买上张福字就匆匆离去。

走出市场，一切又归于平静，那棚顶下的年味被留在身后。想起小时候，家旁边的市场一到过年也是这副热闹景象。我跟着爷爷奶奶去办年货的时候，奶奶总是会给我多买一块刚做好的豆腐，我捧着那块软嫩嫩、热腾腾、香喷喷的豆腐，一路走一路吃 —— 那好像是我记忆里最有年味的片段。

传统市场中仍可见到整条的牛羊肉被悬挂于铁钩上。

今年的春节就这样过去了。

我看着家里仍塞得满满的冰箱和柜子，它们大都来自计划外的农贸市场采购，终于意识到我们不愿意去超市置办年货，是因为那里的年味太淡 —— 连累肉身遭罪，却无法满足仪式感的需求。

与其在超市里汲取稀薄的年味，我更想沉浸在市场浓郁的烟火气里思念远方。因为过年，本身就是一段最值得思念与被思念的日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oodWine吃好喝好（ID：FoodWineChina），作者：张岂源，编辑：Cyan，摄影：提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