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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26 22:21
4名地质人员牺牲哀牢山,背后是一群无名英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血钻故事(ID:xuezuangushi),作者:左页,编辑:哲空空,头图:大庆油田,来自:视觉中国


今天跟大家聊一个比较不为大众熟知的群体。起因,是一则悲伤的新闻。


11月13日,中国地质调查局4名野外地质调查员,进入云南哀牢山开展野外作业。他们这一趟的目的,是为期两天的森林资源调查,用RTK(实时差分定位)设备对森林样地进行测算统计。


哀牢山,山形陡峭、树木茂密、沟壑纵横,平均海拔2500米以上。一名从事了40多年森林生态工作的老教授说,哀牢山跟《侏罗纪公园》里面的原始森林差不多,时常有黑熊、毒蛇出没,雨季更有泥石流、塌方,现在11月,处于干季,晚上温度不会超过10度。


4名野外地质调查员,按原计划,14日他们应该打开打开RTK设备,但截至21日,RTK设备始终没有开启。


15日,在山下焦虑等待的同伴,因在预定时间内未能与山上工作人员取得联系,预感事情不妙,遂向当地政府求援。当地即刻派出搜救队伍,利用简易宿营窝棚,实施了地毯式搜索,只可惜22日还是传来了难以接受的噩耗:4名野外地质调查员已找到,均已牺牲。


我们有必要记住这四名基层地质调查员的名字:杨敏、张金榜、张喻、刘宇(音)。四人中,年龄最大的不过32岁,最小的25岁,都当过兵。


地质调查和勘探,往往深入人迹罕至的深山戈壁,被称为勇敢者的事业,他们是一群用生命做勘探和调研的无名英雄。但是相对而言,他们获得的关注确实太少了,在大众舆论中几乎是“隐形”的。因此我总觉得有责任和义务,为他们记录一笔。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他们是中国工业真正最最基础的那部分,因为他们负责整个国家能源的调查和勘探,没有他们,我们的工业化、现代化,将失去行走和飞跃的“动能”。


我讲两个中国能源勘探史上最著名的故事,大家就能明白什么叫地质工作者(这里指广义上的意思,包括勘探、调查和研究),以及他们为什么那么重要了。


松基三井


据自然资源部数据显示,截止2019年,中国石油探明储量为35.5亿吨,提取的原油总量为1.91亿吨,折合日产量约390万桶,居世界第六。这在以工业而非能源出口为主的大国之中,算是一个非常靠前的成绩了。


当然,因为我国工业总产值排名世界第一,自2017年开始,我国原油进口量超过美国,也首次成为世界最大的原油进口国,2017年的进口量达3.98亿吨,占消费总量的67.4%。


如此巨大的原油吞吐量,很多人可能难以想象,在建国之初,我们国家曾以“贫油”著称。


早在1913年,袁世凯就曾与美孚公司签订石油开采合同,美国人曾派出技术人员到陕北、承德一代勘探,打了N口井,结果一无所获。美国地质学者非常失望,发表论文说,别看中国土地面积辽阔,可能真没啥石油矿藏。自此“中国贫油论”甚嚣尘上。


后来张作霖不死心,又找来美孚公司,美国佬可能收了他的钱,含糊地说多处发现过油苗。这把“东北王”高兴坏了,同时也刺激了另一个资本主义大帝国——日本。


早在九一八事变之前,日本人就曾试图在我东北辽宁抚顺地区找石油了。日本南州铁道株式会社曾多次秘密勘探和试算,不过仅找来一些含石油类沥青。


1933年满铁和日本石油公司合作,再次企图在那些找到石油沥青的地方挖掘石油,这一次他们用了金刚钻机,钻了四口153~215米深的钻探井,但还是仅发现了些沥青。日本人不死心啊,又连续挖了21口井,有一口井深至1114米,但一滴石油也没找到。


到了1935年,更惊险的事来了,日本在辽宁阜新以西的土葫芦地区据说打出了200升石油,日本人欣喜若狂,立刻组织开采人员赶赴当地。往后6年时间,他们跟疯了似的,打了81口井,弄得阜新、义县一带到处是窟窿眼,但好在他们依然空欢喜一场,除了少量石油矿物,未获半滴石油。


后来日本忙于战事,未再寄希望从中国开采石油了,转而将开采石油的注意力放在了东南亚。因此,“中国贫油论”又被日本人给“证实”了一次。


其实这是好事,因为日本才是真正的贫油之国,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发前,他们80%的石油靠从美国进口,美国遏制日本的主要手段,就是石油断供。如果日本真从中国东北找到了石油,世界格局和历史走向,极有可能因此改写。


所谓时也命也,中国的历史,注定只能由我们中国人自己书写。


1955年7月,地质部东北局年轻的地质队长韩景行,在先行查阅了大量资料文献的基础上,组成了一支6人小组,深入松辽平原找石油。他们根本不信所谓的“中国贫油论”,虽然身上仅装备地质工作三件宝(地质锤、罗盘、放大镜),连个照相机也没有,但依然信心十足。


韩景行


又是一趟艰难且前途难料的旅途,而这一出去就是半年多。


8月,他们乘着租来的两条小渔船,沿着松花江顺流而下四处勘探查验,夜里,两条小船并在一块,就成了食宿场所,一行人挤在几平米的空间内,借着烛光交流白天所获,偶尔捕条鱼、掏几枚鸟蛋打打牙祭。


9月底,东北的天气骤然转凉,一行人弃船改走陆路,沿着沈哈线徒步勘探,双脚磨出了水泡。直到12月北风呼啸,凛冽寒风令他们无法再工作,他们才进入办公室汇总所有的调研数据。


此一趟勘探的成果,由韩景行向上级报告。他们依据采集而来的丰富数据,得出的结论是,“松辽盆地应该可以找到石油”。


准确的判断是非常关键的,因为当时我们国家物力有限,不可能反复折腾,没有太多的试错机会。1958年邓小平听取专家汇报后曾指出:“选择突击方向是石油勘探第一个问题,不然的话,可能要浪费一些时间……”其实他没说得已经够含蓄,其实就是咱们没钱没物让地质人员犯太多的错。


庆幸的是,韩景行小组的建议是准确的。他们的结论,为未来一个累积生产了近24亿吨原油、连续27年年产5000万吨以上的巨型油矿的发现指明了方向。


1958年4月,年轻的地质人员杨继良,带着1千多人的队伍,在荒芜的松辽盆地开始了最初的钻探,并很快发现了含油砂岩。被石油浸润过的油砂,就像那铺面而来的饭香,令所有人信心大增,消息传至北京,6月26日,《人民日报》第三版用了廖廖数百字报道了这一喜讯,题目直白简单:《松辽平原有石油》。


发现了油砂并不一定意味着能开掘到石油,期间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挖掘,直到第二年过去了一半,所有人依然没能没找到一口能出油的油井。一口口的枯井,令人失望、自我怀疑,焦虑焦急。


好消息,来自黑龙江省肇州县大同镇高台子隆起上,由张文昭、杨继良、钟其权、韩景行和朱大绶等人确定并设计开挖的一口油井,即著名的松基三井。


1959年9月26日下午3时45分,一条黑色的油柱,像憋了太久的巨龙,从松基三井的地底下喷薄而出。油花飞落,所有人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


这一年正好是建国10周年,出油时间也刚好在国庆前夕。黑龙江省委第一书记欧阳钦提议,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把松基三井所在的大同镇改名为大庆区。


自此,大庆油田,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能源史上最知名的标志性符号,并帮中国人一举摘掉了“中国贫油”的帽子,中华人民共和国工业化建设从此有了强大的动能。


找铀矿


1955年3月,25岁的榆次地委组织部干部刘庆生,突然接到中央组织部发来的电函,要求他做好准备到外地接受新任务。但奇怪的是,电函中,没有交代去哪,也没说去干什么。


由于此前有类似条件的干部,被选调去苏联学习,他一度猜测,自己也可能是一样的情况,兴奋了好久。榆次地委也为他高兴,还给他开了一个“赴苏学习”的欢送会。


直到跑了3天3夜的闷罐车,把他拉到了乌鲁木齐,领导才告诉他这趟旅途的真实目的:“同志们!现在要进入原子能时代了,我们不能落后,我们要挺进新疆寻找铀矿石,为祖国原子能核工业发展贡献力量。”


铀是一种具有放射性的银白色金属,以前烧瓷器时会用到,自核裂变现象被发现后,成为了重要的核燃料。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之初,面对美帝核威胁,早在1950年,毛主席就要求:“看来原子弹能吓唬不少人,美国有了,苏联也有了,我们也可以搞一点嘛!”


可是要搞原子弹,就必须先找到丰富的铀矿资源,当时苏联专家也说了,要援助中国发展核工业,没有一定储备量的铀,是行不通的。


时间来到1954年1月,地质部技术人员和苏联专家,花了大量时间,在富钟县花山乡终于找到了中国第一块铀矿石,这就是著名的“开业之石”,它后来被时任地质部部长李四光和核物理学家钱三强带到了中南海。




总理和主席亲自听取了他们的汇报,随后主席发出了号召:“现在已经知道有铀矿,进一步勘探一定会找出更多的铀矿来。”


到了1954年冬天,地质部开始筹备找铀矿资源的工作。为了迅速建立起一支政治立场坚定、素质过硬的队伍,中央和国务院发出通知,向各地征调干部组成地质勘探队。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刘庆生被秘密征调去了新疆。由于当时要求工作保密,所以所有被征调的干部直到快抵达目的地时,才被告知真实的工作内容。


这是中国勘探员们的又一次高光时刻,当然也是他们再一次踏上的报国苦旅。


刘庆生还没回过神,就立刻投入到了新疆找铀矿。人数上万人的新疆勘探队,被分成了若干小组,分别负责不同区域。工作模式是这样:每天6点起床,野外寻矿,晚上加班整理资料至12点,无休息日,日复一日。


在新疆找铀矿,刘庆生对当地的寒冷最为记忆深刻:


新疆北部非常寒冷,气温最低能降到零下40多度,冻得连嘴都合不上,但地质勘探队员晚上只能睡在棉帐篷的睡袋里,双臂抱在胸前一动不敢动,稍微一动就直灌凉风,冻得人上牙磕下牙,晚上脱下的鞋子放地下,第二天早晨就冻住拿不起来了,脚伸进鞋里好半天,来回蹭,才能解冻化开穿上挪动脚步。


有一年,一支24人的队伍进入山里失去了联系,当时下着鹅毛大雪,总队派出安二型飞机才找到,队员手脚大多冻烂了。其中一个回来的朋友,跑来刘庆生办公室报平安,刘差点没认出他来,因为这朋友“脸部严重冻伤,满脸都在流浓水,大夫只好给他满脸都贴上了棉花”。


当时找铀矿的方式是先有飞机飞至距离地面150~200米高度,通过仪器接受放射性信号,发现放射性异常,就从飞机上投下石灰包定位,再由地面勘探队员去查找、勘探。但由于飞机高空抛石灰包会有偏差,地面搜索依然非常困难。


有些地方,不适合飞行,那地面勘探就更难了。一般是由勘探队员10人一组,队员间相隔一公里,每人背着十几斤重的伽玛测量仪器,外加干粮和水,实施地毯式搜索,遇河淌河,遇沟跨沟,即便遇到悬崖也要翻过去,有些勘探员就是在攀爬悬崖时掉下去牺牲的。


每个勘探队员,每天需要数着步子行走20公里,每走三步停一分钟,打开仪器测量一次。一天下来,没有半点收获,是正常的。至于衣服挂破、手脸划破,脚底板起泡,都是家常便饭了。所以大家都自嘲,地质勘探队为“和平时期的游击队”。


数着步子找铀矿的日子,让刘庆生养成了一辈子都改不掉的习惯,此后无论去哪,都喜欢数步子。


1958年3月,刘庆生被组织安排去刚刚成立的东北地质勘探队。他本以为东北再怎么说也能比新疆的环境好点,结果他到的那地(黑龙江的伊春市小兴安岭),车进不来,马走不了,到处是沟壑、沼泽和原始森林,给养和设备全靠人力扛。


在黑龙江这边,主要的工作,不再是在地面找矿石了,而是需要打坑道寻矿。刘所在坑道与驻地之间,横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每到夏天河水暴涨、深不见底,勘探队友如果绕桥过河,需要多走两个小时。有一年,13名队员为了节省时间,冒险划船过河,结果船被浪打翻,13名队员全部遇难。


挖坑道,大多时候靠钻机,但也有部分时候靠人力,掌钢钎、抡大锤,再装炸药爆破,放一回炮有时候只能打出50公分坑道,每天人均不过5公分,但刘庆生说,他们最深的一次坑道打了400多米深。


用钻机打坑道也有问题,就是粉尘太大,为了防止队员吸入太多粉尘,需要一边洒水一边作业。但在东北的冬天,水刚喷上去就结冰了,勘探队员的手脚都冻得像胡萝卜,裂口子、生冻疮。


所以有时候冬天需要喷热水作业,为了防止结冰还得加盐,这自然会影响工作进度,有些队员为了抢时间抢速度,戴着不怎么防尘的口罩就直接上了,结果许多人得了矽肺病。


就是在这样艰苦的工作中,早在1956年,我们国家的勘探人员就已经找齐了苏联专家所要求的500吨储量以上的坑口铀矿床。


1955年~1960年,我国相继建立了9个找铀矿地质队伍,88个普查队和揭露队,249个综合找矿队,向国家提交了12个铀矿床,为我国原子弹制造提供了充足的“粮食”。


罗布泊原子弹爆炸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点,罗布泊上空炸出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千万人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国自主研发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举世震惊,自此,中国不再惧怕任何核大国的威胁,此后半个多世纪和平和安宁也有了保障。


结尾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涮了我们的帐篷。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富饶的矿藏。”


这首《勘探队员之歌》,激扬、热情、辽阔,由作曲家晓河创作于1952年。1950年,毛主席首次访问苏联,给留苏的中国留学生题字“开发矿业”。自此,无数青年相应国家号召,投身中国地质事业,上高山走戈壁,为国家工业寻找石油、煤炭、铁矿、铜矿……也是从这时起,中国地质业,正式从过去的调查研究,走向了野外实地勘探。


这首歌契合了当时社会氛围,恰逢其时,甫一问世,就成了时代的心声,在从事地质工作的青年学生中广为流传,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地质人。


然而,山谷、暴雨、疲劳和寒冷,意味着牺牲和艰苦。倒查过往新闻就会发现,即使今天的勘探和调查装备,已经远远超越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但类似哀牢山地质调查和勘探员牺牲的消息,依然屡见不鲜。2012年、2016年、2018年,都曾出现过这样令人震惊和遗憾的悲剧。


2012年2月19日,陕西地质勘察开发公司青海项目部3名勘探队员,在可可西里地区赤布张错湖附近失踪,一人36岁,一人53岁,最小的年仅23岁。搜救队伍全力搜救,甚至动用了卫星遥感图像,但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2013年2月5日,可可西里一牧民发现一具遗骸,身穿白灰色织毛衣,身边一部卫星电话,经当地政府确认,遗骸正是此前三名失踪勘探队员之一,其妻子也一眼认出,那件毛衣正是她为丈夫亲手编织。


地质勘探和调查员的形象,网上早有人总结:


肤色又黑又亮,那是几年、十几年晒出来的“成果”;喝水无底洞,从不费心找厕所,因为都成汗挥发了;罗盘、放大镜和地质锤,是标配;大草帽,晴了遮阳,下雨挡雨;


出差,从不住酒店,扎营荒山野岭才是真相,年复一年,孤独荒凉;大包小包还跑得跟风火轮一般;全身上下,鞋子永远最短命;浑身伤,太阳灼伤、狗咬、马蜂蜇、摔伤……


这次哀牢山四名地质调查人员到底是如何牺牲的,到现在还没有准确的结论。有人认为是失温,也有人认为可能是中毒,或因为山里严重的瘴气,但最有可能的,是我们永远也无法确切地知道他们的真正死因。


其实大多数时候,身处野外的基层地质工作者,就是这样孤独凄冷,生于田野,归宿大地,深藏功名,默默无闻。


所以当你躺在暖气空调房里慵懒地划手机,当你乘着公交地铁匆忙地在家里和公司间往来,当你开车外出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请别忘记,还有一群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用汗水乃至生命,为我们找能源找矿藏、守护森林和大地。


部分参考文献:

《秘密调动 神圣使命——铀矿地质勘探队员的艰苦岁月》,任瑞琴,文史月刊

《中国石油储量全世界第几,全球石油储量排名第一是哪个国家》,赢家财富网

《2020年中国石油、天然气探明储量及石油和天然气开采行业发展分析》,产业信息网

《60周年了!揭秘大庆油田勘探发现始末》,北京日报

《云南哀牢山4名失联地质人员遗体已开始转运》,浙江日报

《日本在我国东北钻探石油始末(上下)》,宫柯,石油知识

《松基3井喷油始末》,程华岩,中国石油石化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血钻故事(ID:xuezuangushi),作者:左页,编辑:哲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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