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里来了一位私家侦探

获得2021奥斯卡奖提名的纪录片，总体上符合评委们一贯口味，偏爱厚重深沉，比如Figure前两周推荐过的《集体》和《残疾营地》。来自智利的《名侦探赛大爷》，虽然未必是伟大的影片，但设定更能博人眼球，而且诚实面对生活里的缺憾，其余味同样令人印象深刻。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igure（ID：FigureVideo），作者：鲜于，题图来自：纪录片《名侦探赛大爷》

“招募老年男性，80~90岁，退休，独立，独居，能使用新技术……”

老派间谍片音乐声中，智利纪录片《名侦探赛大爷（The Mole Agent）》的故事，自这则报纸上的招聘启事展开。

侦探罗莫洛与赛大爷

智利导演梅特·阿尔贝蒂是个黑色电影爱好者，一直想拍部关于私家侦探的纪录片。偶然的机会，她找到了一家侦探事务所，并将目标人物锁定在该事务所正在招聘的“老年间谍”身上。

侦探事务所聘请老人潜伏养老院内执行任务，把“老人”与“间谍”联系到一起，简直是《赤焰战场》的现实版，而主角“赛大爷”竟然007附体，在执行任务期间虏获了一众异性的芳心……

完全可以当做剧情片来欣赏的《名侦探赛大爷》，却是部纯粹的纪录片，发生的一切皆为真实生活。

养老院里来了个帅老头

如果不是对行动人员有要求，“赛大爷”执行的算不上一个难度高的侦探任务。智利一家侦探事务所接到客户委托，调查其母亲索尼娅（Sonja）所在的圣方济各养老院是否存在虐待老人、侵吞老人财务等问题。

作为一家已经成功完成过多次类似委托的侦探事务所，老板罗莫洛（Rómulo）手下有自己的专职老年卧底侦探，但不巧他正在受伤修养中，所以就有了片子开头的招聘广告以及接下来一连串颇具喜感的面试镜头剪辑。

罗莫洛给赛大爷传授侦探技巧

最终，前销售员、85岁的赛尔吉奥（Sergio）胜出——智利导演梅特·阿尔贝蒂在采访中表示，其实是她“动了点手脚”，因为赛大爷“形象更好”。

在出发执行三个月的卧底养老院任务之前，赛大爷得到了罗莫洛秘密培训：罗莫洛给他一只嵌入了迷你摄像机的钢笔、一副同样装有迷你摄像机的镶边眼镜，然后教他学会用智能设备偷拍，并通过手机打视频电话。

还有一大堆七七八八的暗号，比如赛大爷进入养老院后，需要每天晚上都给罗莫洛发语音或打电话，报告一天的调查结果——他们管这叫“送货”。

赛大爷认为手机上的照相软件就是在视频通话

赛大爷磕磕绊绊地完成了培训，入住养老院之后，计划正式启动。

初到这所宗教背景的养老院，赛大爷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里有漂亮的花园、相对精致的装修和亲切的工作人员，与想象中阴森恐怖的画风完全不一样。

但赛大爷虽然是个笨拙的“零分间谍”，毕竟还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所以很有职业素养地没受环境影响，迅速进入调查状态。

赛大爷在走廊记录门牌号码

他经常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走廊，明目张胆地在众人身边“偷听”谈话，大摇大摆地记录老人们的房号和相关信息，甚至开免提接听老板罗莫洛打来的电话……

事实上，想找到目标人物索尼娅并没有想象中容易，因为这些老奶奶在赛大爷眼里，长得都一个样，就算拿着照片比对，也认不出来......

认脸不行，赛大爷只好跟其他奶奶打听。

赛大爷接触的第一位老人名叫佩德罗尼拉（Petronila），她酷爱诗歌，不仅喜欢别人的诗，自己偶尔也会创作。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就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欢迎新人——赛大爷表示，“诗有点不押韵”。

赛大爷主动和人搭话寻求线索

接着，赛大爷又去跟正在织毛衣的鲁比拉（Rubira）打探消息。虽然有点健忘，但这位奶奶特别喜欢哲学问题。两人一边整理毛线，一边探讨了一会儿“大脑会不会背叛自己”……

还有玛塔（Marta）奶奶。她有些神志不清，每天都策划着逃离养老院，回家找妈妈，只有养老院工作人员假装成“妈妈”给她打电话，才能让她放松下来。

赛大爷“曲线寻人”的办法，遭到重大挫折——这些奶奶们都上了年纪，彼此的名字已经记不住了。

到处搭讪老太太的结果是，赛大爷成了养老院里最受欢迎的仔。这不仅是因为这间养老院里男少女多，更在于赛大爷个人魅力Max：他身材瘦削，清爽整洁，很有绅士风度，温文儒雅，重要的是他很会聊天。

养老院里的老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互相问这位绅士老头到底是谁。一位叫贝蒂塔（Berta）的老奶奶直接表示，自己已经芳心暗许，不，是明许，“喜欢他”。

终身未婚的贝蒂塔，不断创造和赛大爷相处的机会，给他送好吃的、约他一起外出，还找养老院工作人员帮忙撮合，表示自己已经在考虑“如何跟他分享自己的养老金”“计划在养老院操办婚礼”……

贝蒂塔在好友面前用花瓣为爱情占卜

她还在院子里揪花瓣做起了爱情占卜：“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眼看最后只剩两片花瓣，结局将是“他不爱我”的时候，奶奶直接一把全揪掉，大喊：“他爱我，百分百！”——谁还不是个80岁的少女了？

但贝蒂塔奶奶面对的竞争相当激烈，低估了赛大爷的受欢迎程度：这位“007”大爷俘获了几乎全院奶奶的芳心，轻轻松松就当选养老院周年庆派对的Party King。

赛大爷当选养老院周年庆派对的Party King

被接纳、被喜爱的突发状况让赛大爷感到愉悦，但还好，他没把正事忘了。在记录了40位女士和4位男士的房号和名字后，赛大爷终于在17号房内找到“目标”索尼娅。

他以新人想要熟悉院内老人为理由去接触“目标”，时不时就跑到她身边和她套近乎；在碰到索尼娅和护工在一起的时候，赶紧拿出录像钢笔，从旁监视，收集“证据”，加速任务完成。

不爱社交的索尼娅令赛大爷头疼

然而，赛大爷不仅没收集到“证据”，也没能与“金主”打好关系——索尼娅压根就不愿意理赛大爷，或者说，她不跟任何人交流。

一部打破第四面墙的纪录片

按照商业电影或者奈飞热衷的剧情式纪录片套路，《名侦探赛大爷》接下来的走向应该是揭露一个惊天黑幕，比如一条以慈善为名，实则秘密迫害老人的黑色产业链。

但影片最终所呈现的，与导演最初决定拍摄时的主题相去甚远——导演承认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说服了自己，转而专注于赛尔吉奥在养老院的旅程，以及他对所见所闻的总结和归纳。

或者说，尽管存在种种欺骗，但这部纪录片最终还是比预期的要诚实得多。

最大的欺骗在于，整个拍摄期间，养老院方不清楚赛大爷的“任务”，而摄制团队宣称制作的，是一部以赛大爷为主角、关于养老院日常生活的纪录片——影片上映前，导演才向养老院工作人员表明实情，发现她们从没怀疑过赛大爷……

养老院为老人们举办派对

导演似乎彻底放弃了主观能动性，固定机位、稳定的设备加耐心等待——倒是意外地与老年人生活状态契合——整部纪录片完全没有人物访谈，纯以赛大爷为中心跟随拍摄。

更妙的是，导演刻意暴露了摄制组的存在，甚至在影片中“客串”。

当赛大爷接受培训、试戴智能眼镜时，与他共处一室的所有工作人员，就很自然的暴露在镜头中。显然，观众能看到这些，不是穿帮，而是因为导演的选择。

当赛大爷初入养老院，房檐下几位奶奶八卦他的时候，录音话筒不断在她们头上飞舞，引起了一位奶奶的注意，她们小声嘀咕的内容和警惕的表情也被保留在影片中。

伸长的录音话筒引起老人们注意

还有玛塔奶奶，在计划逃离养老院时，向现场一位工作人员求助却被“无视”、“冷落”的整个过程，也被完整呈现。

事实上，这些处理将《名侦探赛大爷》的真正故事绽放在了“卧底”任务之外，让这部真实记录老年人生活的纪录片，彻底摆脱了刻板的旁观者视角，拉近了观众与片中人物的距离。

“孤独，是发生在这里最糟的事情”

《名侦探赛大爷》巧就巧在结构：如果说“卧底潜伏”是前菜，那么养老院众生相才是正餐。

并不存在什么虐待，也没有什么偷盗——通过赛大爷的眼睛，我们看到的只是衰老给人带来的真实不堪。尽管养老院里定期举办活动，配套设施完善，工作人员负责细心，但老人们还是时刻会被巨大的孤独感包围。

养老院举办生日派对

贝蒂塔在养老院里住了二十多年，直到邂逅赛大爷才品尝到动心的感觉。猛烈的追求攻势，未尝不是因为时不我待。

无论悲伤或快乐、送别亦或迎新，珀蒂塔都会低声吟诵自己创作的诗句。这恰是这群老人的福音，看似洒脱，谈到死亡都是妙语连珠：“当你的灵魂被残酷的荆棘刺伤，你还可去往母亲的坟墓，洒遍哭泪。”

但这位履行了所有责任的母亲，在被孩子们安置在养老院以后，便没再得到过他们的关怀。珀蒂塔还要“洒脱”地为他们辩解：“他们有其他的责任、其他的义务，他们都各自结婚，有自己的家庭，他们不能只想着自己的母亲。”

珀蒂塔

“人生总归还是残酷的。”她说。

还有“目标”索尼娅，这个难以与任何人沟通、甚至抱有坚硬敌意的老太太，不过是想女儿能来关心自己。但女儿很少来看望她。

赛大爷在给侦探社的调查报告里写道：“该来养老院的不是我，而是索尼娅的女儿。”

影片最值得回味的细节，就是镜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当代老年人面临的孤独感。没有什么虐待，“孤独，是发生在这里最糟的事情。”年龄是老人们住在一起的主要理由，却也是她们最想逃避的现实。

她们老有所养，又老无所依。

《大侦探赛大爷》的开头虽然看似欢脱戏谑，但随着现实发展逐渐走向些许沉重。包括赛大爷自己，通过“送货”中的只言片语，观者不难觉察到，他关注的是老年群体的真实境遇，而这些境遇他自己本人同样是要面对的。

最后，赛大爷在侦探所的安排下，以家庭为理由离开了养老院。虽然告别并非永别，赛大爷仍然定期回到养老院看望朋友；也有影迷被这部纪录片触动，匿名给养老院送去了鲜花，抚慰老人们孤独的心。

养老院老人们为去世的珀蒂塔朗诵诗歌

但这些和现实相比，大家都清楚，不过是刹那的温柔。纪录片以珀蒂塔奶奶的葬礼作结，停留在“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懊悔和哀愁中。

人终有一老。惟愿人人都可“有尊严地老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igure（ID：FigureVideo），作者：鲜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