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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07 20:05
据说当代人光是悲伤就有八百多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陆飞,原文标题:《据说当代人光是悲伤就有八百多种,你是哪一种?》,头图来自:《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阳光泻下来,饱满到让你眯着眼。经过一家多年前常去的超市,耳机里突然传出学生时代听过但想不起名字的歌。一切好像都还在这里,却又似是而非。如果有人问你,今天心情如何,你欲言又止,因为你也不知道怎么捕捉和传达这种有点美丽又有点伤感的体验。


一个可能不是那么准确的感受是:悲伤似乎总比快乐来得更难形容一些。因为快乐尽管罕有,但大多数的快乐来⻰去脉都是清晰的,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忧郁则不同,有时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哪怕朋友很多的人,偶尔也会有“郁闷时觉得没什么人能去诉说”的感觉。所以忧郁的人总是显得更加沉默,毕竟,倾诉郁闷本身就是一项困难的“技能”。


在形容微妙情绪这件事情上,公共字典同样不能提供任何帮助:“心痛”和“牙痛”都是一样的“痛”字, 虽然两者完全不同。“难过”和“伤心”倒是百搭,但通常说了也等于没说。用来形容感受的词汇,比形容口红色号的都要少。匮乏让人陷入“以为彼此有共识”的错觉,但其实,你的伤心和我的伤心,根本毫无相似之处。


©️《春天的故事》,1990


人与人的喜悦也许能相通,但悲伤确实有点难,科学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去年八月份,在《科学》杂志发表的一篇论文里,北卡罗莱纳教堂山分校的一位名叫Joshua Conrad Jackson的学者就发现,在不同的语言里,那些表达负面情绪的词语其实在意义上有着微妙的不同。比如有些语系里的“焦虑”更接近“恐惧”,而在另一些语系里,“焦虑”的近义词则是“后悔”和“悲痛”。


“悲伤”也可以做成一本词典


在这种时候,把自己的情绪场景化,也许是一个更能让别人理解的办法。


在掌握情绪词汇这件事上,有一个叫John Koenig的美国人就很别处心裁。他编撰了一本在线字典,名叫The Dictionary of Obscure Sorrows(晦涩悲伤词典),字典收录了800多个他自造的词,至今依然在更新。


©️《The Dictionary of Obscure Sorrows》宣传片


我们可以举几个他的造词案例:


Kenopsia:一种阴森、凄凉的气氛。平时熙熙攘攘的地方,你经过时却仿佛安静得被人遗弃,它可能是夜里的学校走廊,也可能是假期里的办公室或者空荡荡的游乐场。脑海中对往日热闹的回忆,与此刻的寂静形成反差——残存在情绪里的往日余像,让这个地方此刻看起来不仅仅是空的,甚至像是“负”的。所有不在场的人,都像霓虹灯一样发着光,提醒你这里缺失了什么。


©️《温蒂妮》,2020


Gnasche:一种强烈的、“想在爱人的胳膊上狠咬一口”的冲动。


Degrassé:被浩瀚的宇宙迷住时才有的那种心绪不宁。你意识到,夜幕根本不只是一张墙纸,而是一个深深的异域之海,洋流正稳稳地带走所有其他漂流者,他们也许和我们有同样的烦恼,但却已经远离了我们所能听到的世界。他们只是偶然略过地球大气层的漂流瓶,百万年就前已经结束的某场派对发来的过期邀请。


Ambedo:一种忧郁的恍惚,你完全沉浸在某种生动的感官细节中:雨滴从窗户上滑落,大树在风中倾斜,奶油在你的咖啡中打转尔,这让你忽然开始意识到生命的脆弱,甚至有一点想吹呜呜祖拉。


Vemödalen:美景在前,你举起相机想要拍下来的时候,猛然想起,这世界上已经有成千上万如出一辙的照片——一样的初樱,一样的落日,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海边终于牵起的手。这种批量制造,一切皆可复制的感觉,让你意兴阑珊,觉得空洞又廉价。


©️ 《重庆森林》,1994


Nodus tollens:你意识到,你是你自己人生中的陌生人。长久以来,你都以为自己在按照正确的剧本推进生活,如今却不断地发现,这当中充满了与你格格不入的突兀段落,甚至整个故事的定位,都不是你以为的那一个。这一切让你不得不回头检视过去那些曾经为了更快到达目标而略过的章节,最终无可避免地明白,从一开始,你就应该选择自己的路。


Altschmerz:厌倦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老问题。这个缺点和这份焦虑,你已经与之抗争了太久,久到它们变得不再那么痛苦,久到占据上风带来不了成就感。在整个过程中,你提不起任何思考有趣东西的精神。你试图从痛苦中寻找新鲜感,找到了才发现,这份新鲜感你很早就体验和抛弃过一遍了。


 ©️ 《薄荷糖》,1999


在这个网站里的每个词条,都致力于抓住某种尚未被公共语言捕捉到的朦胧忧伤。因为,就像那句话说的,“召唤一个魔鬼,你首先要知道它的名字”,一旦为某种东西命名,你就会辨认它、掌握它、拥有它。


“对,思考令我忧郁”


在所有失落的情绪里,忧郁(或者说那种淡淡的不快乐)最普遍但又最多样。但不仅仅是因为言语匮乏,而是因为它本身的丰富就可以说是一种魅力。这个词的含义几经变化,以至于在今天,当一个人说自己很忧郁时,你其实很难确定,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文学、哲学和心理学三个维度,忧郁在演变的历史上曾经有过完全不同的含义,分别是美、深刻和有病。


©️ 《坏血》,1986


最早的忧郁是美的。每个人都知道哈姆雷特,他就是文艺复兴时期忧郁者的典范——出身高贵、性情孤僻、形容清癯、兼具哲人的深沉和诗人的善感。


这样的形象在日后的文学作品中一再出现,并在浪漫主义时代达到巅峰。想想奥涅金,唐璜,鲍尔康斯基,他们有着相近的气质,高贵、华丽、冷漠的外表下,是敏感又忧郁的人格。它让主人公超凡脱俗,焕发出美的光彩。读者感同身受的同时,或许还会有一丝成就感,因为“只有舌头灵、味觉良好,能咬破快乐果的人才能瞧⻅”,不管是拥有还是欣赏这种忧郁,都是需要一定文学素养的——在那时,忧郁或者说表达忧郁,都跟欣赏文学一样是一种特权。


©️ 《秋天的故事》,1998


另一方面,人们把忧郁和智力相关联。一个人若是对人生没有总体性的失落,或者只是满足于浅薄的快乐,那么他就不会有忧郁。因为忧郁不同于那种席卷一切的悲痛,它是一种更细微也更“高级”的情感,汉学家顾彬就这样解释过两者的差别:


“如果你们学过基督教、神学,就会知道,在欧洲的中世纪,一个人发愁,是很大的罪,那表示他对上帝的创造有怀疑。那时候人是不能对上帝的创造表示怀疑的。因此,到文艺复兴之前,没有人敢公开说,我是忧郁的。但是,从文艺复兴开始,人们想独立思考问题,想要没有任何限制。但人没有限制的时候,过了一段时间,他会感觉到他的无力,于是他会开始忧郁。(这样子的)忧郁不需要什么原因,忧郁是一辈子的,如果忧郁可以离开你,那不是忧郁,而是悲哀,悲哀才需要一个原因。”


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俄国哲学家别尔嘉耶夫在《自我认知——哲学自传的体验》里写道:“忧郁指向最高世界,它伴随的是这个世界的虚无、空虚、易朽的感觉。忧郁指向先验的东西,同时它又意味着与先验的东西不相融性,是我和先验的东西之间的无底深渊。”


浪漫主义时代的美学式忧郁,在这里理性化,哲学化了,它是一个人精神深度的体现。时至今日,翻开哲学家传记,你会发现他们几乎无一例外是忧郁的人,本雅明,福柯,维特根斯坦……这些20世纪最显赫的思想家,都没有度过快乐的一生。


我们还需要“重获不快乐的可能”吗?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同样在20世纪,这样一种让人趋之若鹜,代表着美与天才的忧郁,似乎又有成了一种病的趋势。


如今我们说起忧郁,想到的绝对不是维特根斯坦,而是已被污名化的“文艺青年”,作为正能量反义词的“负能量”,以及过时的芭乐苦情歌。哈姆雷特要是活在今天,恐怕会被冠以“no zuo no die”的名头骂到退网。忧郁不再美也不再深刻,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心理疾患,甚至可以说全世界几亿人都有。


©️ 《重庆森林》1994


正是这样复杂的演变过程,让我们难以交流忧郁。说自己忧郁,可能是在凡尔赛,可能是在求医,也可能只是单纯描述心情。


那这样的不快乐甚至是痛苦,究竟应该是什么?也许我们从前对它的推崇确实有些偏颇,然而作为一种普遍的精神状态,它又为什么要成为一种必须被克服的疾病呢?为什么一个人必须快乐,舍弃掉一部分的自身情绪,从而放弃一部分丰富的生命体验呢?


忧郁的病理化,至少在两个层面上还没有答案。


首先,在当代,忧郁是普世的,在这个意义上说,它是人性的。当一个人自然的精神和情绪,从一种生活样貌变成一种需要治疗的病时,从“健康”这个标准来看,他是不达标的。


只许快乐的人生真的称得上快乐吗?一个人必须积极,到底是为了个人本身,还是因为快乐的人更适合这个社会的生产和消费呢?当初信神的人不可以忧郁,如今我们又是因为信了什么吗?


©️ 《花容月貌》,2013


第二,忧郁不只是个体的事。当我们说起忧郁,往往只会想到这个人的个性,仿佛一切都是性情脆弱的缘故,而忽略了还有历史性忧郁、文化性忧郁、政治性忧郁等等那些无法名状的忧郁。如果我们总是把一切问题都心理化,只试图通过调整心态去解决,那么现实永远不会改变,而心态的调整最终无休无止。


忧郁不只是个人的耽溺与消沉,它还是群体的共同经验,指示了我们的生存环境,也累积着改变的动能。从社会力量的角度,美国学者Heather Love曾经如此解读忧郁:“在目前的局势下,问题真的不在于是否诸如悲伤、悔恨、绝望这样的情感,……事实上,若没有这些情感,我们不可能去想像改变现况。”


©️ 《神游天地》,1987


“凡是我们可以用语言描述出来的世界,就是我们可以掌握的世界。”有鉴于此,弗吉尼亚·伍尔夫曾经这样描述自己的文学目标:“我想写一部小说,关于沉默,那些人们不会说出口的话。”在当今这个喧哗年代,人们依然是失语的,因为我们说不出我们不掌握的词语。一封未寄的信,春天绽放的花,傍晚醒来时候的那些珍贵的吉光片羽,存在于其中的那部分世界,在还没有被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迅速消失了。


发现忧郁,并不是想让人们沉溺不快乐,而是为了还原我们一部分的生命经历,为了那些只能轻轻捕捉的一刹那、一句话,然后,把那个世界还给我们自己。


参考资料:

· Aeon, https://aeon.co/videos/from-imbalanced-humours-to-brain-chemistry-on-the-evolution-of-melancholy

· The Dictionary of Obscure Sorrows, https://www.dictionaryofobscuresorrows.com

· 神经现实,《〈科学〉:你说的悲伤是什么悲伤?》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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