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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24 21:31

美国的“末日边城”,阿拉斯加以北,没有钱和赌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Tianxi,题图来自:作者提供


这是我的一个长期私人摄影项目。照片拍摄于2014年至2018年。


每年我都会去阿拉斯加北部生活几周,观察,并将自己代入这个“边缘世界”中人们的生活方式。本文中出现的几个地点:Jeremy的林中木屋、史蒂文森村、巴罗,是生活的不同维度,即家庭、村落和城市。然而这种维度并不在我们熟悉的现代生活的系统中,它更像是处于现代文明和原始自然交界处的某种混杂状态。许多场景让我联想到游戏《辐射》系列当中那种被严重毁灭之后的世界。


一、阿拉斯加


2018年8月,出发之前,我决定这次拍摄完以后就终结这个项目,因为它已经持续了相当久。


我住在美国纽约州的罗切斯特。从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直到降落在费尔班克斯国际机场,我都有一种感觉———这应该是我未来几年最后一次飞往阿拉斯加。我打算结束这趟旅程之后,给自己安排很长一段时间,用于休息、读书和整理。


最近数年,频繁旅行让我疲惫不堪。甚至很多时候在出门前会有严重的旅行前焦虑。手边放着一堆还没有完全打包好的行李,几个小时之后就要起飞的航班,凌晨四点窗外清冷的灯光,实在让人无法感到愉快。


从罗切斯特到费尔班克斯没有直飞的航班,我选了转机时间较长但比较便宜的一班。先飞到亚特兰大,再飞到明尼阿波利斯,再飞六个小时才到了费尔班克斯。转机三次,我几乎看完了四部电影,没怎么吃东西。


此前我很少在夏天来阿拉斯加,所以除了白色以外的形象,我几乎没有什么记忆。






















二、Jeremy


这年三月从史蒂文森村回来后,我一直试图和Jeremy保持联系。Jeremy是一个住在育空河边的猎人,时常骑着雪地摩托在林子里打猎,长得很像游戏GTA5中的崔佛·菲利普,行为也像,个性粗犷,脾气暴躁。


我托他帮我给那边的村民带话,或者是传递一些照片。这种传话非常费劲,因为我先要打电话到育空河边的石油管线补给营地,然后让营地里的值班员找到Jermey,约一个固定的通话时间。我寄去了一些以前给他们拍的照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那些照片是否有寄到,但是无论如何,这种联系似乎让Jermey和村民们都习惯或者说接受了我的存在。


好处就是,八月我回去的时候,他们不再感到别扭,不再用那种充满戒备的眼神看我。我提出给他们拍照的要求时,他们甚至可以在我面前从容地抽大麻,并且愉快地展示他们在洗手间旁边的小房间里开辟的、种满大麻的花园。


与冬天不同,我们需要乘船沿着育空河逆流而上,才能到达史蒂文森村,而不是在冰封的河面上开雪地摩托。这让一切变得更容易,不至于冻个半死。


三月的时候,我们开了两台雪地摩托在冰面上走了一个半小时,最后五个人灌下两瓶伏特加才得以活命。所以这次我们就搭Jeremy的铁皮船在育空河上走。但浪很大,颠簸起来也让人有点吃不消。


极地的夏天也会让人感到寒冷。夜晚温度可以接近零度,但只要多穿一件毛衣就很容易获得舒适——尤其是对于我这种热爱寒冷的人来说。在极昼中可以远离漫长的黑暗,可以享受那种长达六个小时的日落和随之而来又是六个小时的日出。有两天我躺在Jeremy的小屋里看着窗外柔和的光线,似乎远离了此前黄昏带来的那种焦虑感。我想,城市里的那种短暂的黄昏,可能会给某些人带来焦虑。但我不知道是因为城市,还是因为黄昏。 


我偶尔回想起在北京或者在上海时经历的那种黄昏,私下里我把那称为妖怪出没的时刻。譬如晚上六点你站在三里屯的马路边,就会看到各种奇奇怪怪、身分不明的角色从未知的角落和缝隙中闪现出来,就像是游戏里某个位置凭空刷新出来的NPC。那些看起来美貌的或者整容过度的人,那些嚣张跋扈、吵吵闹闹的人,那些开着轰鸣的车炸街的人,衣衫不整看起来很丧的人,以及一些兴奋过度的人,都聚集在北京让人焦虑的黄昏,就像是一锅熬焦了的浆糊。


曾经有一天我站在纽约时代广场的中心,感受另一个糟糕的黄昏。我被周围无数的广告牌、巨型显示屏和游客包围。空气中有各种味道,来源不明的大麻的气味,烤肉的焦味,下水道散发出的恶臭,汗水与血混合的腥气,还有各种可疑的香水味。四周都是游客,除了游客就是试图从游客身上获取点什么的人。所有人的脸上挂着量产版的快乐,他们的好奇都上了膛。


烦躁极了。


城市里复杂的环境让人分心,也让每一天的黄昏都变得复杂起来。


但在阿拉斯加,在北极圈里那些没人的地方,夏天漫长的黄昏你只能看到一些慢慢摇晃的树,看到太阳越来越贴近天际线,然后划了一道曲线,又升起来。还有那些在附近徘徊的迷茫的鹿,踟蹰的灰熊。




















三、史蒂文森村


几年前我进入这片荒野里的时候,本以为这里没有人。但随着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人们从山野间浮现了出来,一个接一个出现在面前,就像蘑菇从地里凭空长出来。


后来我发现了史蒂文森村,对我来说,那是个奇怪、甚至有点荒诞的地方。这个村完全不通公路,全村只有二十多个村民,并且好像每天都在酗酒、飞叶子。冬天的时候,这里看起来是个格外糟糕的地方,几乎每个人都是醉的,看起来不太友善。


但夏天的时候,村子竟然变得有趣起来,也许是因为更长的白天和额外的阳光,人们也变得友善和健谈,甚至连村狗也比变得兴奋起来。 


这个村子的日常社交活动就是飞叶子和喝酒。


Jeremy对于这里来说就像是Drug Dealer一样的存在。他有个工具箱,里面装满了不同品种和卖相的叶子。但话说回来,大麻在阿拉斯加是完全合法的,所以对于本地人来说这些也不足为奇。


村里有个年青的女人,我们在她家停留了很长时间,她家在村里算是个大家族,有五个人和一个远处来的亲戚,差不多占了全村四分之一的人口。三月我跟她聊了很久,还拍了照片,后来也通过Jeremy有一点点联系。现在她完全不介意和她丈夫一起在我面前飞叶子,还带我去参观了他们的花园。叶子飞嗨了以后,她拉着我们一起去村里巡游,在路边采摘野生的树莓。那些树莓很好吃。


我还专门去找了那个上次跟我哭诉的女人,她曾歇斯底里地跟我抱怨没有什么访客会重访这个村子。


不过这次看起来她已经忘了我是谁。 


我在村里一个破冰箱上发现有Jeremy的贴纸。他看起来和崔佛·菲利普如出一辙。


Jeremy平时说话都像是在喊,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从他的某些事迹来看,他做的事儿也很像崔佛。有一次Jeremy在育空河上开雪地摩托,因为喝多了,开得飞快,我就会想这种地方你干什么都没人管,但Jeremy被两个开飞机的警察pull over了,据说是他们开着那种可以在雪地降落的飞机,跟踪Jeremy,最后降落下来给他开了张罚单。史蒂文森村的村民对此津津乐道,说起这事的时候眼神里似乎都是崇拜。


但这次离开的时候,Jeremy的老妈在育空营地板房的楼梯上不慎摔倒了,伤得很重,因为这些营地建筑为了防滑,使用了带有锯齿栅格的金属楼梯。老太太一早被发现的时候满脸都是血,被紧急送往费尔班克斯医治。那天早上Jeremy看起来非常崩溃,家里的狗也吓坏了,四处乱窜。老太太坐救护车先走了,Jeremy安排好附近的事情,搭我们的车一起回到了费尔班克斯。 












四、巴罗


从费尔班克斯往北飞,在普拉德霍海湾转一次机,就可以到达巴罗。 


巴罗是美国最北的城市,不通公路,进出只能靠飞机。


在北冰洋边寒冷的小城兜兜转转一个下午,找到合适的BGM,总是让人想起学生时代玩电脑游戏的时光。


巴罗一年几乎十个月都是冬天,八月时温度已经降至零下,开始下雪。所以夏天在这里似乎显得非常珍贵,短短两个月让所有人和动物得以喘息。作为冬天漫长寒夜的回报,夏天几乎可以拥有24小时的阳光。然而在八月,白天的气温已经接近零度,海面没有见到浮冰。


官方给出的城市人口数约为4000,据我观察,大多数人都表示对当下的生活感到满意。感觉这个城市的地位类似于中国新疆的喀什。然而基础设施和教育水平却不一样,城中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校舍建筑不次于美国内陆的其他城市。校车完备,我在路上看到一些校车配备了带LED背光的stop sign,这似乎比我在其他地方见到的校车更加先进。图书馆面积很大,旁边就是城市博物馆。


城内大多数居民为因纽特人,每年十月会有传统的捕鲸活动,据说会在本地的机场分割鲸鱼。条状的鲸鱼皮几乎悬挂在左右建筑室内,一些鲸鱼头骨散布在城北北冰洋的黑色沙滩上。各家院落也有堆积一些鲸骨,目测是脊椎节,以及小块肋骨。


城里有几家餐馆。一周中,我们分别在名为Sam and Lee‘s、Osaka Restraunt 、以及Arctic Pizza、和一家中餐馆用餐。神奇的是,巴罗几乎所有餐馆的经营者都是韩裔移民。Sam and Lees的女老板目测年龄约30岁上下,简单交谈后,我们得知她出生于此地。在未来的回访中,我考虑调查本地韩裔居民的历史。


巴罗物价很高,已知的超市一共有两家。以盐为例,美国其他地区一罐一磅的普通盐价格是$0.99,在巴罗盐的价格为$3.49-$3.99。一箱12听的健怡可乐价格为$10.99,在12听可乐的外包装上可以找到美国邮政的标签,所以推测都是一箱一箱从西雅图寄过来的。


但这座城市没有消费税,或者说,大部分花钱的活动都是免税的,包括租车,而安克雷奇和费尔班克斯的消费税虽然名义上为零,但是租车还是要另外缴税。 


据说巴罗的街道上偶尔会有北极熊四处游荡,但我们住了一周也没见到一只。倒是黄昏的时候在街上走有点脊背发凉,一个人都没有,异常安静,一切似乎都变得非常慢,偶尔从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种场景非常荒诞,让人想起塔可夫斯基电影里的慢镜头。


有一天同伴向路边的某人询问北极熊出没的地点,那人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白熊了。


“多久呢?”


“大概一周吧。”


住在这种地方似乎会让生活中多出很多闲散的时间,对于外来的人来说,这可能是很享受的,但是本地人未必会喜欢这些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间。所以他们会通过各种方式发泄。比如把车开到海边,或者一处废弃的机场,拿出枪射击水面或天空。时间长了,有些地方就成了默认的射击场,只要在那里停好车,附近路过的人就会避免接近,这大概是我见过最奇怪的获得私人空间的方式了。


久而久之,人们时常用来发泄的地方就洒满了弹壳。我在一个湖边发现了一些308和其他口径的子弹弹壳。但最常见的还是五颜六色的霰弹弹壳,密集散布在一些视野开阔的岸边,这些弹壳让巴罗的海滩看起来如同战场。


除了弹壳,无处不在的鲸骨也成为巴罗最离奇的景观。此前我从未见过鲸鱼的头骨,单个的头骨大约有三四米长,一米多宽,形状看起来就像是异形生物,或者外星战舰的遗骸。


这些头骨本看起来像是精美的雕塑,它们也足以成为巴罗最具象征性的符号之一。我试图用这种地景和能在周围找到的一些材料,制作一个地景装置,结果是我和同伴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收集了大量霰弹枪弹壳,然后把他们堆在鲸骨周围,这让整个场景看起来就像是某种仪式。 


某一天我在城中闲逛,黑色的渣土路上有一只白色的海鸥,已经死了。远看像是一个破绽,或是一个现实世界发生的Bug。


另一只海鸥飞过来,开始吃尸体。半个小时之后这只海鸥也因为闪躲不急而被撞死。很快,第三只海鸥出现在附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Tian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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