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打开格局，中国玩家把《二十四史》搬进游戏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渣渣郡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不知道大家小时候看《家有儿女》的时候，还记得不记得，刘星考试破天荒得全班第一，结果被他妈误会抄袭的故事，要是不记得，我帮大家回忆一下。

在剧中，刘星带着小雨天天打三国游戏，在玩的过程中顺带脚了解了好多历史故事，这些知识帮他在历史考试中拿了全班第一。

图片来源：BiliBili@路过美食世界的噬种狼

剧中刘星玩的是国产游戏《傲视三国》，作为首款亮相E3的中国游戏（2000年），它在现实中的确引发了很多90后学习历史的兴趣。

当时我们班里的同学，大家都是一边玩，一边跟着里面的剧情和人物简介了解三国故事，甚至还从中了解了汉代官职的品阶。

《傲视三国》在当时远销海外，斩获荣誉无数，是很多人的童年记忆。如今它在Steam上重新上架，不少老伙计高呼补票。

图片来源：Steam平台

不过，在千禧年之交、战略游戏风头正劲的时代，大家玩的更多的还是比如像《帝国时代》、《地球帝国》、《国家的崛起》、《突袭》这些老外制作的历史游戏。

但这并不妨碍同学通过他们培养历史兴趣，直到成年，好多人都把一边玩游戏一边查资料了解历史当作娱乐的一种方式。

图片来源：微博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玩家发现老外的游戏固然是精致，但格局小了：

这些游戏，讲述中国故事的剧情不多，就算有，玩起来也总感觉差点意思，玩起来总觉得像是喂中国老饕吃左宗棠鸡大汉堡，好吃是好吃，但就是总觉得不合口。

为了玩到更符合中国口味的游戏，越来越多的玩家开始发挥主观能动性——通过设计中国背景的MOD来创造游戏、改造游戏。

19年CA推出的《全战：三国》大家都觉得质量不错，但尽管如此，还是很多玩家会因为老外制作者的各种设定而感到出戏。

图片来源：知乎

所谓MOD，就是英文单词Modification的缩写，本意是修改，放在游戏产业里常常被译做模组。

它的功能呢，就是对原版游戏的视觉、剧情、玩法甚至是系统进行二次创作，类似同人。绝大多数MOD都是玩家实现自己巧思的产物，比如：

在《生化危机2重置版》里，有的玩家估计是嫌暴君太可怕了，于是就通过MOD把面目可憎的怪物变成了可可爱爱的托马斯小火车，只不过，看着玩家拿着小手枪在浣熊市警察局里打小火车的画面，多少沾点邪典的惊悚。

这些全凭玩家热爱做出来的模组，就像是游戏产业的创新试验场，许多著名的游戏其实都源自MOD，比如从半条命分离出来的CS、从war3出来的Dota和Arm2出来的吃鸡。

图片来源：BiliBili@笑脸麦客11

几乎所有的游戏都有自己的MOD，历史、军事题材的游戏也是如此，在此其中，搭载在《红色警戒2》上的《共和国之辉》是给国人留下印象最深刻的MOD。

在千禧年之交，游戏市场上根本没啥描述中国的现代军事游戏，玩家们要想像老外一样，在游戏里用自己的国家沙场决战根本没机会；因此，这个拿周总理豪迈名言做载入界面的MOD，迅速成为了中国玩家的最好选择。

那会大家也买不到正版的《红色警戒2》光碟，所以都是去自由市场花5块钱买一张盗版光碟就拿回家开搞了。

图片来源：孔夫子旧书网

在《共和国之辉》推出的2001年，还发生了中美南海撞机事件，激起了强烈的爱国情绪。在多种因素之下，《共和国之辉》火遍大江南北，从网吧到书房，坐在电脑前的玩家都爱使用超强的解放军战士追着美国大兵一顿揍。

这种共同记忆，甚至让好多小伙伴儿至今都以为玩家自制的《共和国之辉》MOD才是《红警2》的正版。

疑似共和国之辉坐着LordHero的自述

图片来源：百度贴吧

在更广阔的疆域中，中国玩家也利用MOD体验历史的魅力，比如，抗日战争就是一个备受关注的题材，从《我的世界》到《使命召唤》moder们都以它为背景进行过创作。

不过，完成度比较高的抗日题材MOD，是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时候，Moder们制作的《英雄连》远东战场的模组。

为了增强代入感，《远东战场》的制作组不但细心考据了当时的中日军队武器和装备，还制作了从淞沪会战，到平型关、台儿庄，再到平安县城的对战地图，便于大家更有代入感地跟虚拟领域使用中国军队抗击日本侵略者。

这是玩家用《远东战场》MOD模拟的平型关大捷

图片来源：BiliBili@汤汤和当当

由于设定贴近史实，大家用中国军队打起来也倍感艰难。在英雄连的百度贴吧里，就曾有个玩家发帖抱怨，为啥中国军队在游戏里那么难打赢日军。你或许以为玩家们会抱团为难度而怨声载道，但底下的一条高赞留言却能让你惊奇：

“要是好打，就是抗日神剧了。”

从某种意义而言，MOD越贴近史实越能得到玩家的认可，因为对于大家来说，唯有真实才是对先烈们保家卫国的真正尊重。

图片来源：BiliBili@meiran789

凭借相对精良的制作，这款以抗战为背景的MOD也赢得了老外的respect。

日本玩家通过这个MOD了解到了此前二战时日本犯下的罪行，而西方老外则通过这个MOD了解到了中国战场的惨烈：

“很开心能玩到这款MOD，二战时的中日战场总是被西方人忽视和遗忘……它能让你了解这场对你相对陌生的惨烈战争，里面的介绍也能让你对当时双方的装备有所了解。”

图片来源：Steam

除了抗日题材以外，中国古代史也是moder们输出作品的主要题材。

据我粗略统计，以最容易搞出好活的《全战》、《骑砍》MOD作品为例，除了大家见怪不怪的三国题材以外，最多的是以明朝背景的MOD，其次是汉朝题材，然后是清、唐、宋。

在知乎上，北来制作组成员@张宏伟展示了他们《全面战争｜龙战三千里》MOD历时3年的制作过程，当看见他们为了制作准格尔汗国兵模翻阅的论文，你就能直观地感受到moder们的专注与热爱。

图片来源：知乎@张宏伟

其中，最受欢迎的MOD故事是“乱世”，像是明末、清末、汉末等；其次，是架空MOD，比如大唐远征军、大明远征军、大明征服美洲之类的剧本。

尽管故事听上去多有不同，但本质上都突出一个爽字：扮演明朝皇帝调度军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是爽；扮演古代中国军队征服世界也是爽。

图片来源：猫须网

曾参与一款全战游戏明末MOD制作的小A告诉我：

“大家读历史的时候，可能都有为某个朝代衰亡而扼腕，为忠臣枉死而愤怒的时刻，这时候游戏就给了你一种‘成英雄’的可能……比如你扮演崇祯在游戏里成功内扫叛逆，外击女真让明朝撑过1644灭亡日的时候，就特别有成就感。而像那种架空题材，就像是爽文，算是代偿一些玩家心里中国近代受欺辱的方式。”

在B站上有很多依靠MOD拍摄的大电影，每当镜头划过军队，弹幕上总会出现泪目

图片来源：BiliBili@楼船校尉

相比较上面这些特别强调战术快感的MOD，还有一个流派强调体现大战略上的运筹帷幄，非常硬核，这些作品大多集中在瑞典P社出品的《欧陆风云》、《钢铁雄心》之类的游戏里。

P社出的游戏以大战略著称，碍于篇幅就不跟大家展开讲了，简单来说这游戏就像是做真正的政客，而非角色扮演的过家家：从国家工业生产、政策制定、合纵连横，到军队的排兵布阵你都得一一操作，上手非常之难。

这是B站UP主@资深小狐狸《海上孤明》视频中的操作，在几秒的过程里他制定了许多政策

图片来源：BiliBili@资深小狐狸

但尽管如此，这些以大战略游戏凭借其硬核机制吸引了一大票粉丝，黏性极强。

而玩家们也积极制作中国MOD来增强这款游戏的体验。

图片来源：百度贴吧

除了上述的几个游戏以外，《文明》、《帝国时代》之类的游戏都有大量中国玩家制作的MOD存在。

而这些MOD绝大多数都是玩家，为了共同热爱凑在一起，通过群策群力免费创作出作品，他们之所以对此充满热情，是因为创造MOD的意义就好比老干妈之于留学生，是玩家们解渴的家乡味儿。

图片来源：知乎

不过，在MOD繁荣的另一面，是中国玩家对高质量国产历史游戏的渴望。

吃遍洋餐，玩尽顶级游戏之后，越来越多的玩家发现，能够本土生产的，能够原汁原味展现中国历史题材的游戏，实在少之又少。

更大的矛盾则是：在资本把名为“策略”的抽卡游戏概括战略游戏的时刻，更多的玩家无法接受这种肤浅的东西能叫做战略游戏，在它们的视角里，这就是拿历史故事给一个赚钱机器包了层浆的陷阱。

在某国外大型游戏市场部工作的G先生告诉我，尽管策略游戏和即时战略游戏在过去的确经历过辉煌的年代，但在时代变迁中，它动辄就要一小时起步的游戏时间，已显臃肿。

“你看，P社玩家自己都调侃这种游戏就属于那种‘早上买，中午玩，晚上死’的作品，可能玩10个小时都迷糊呢，没点历史知识还沉浸不进去，学习成本太高了；碎片化时间也没空玩啊，况且缺乏社交属性的单机游戏，本就是封闭的自嗨，市场太小了，厂商当然不爱做了。”

上方弹幕：“从入门到入坟”

图片来源：BiliBili@晓月春日

另一方面，G先生提到，历史游戏对游戏开发团队的门槛要求极高，创意、技术之外，对制作团队的文化水平也要求极高：

“前年吧，我们新游戏发布后好多网友想让我们做中国历史题材的游戏，我们内部初步讨论的时候，发现没几个人能说出中国朝代的符号，就拿服饰来说吧，有几个人能说出唐、宋服饰的区别？在这种情况下做，不就是不会游泳非往深水扎吗？”

历史题材游戏的敏感性，让开发战略游戏变得高危，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之前荆轲那事就不用说了，最近一手游把岳飞形象画成肉袒牵羊的事件，就引发了互联网的愤怒。

G先生认为，这一事件完美展现出了开发历史游戏的危险性，对于游戏公司而言，相比较冒着风险为这么小的市场做一款游戏，做点短平快的抽卡游戏、竞技游戏无疑成了公司追求收益产出比的最优解。

“而我们做的游戏是全球发布的，舆情问题更大。因此，如果要制作东方题材的游戏，选择对文化改编态度相对开放的日本，就是更安全、也更叫座的选择。”

手游《江南百景图》因将岳飞角色设定为“闲人”，并将其形象设计为肉袒牵羊而受到社会各界批评。

肉袒牵羊的典故源自春秋，是极为屈辱的投降礼。

至于什么时候能迎来国产大战略游戏，仍然未知。这就像是一场等待戈多，而MOD就是他们度过深夜的柴火。

随着外国游戏的问题越来越多（版图、叙事不正确），专家们也发现了需要抢占这个文化阵地的必要性。当然，教育性仍然是被要求重视的第一前提。

“开发游戏的目的不是教育，它的目的该是让玩家快乐，让人快乐，所谓的教育是赠品，而不是大前提。那些打着教育旗号的垃圾游戏，我们见过的还少吗？”

在相关话题的讨论里，一个名叫Edwardkind的普通游戏玩家这样说到。

图片来源：BiliBili@长角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