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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20 16:57

正在消失的国产恐怖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陈楠楠,编辑:张友发 ,头图来自:

《网络凶铃》剧照


2021年,那些国产恐怖片的制造者去哪儿了? 国内早期恐怖片导演牛朝阳,现在潜心研究传统文化和拍摄少儿教育课程;《网络凶铃》的出品人盛育彬,正在做一部正能量青少年足球电影;《碟仙》发行公司基点今年并没有恐怖片发行业务;而《中邪》导演马凯正筹备着三部院线恐怖片。


创造纪录的春节档后,冷门的三四月给了中小成本电影定档的机会, 其中包括电影市场的熟客“国产恐怖片”。但近年来国产恐怖片的日子并不好过。


灯塔专业版数据显示,2021年已经定档的国产恐怖片目前只有5部,这个数据在2016年是69部。而截至毒眸发稿前,三月上映的《错爱迷踪》和《夜守》两部观影人次6.5万以上的国产恐怖片,因评论人数太少,豆瓣暂无评分。  5年间,国产恐怖片数量下降了近12倍,影片内容也无人问津,似乎验证了恐怖片正逐渐从电影市场消失。


而中国的电影市场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这里面不只有国庆档、春节档里光鲜亮丽的国产大片,也有以恐怖片为代表的,在生存线挣扎的中小成本电影。而中腰部影视公司活的好不好,或许通过恐怖片的生存现状来窥得一二。


2021年,还有人在拍恐怖片吗,那些做国产恐怖片的人和公司又去哪儿了? 带着这样的疑问,毒眸见到了这些被主流观影人群遗忘和不屑提及的“恐怖片制造者”们。


“牛导做了一款儿童教育APP”


曾执导、监制过《床下有人2》《猫眼老太太》等十几部国产恐怖片的牛朝阳,现在做了一个儿童教育App。 


这是一款名叫“哎呀鸭”的少儿线上教育软件,软件主页显示的是几个教授儿童背诵古诗词等传统文化的付费课程。浙江东阳四月天的宣发负责人贾泽龙告诉毒眸,牛朝阳目前主要精力在研究古诗词、传统文化,也会亲自录制课程,“这是他的个人兴趣。”


”哎呀鸭“页面


贾泽龙的办公室在高碑店一栋办公楼的三楼,而大厅的一楼现在是“哎呀鸭少儿影视基地”。空旷的一楼大厅左侧,有一个搭建简易的儿童小舞台,正面则是一幅巨大“哎呀鸭儿童诗词会”海报。


 “原来咱这里70-80号人呢,做的多的话能养活这么多人。”贾泽龙下意识的望了望门外。几年前恐怖片的市场缩水后,原来做电影的每个部门留一个主管,“宣发的话也就20个人。”所以不少房间空了下来。 


他口中的“做得多”的时候,指的是2014—2017年。这时候每年东阳四月天的恐怖片制片量在6-8部。而上映的国产恐怖片数量都在20部以上。其中有不少票房过千万的影片,福建恒业影业出品的《京城81号》累计票房甚至达到4.12 亿。


 “那个时候把恐怖片结尾放成人为阴谋、梦境、幻觉、精神病,大家觉得挺新鲜的,还没有见过,怎么拍、怎么尝试都可以。”基点影视副总裁杨磊回忆道。 


以小博大的恐怖片,吸引了一批缺乏创作资金的中小型公司涌入,市面上出现了《笔仙》《筷仙》《笔仙撞碟仙》《床下有人》等众多恐怖片。但由于并没有形成完整的商业及创作逻辑,国产恐怖片更多处于野蛮生长阶段。


部分国产恐怖片 图源:豆瓣


题材的重复以及质量的持续下滑,使国产恐怖片的口碑逐渐跌至谷底。杨磊曾在影院看到15、16岁的少年,看完恐怖片后破口大骂,说又是这4种结尾。“连15-16岁的小年轻都摸清楚了,那他一定是目标观众群,因为看多了。”

 

当观众对套路感到厌烦,在2017年以后,市场泡沫迅速破碎,恐怖片的数量也断崖式下滑。灯塔专业版数据显示,2017年国产恐怖片的数量是41部,2018年这个数据是22部。

 

恐怖片制片方也纷纷离开,等到2021年,只有极少数还在坚持恐怖片的制作与宣发,其中包括东阳四月天和基点影视。

 

贾泽龙表示,近年来由于没有好的剧本,东阳四月天的制作片也在减少,目前主要承接发行业务。


而在2019年,因一部累计票房5625.3万的国产恐怖片《碟仙》,而受业内关注的发行公司基点影视,也面临同样的困局。《碟仙》以后,有人陆续找到杨磊寻求合作,但因为最近几年,市面上恐怖片存量就不多,“所以找的也就少了。”


《碟仙》


2021年到目前为止,基点都还没有发行国产恐怖片,去年发行的唯一一部《闺蜜心窍》,则是2014年、2015年左右拿到公映许可证的片子。


在恐怖片存量不足的情况下,突出中小成本悬疑片的恐怖元素,也是满足市场需求的一种方法。因为影院深夜场次是为恐怖片准备的,而不是为悬疑片准备的。这样虽然存在取巧成分,但也是“为了生存。”杨磊说道。

 

杨磊把电影发行公司,分作金字塔的上中下三级。上层头部发行公司如光线、博纳、华夏、中影,承接了市面上大部分大制作影片的宣发工作。一些中腰部的发行公司,也能承接到一些市场估值较好的影片,但尾部的中小型发行公司,多数只能发行一些中小成本的影片。

 

而恐怖片作为一种小成本、可以不依靠明星,就能实现“以小博大”的电影类型,对处于金字塔底端的发行公司的生存意义不言而喻。

 

“能够到我们这个层级寻求宣发合作的片子,一定是别人拣剩下的。”说到这,杨磊沉默了一下。


 日本导演来中国拍“恐怖教育片”

 

2020年,日本导演鹤田法男执导了一部国产恐怖片《网络凶铃》,电影改编自人气作家马伯庸的原著。这是国产恐怖片中少见的制作班底,但现在《网络凶铃》的豆瓣评论下方,更多的是对影片的谩骂。

 

对制片方大盛传奇创始人盛育彬来说,这部累计票房1515.6万的电影,“投入远大于产出。”事后复盘原因,盛育彬认为,“虽然用心做了,但我不应该碰这种类型。”

 

2016年左右,盛育彬开始思考能否制作一些商业价值更高的片子,作为公司业务增收方向。在此之前,他已经制作了《双城计中计》《枪手、快手、快枪手》,但大的院线商业电影,投资及故事内容需要慎重,中小成本的影片更好把控。


《枪手、快手、快枪手》


于是,他将目光瞄准到当时火热的国内恐怖片市场。当时马伯庸的小说刚刚火起来,当看到《她死在QQ上》 时,盛育彬马上联系了马伯庸,希望取得版权。

 

马伯庸告诉他,“版权可以给,但你需要给我一个拍成电影的理由。”他不希望改编的电影像之前那些恐怖片一样,观众进影院非但没有被吓到,还以为是个喜剧。这个想法得到盛育彬的赞同。

 

成功拿到版权后,为了寻找专业拍摄恐怖片的导演,盛育彬将目光瞄准到恐怖片大国日本,并锁定了中田秀夫、鹤田法男、清水崇这三位著名的恐怖片导演。前后去了日本7、8次后,盛育彬最终和《午夜凶铃》第三部的导演鹤田法男达成合作。

 

而在后期交流中盛育彬得知,鹤田法男的爷爷曾在抗战时期的东北,被中国人帮助过,爷爷一直教育他中国是一个热情美丽的国家,“以后要有中国的事情,一定尽你的全力。”


鹤田法男与马伯庸  图源:1905电影网

 

盛育彬在日本见到鹤田法男的时候,觉得导演不管装扮还是举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这是多年研究恐怖片的结果”,这也增添了他对这部恐怖片专业度的信心。

 

鹤田法男改写的第一版剧本,在夜里通过邮箱发送给盛育彬,看完以后,盛育彬吓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尺度实在是太大了,”他感觉这在国内绝对没办法过审。

 

盛育彬希望鹤田法男能调整剧本,因为“中国是没有鬼的”。但鹤田法男并不理解,因为他心里是“有鬼的”。在“没鬼”与“有鬼”多次焦头烂额的争论中,鹤田法男尝试写了第二版剧本,但因为逻辑并没有真正自洽,加上翻译的问题,“这个剧本就看不懂了。”

 

这时盛育彬开始思考究竟还要不要拍,以及要拍一个怎样的恐怖故事。之后和一位权威人士交流给了他灵感,“不要让这些惊悚片单纯成为年轻人心理,生理,感官上的刺激。”


于是,大盛传奇开始往片子里注入一些正能量的内容,“告诉大家沉迷网络不好”。

 

最终, 盛育彬将《网络凶铃》定位为“恐怖教育片”,由大盛传奇团队撰写剧本,导演鹤田法男带领的日本团队只负责执行。经历一系列自我审查和送审修改后,《网络凶铃》最终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样子,和最先的设想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网络凶铃》剧照


这部电影从构思到上映历经四年,其中大约一年半的时间都处于剧本调整阶段。“刚开始我以为这个片子很简单,但当这世界上就没有鬼的时候,你要怎么去解释它?我们也解释不通。”说到这,盛育彬提高了音量。

 

上映之前,盛育彬曾邀请身边的朋友试片,看之前并没有告诉他们这是一部恐怖片。影片放映没多久,来的人走了一半,甚至还有人打电话骂他,“说自己平时从来不看这种片子,吓死了。”

 

正式上映后,盛育彬看到百度、微博等搜索关于影片的评论,有些网友看到他的用心;但更多的人感觉“又被骗了”。这些评论给盛育彬留下了很大的心理冲击。

 

那段时间,盛育彬总是想到那位前辈和自己谈话。并且反思拍摄这部片子的历程:“我们有这么多的大好河山,5000年文化历史,那么多的正能量,可歌可泣的人物,我为什么要做让别人骂的人呢?”

 

与盛育彬同样无奈、迷茫、困惑、失落的还有导演鹤田法男,他甚至会透过浏览国内网络,来了解国内关于他的评论。

 

影片拍摄结束后,盛育彬和鹤田法男成了好朋友。此后,也有人想通过盛育彬认识日本导演,但在他看来,想要邀请日本导演及团队过来,首先“不能是一个糊弄的东西,”他们非常专业、严谨、敬业。

 

盛育彬至今记得,拍摄第一天导演给剧组人员鞠躬后说道:“电影是让我永远敬畏的一件事情,我需要大家心中有一种敬畏感,谢谢大家。”在此之后,他每天定点开会,如果没有人去,他就坐在那里一直等。

 

而在某次拍摄外景中,为了不影响反光板取光,导演要求所有人不要穿亮色衣服,但部分工作人员并没有在意,导演当时就发脾气,让他们回去换。

 

国内很难找到这样的恐怖片制作团队。杨磊也认为,国内真正对恐怖片有研究、喜爱,并能够细分、摸索的片方并不多,更多的人觉得这是一个低成本容易赚钱的类型。

 

盛育彬把《网络凶铃》看作自己一次失败的制片经历,而大盛传奇以后也不再会制作恐怖片。目前盛育彬正在制作一部青少年足球题材的电影,故事有关拼搏、努力、梦想等正能量的表达。


谁还在拍国产恐怖片

 

原定于2018年清明上映的《中邪》,在无法“如期公映”后,仍有很多制片方找到导演马凯,希望他能够执导并修改剧本。但马凯看过剧本以后,并没有特别大的拍摄欲望。

 

《中邪》以后, 马凯又筹备了三部惊悚恐怖类型的院线电影,目前各自进度不同。豆瓣电影显示其中两部《惊昏记》《我和她》均定档2021年,但应片方要求,马凯并没有透露更多细节。

 

而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嘈杂的车站背景音里传来马凯略显洪亮的声音,“我正去山东补拍一些新片镜头。”

 

2016年在First青年影展首次公开放映的《中邪》,被众多业内人士评论为“近年来最好的国产恐怖片。”这部制片成本仅为8万恐怖片,也吸引了腾讯、猫眼等多家影视公司投资。但在补拍三次后,《中邪》在上映前4天突然宣布撤档,至今没有上映信息。



马凯也曾收到过网友对《中邪》的多种质疑,“你拍的什么玩意儿,我三分钟都看不下去,就你这还获奖?”

 

之所以还一直坚持创作恐怖片这个类型,一方面基于自己的喜欢,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后续的项目开展,业内大部分人觉得马凯“比较适合拍这种类型,这样的投资比较好拉”。

 

小时候的马凯,喜欢在路边的录像厅花5毛钱看一天的电影。那时候香港的恐怖片和动作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洪金宝的《鬼打鬼》等。长大后,马凯陆续接触了世界范围内的优秀恐怖片,更为他偏爱的是温子仁拍的商业恐怖片。


后来在横店做横漂演员,在不同剧组穿梭,也让马凯熟悉了电影制作的基本流程。而在拍摄《中邪》前,他曾有三个恐怖短片的尝试,这些都为《中邪》的出现,积累了经验。

 

《中邪》因农村算命题材以及伪纪录片的拍摄形式,被业内人士视为“国产恐怖片的一次创新”。在马凯眼里,这更多的是在资金受限情况下,自我创作欲望的表达。他并没有有意识对国产恐怖片进行创新,“我只想在我能力范围内拍片。”


 

在马凯眼里,恐怖只是一个外壳,它要讲的是更深层的东西,并不单单是为了吓人。“好的恐怖片也可以做得很好。”

 

目前马凯正在准备惊悚和喜剧想结合以及“人鬼情未了”主题的片子。而选择这个片子的原因,也是基于他对国内恐怖片创作题材的观察,“在国内这块好像挺空缺。”

 

马凯对国内恐怖片电影市场的低迷并没有太大的感受。近年来除了院线电影,还有不少人找到马凯,希望他拍摄一些恐怖短片,但因为时间冲突,他并没有接受。


短片在投资及成本回收上更小的压力,使马凯觉得未来如果有机会的话,“会尝试一下。

 

而在更远的未来,马凯想要拍摄一部动作片,“剧本两年前就写好了。”马凯说道,等到有一部作品上映后,“这部动作片可能会开始推进。”

 

并不是所有导演能像马凯一样,有《中邪》的荣誉傍身,能够吸引众多投资。还从事恐怖片生产的导演,要么在默默无闻中打磨剧本,要么早就转向制作审查相对宽松的网大。

 

制作恐怖片在业内一直处于“鄙视链底端”,盛育彬和贾泽龙都曾遇到身边的一些导演及演员,一听到是恐怖片都不愿意接。马凯在First展映中认识的一些青年导演,虽然会对恐怖片展开讨论,但并没有人表达出拍摄这种类型片的意愿。

 

摆在东阳四月天和基点这类发行公司面前的是:这个原本有可能以小博大的电影类型,正在趋于消失。

 

东阳四月天和基点目前都没有接到明年的恐怖片项目。受疫情影响,包括恐怖片在内,市面上其他类型的片子存量也不多,能够到达中小影视发行公司手里的更是屈指可数。“没有看到消息放出来明年的电影在什么地方。”贾泽龙说到。

 

“我们一直在找,后面储备的就是1-2部将要签约的片子,其实储备算是没有的。”杨磊有些无奈的说到。

 

虽然自己不再做了,但盛育彬对国产恐怖片仍有期待。他希望未来国内能有一部真正优秀的恐怖片,自己拿给日本的导演看时,让他们感叹“我靠,你们拍的比我们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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