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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ID:openyouthology001),撰稿:Lydia,编辑:青豆,原文标题:《消费、占有、丢弃… 我们与物品的关系仅限于此吗?》,头图来源:IC photo
在豆瓣“捡垃圾即是艺术”小组,聚集了53513名潜心于“废物改造”的豆友们,他们相信“垃圾是被抛弃的无用之美”,破酒瓶儿、老物件儿,拆迁处里的旧家具、建材零件,甚至是路边的枯枝落叶……这些废品经过他们的改造,拥有了新的面貌。
遥相呼应的,是近几年的“Remake”风潮,潮流人士偏爱变废为宝的独一无二,甚至越来越多人亲自动手做一件自己的Remake。
在当下物品泛滥的消费文化中,我们扔掉的又真的是“废品”吗?除了消费、占有、丢弃之外,我们和物品之间的关系还可以是怎样的?
那些玩垃圾的人们
不同于为了打包买给回收站赚点钱而收废品,或是旧物焕新、一物多用的省钱妙招,“捡垃圾即是艺术”小组的建组初衷,是"发现和分享垃圾/废品中的审美趣味"。
尽管看上去组里的帖子都围绕着一堆“破烂”,豆友们想的却是在废品站/废墟/拆迁处中挖掘艺术潜能,所以才自封为“拾荒(pick-up)艺术家(artisit)”,想从垃圾中玩出艺术。
打碎的玻璃杯可以变成烛台、破旧的足球被带上一个可爱的发卡。
左:©江缙越 右:©大刮刀与小白
商场拆迁工地上捡到监控摄像头和废旧模特架,组装涂漆,变成“赛博台灯”。
© 脑康精神病专科
在小组里,你还能看见“拾荒艺术家”们认真地记录每一个“风和日丽的捡破烂儿日”,捡到了“好破烂”,和友邻分享时都要多个感叹号表达喜悦。
© 豆瓣
而在评论区,友邻们也会表达“收废品”过程中,对物品生命的思考。还有人从“废品”中获得治愈:每个在试图进行废品改造的人,都是在认真聆听物品的声音,重新寻找他们的发光点,这样的氛围也抚慰了那些处于低谷的人们,再次拥抱生活的希望。
© “捡垃圾即是艺术”豆瓣小组评论区
和“捡垃圾即是艺术”小组的“再创造”精神有异曲同工之处的,还有近几年在时尚界流行的“Remake(改造)”风潮。Remaker们通过对旧衣物的破坏、解构、重组,来创造一件全新的单品。
几条穿腻了的牛仔裤改造成一个牛仔拼布提包;帆布鞋剪了可以做成时尚的吊带上衣;短袖的logo和元素可以剪下来拼贴在棒球帽上……
Remake不只是重组,更是通过重组赋予新的内涵, 让旧衣服焕发出新的生命力。青年志曾经写过一篇关于Remake的文章《我跟我爸学裁缝,就为改造一件旧Nike》,我们采访的DD,将一件二手的耐克滑雪服改成了单肩包,她所创造的新内涵是一种未来感,“我希望这个包改造过后不仅仅来自过去、还能代表未来。”
© DD改造的滑雪服及最终成品
这种对于废弃物的重新思考,赋予它们新的符号意义的行为,不只是野生“拾荒艺术家”们的爱好。艺术界有“垃圾艺术”这一流派,作为整个20世纪反抗现代主义的一部分,“垃圾艺术”反对使用传统的材料进行艺术创作,而是用废金属、破碎的机械、木材、废纸进行创作,主张任何材料都能创造艺术。
第一位“垃圾艺术家”或许可以追溯到杜尚,那个颠覆性的“爆款”小便池,《泉》。他的颠覆性在于将“现成品”放在艺术品的位置,重新审视日常用品,而且是一个与排泄物相关的、不洁的废弃物。
©《泉》,马塞尔·杜尚,1917
还有一些“垃圾艺术家”的作品,如果放在今天的“捡垃圾即是艺术”小组里,必定是加精投稿。美国的雕塑家戴维·史密斯(David Smith)是最早使用焊接金属创作的人之一,他的作品《哈德逊河的风景》,就是利用农具的钢铁碎片和铸造厂的废弃物,“在空间中作画”,雕塑了一处风景。
©《哈德逊河的风景》,戴维·史密斯,1951
英国当代艺术家蒂姆·诺贝尔 & 苏·韦伯斯特夫妇(Tim Noble & Sue Webster),利用光影的效果,通过不同角度的照射堆砌的垃圾,创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景象,也隐喻着人和“垃圾”的关系。
©《Real life is rubbish》,蒂姆·诺贝尔 & 苏·韦伯斯特,2002
“丢弃文化”:我们习惯了用完即弃的生活
在我们的印象中,长辈们比较“惜物”。物资匮乏的时代,什么东西都会尽可能使用很长时间,修修补补也仍然在用,家长说起来都是“这东西比你年岁还大呢”。而消费文化盛行的当下,我们面临的却是产品加速的更新换代,以及大量的物质过剩。
戴维·哈维(David Harvey)在《后现代的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一书中,提出了“丢弃文化”(culture of disposability)这一社会现象:使用和丢弃物品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我们习惯了用完即弃的生活。一次性的包装、一次性的袋子,它们的方便来自于即弃;某个物件坏了,没有人再去修修补补,路边的维修摊都渐渐消失了。人们消费就是为了丢弃。
但是物品是怎么成为废品的呢?我们又为什么会轻易丢弃它们?
如今,商品社会正在逐渐掌握对于“废品”的定义,所谓废品不仅只源于物品的损坏或使用寿命的完结,而更多是因为它们的“过时”。商店和品牌每一季都有新款,衣物的“时尚寿命”实在短暂,在无数的宣传和广告渲染之下,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速度追赶时尚的浪潮。在这一不断购买、占有的过程中,我们只是在追求物品身上的符号意义,对于物品本身却在不断地忽略和抛弃。
回顾我们手机上某橙色软件的购买记录,有多少只是为满足一时的“欲望之需”,又有多少仍然留在了我们的生活中。到今天,全球每年有超过1500亿件服装被抛弃,而在中国,每年被扔掉的衣服超过2600万吨,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扔过只穿了一次的衣服。在时尚的话语下,服装的功能价值降低,反而而更像是一次性使用的商品。
这也正如鲍德里亚所说,在消费社会中,我们消费的不再是物的有用性,而是要不断通过消费来彰显自己的社会地位、社会身份和生活方式,消费构成了一整个符号意义系统,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合法性的根据。物品的价值未必由它的实用功能决定,更多时候人们对一件商品的拥簇来自于它背后代表的符号意义。昂贵的奢侈品包包、大牌时装、球鞋,有多少商品的购买是出于维系自己的“阶层形象”呢?甚至是在MUJI购买一张木桌子,好像就买来了“极简生活”。
我们反思消费主义之后,再回看豆瓣的“捡垃圾”小组,那些对于“废品”的珍视和再创造,更像是在从商业社会的手中抢回对于物品的定义权,与此同时,也是在捡回我们对于物品的感受力。
那些“它”,到底是谁?
“拾荒艺术家”和Remaker们,通过改造废物,也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重新审视作为“它”而存在的物品。
其实改造并不简单,这个过程需要对于物品的细致观察,比如感受它的形态、材质、触感,还需要突破物品原有的使用功能,再去想象它新的可能性。
正如前文中的Remaker DD所说,Remake并不是简单的改衣服或改包,而是用全新的视角观察和理解生活中习以为常的物品,在此基础上再进行具体的改造。比如:牙膏在日常中只是一个实用性的清洁工具,但如果想把它做成一个有趣的设计,你就不能只把它当作“牙膏”,也许可以变成一个花瓶?一个头饰?这是一个脑洞大开,极具想象力的过程。
废品改造和衣物Remake,其中对于物品的感受力与再创造,正是“物商”的体现。
简单来说,“物商(material intelligence)”是一种我们对于物质世界的感知能力,一件物品如何得来,如何工作又如何使用……通过物商,我们可以更好的感知人和物品的关系。手工业时代,人们能了解一件物品的生产过程,它完整地出自一个人、一个工匠世家之手。现代工业中流水线的生产模式、越来越复杂的产品原理,我们对于近在手边的物品已经了解甚少。拿最常用的手机来说,无数精细复杂的零件、运作方式、生产过程都隐藏在一块小小的屏幕之后,呈现给我们的只是一个巴掌大的长方体。当代生活中处处都是“黑盒”,我们并不清楚物质世界的运行原理,也能正常生活。
我们和身边的物品变得陌生与疏远,只是使用,并不理解。
很多人在快手抖音上沉迷于修手机、修电脑的视频,在看别人修理的过程中,我们满足了对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事物背后运行逻辑的好奇。包括看手工耿,在农村院子里,原生态地“从无到有”制作一个发明,也是在和他经历一个完整创造物品的过程。从这个角度来说,手机维修的工作人员、手工耿、维修工们的物商是很高的。
或许大多数人做不到自主制造一个物品,完全理解它的生产过程,但至少我们可以提高对身边物品的感知力,关心“它”是谁,这也是提高物商的第一步。
当我们跳出人类中心主义,把物品放在和人对等的位置上思考,或许就能发现物品不同的面向,而我们和物品的关系,也可以不再是简单粗暴的消费、占有、丢弃。
物品是人类意志的延展,重新审视自己和物品的关系,也是检视自己的过程。物品不会说话,但它也有语言,这种语言是材料、质感、形状、温度、背景和故事,理解“物”的语言,了解一件“物”的历史,或许我们就能多一分对物的珍惜,多一些对消费狂欢、一切过剩的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