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一把手要换人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 （ID：huanxingxingqiu），作者：劳拉申，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2年4月，李显龙官宣，新加坡人民行动党第四代领导人出炉，现任财长黄循财将成为李显龙接班人，很可能是继李光耀、吴作栋、李显龙后的第四代总理。原接班人选王瑞杰去年请辞，接班人位置已搁置了一年，现在终于有眉目了。

作为人均GDP和人类发展指数均排名全球前列的发达国家，新加坡第四代领导人是如何产生的？由谁决定？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黄循财一定能当上总理吗？

第四代领导人是怎样产生的？

这次人选出炉只是人民行动党（PAP）党内选举，选出党的第四代领导人，通过“推举制”而来。推举人团是个由19人构成的班子，党资深前主席许文远对19人进行一对一面访，请推举人选出首领，而且不能推举自己。

19位推举人全部是人民行动党党员，其中15人来自党的最高权力机构中央执行委员会（CEC）。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区区一个党内选举，就能断定谁是第四代国家领导人？这是因为人民行动党的党内选举可能比新加坡国家大选更有效力，当选人民行动党新领袖，基本就是下任总理。

自1959年起，人民行动党就赢得了新加坡所有大选，该党党魁就是新加坡总理，人民行动党秘书长是党魁，至今担任过秘书长的仅4人：任职38年的李光耀、任职12年的吴作栋、已任职18年仍在位的李显龙，还有任职22天的党内反对派拉甲（T. T. Rajah）。前三位是新加坡至今唯三的三位总理。

党的二把手是第一助理秘书长，任职者将是总理候选人，会在国家副总理职务上担任一段时间，大选后晋升总理，目前由原钦定接班人王瑞杰担任。党的三把手是第二助理秘书长，任职者将是副总理候选人，目前由热门接班候选人陈振声担任。

中央执行委员会构成

制图：劳拉申

能进入中央执行委员会，也就进入了权力中心，能够担任国家要职，中央执行委员会18人中有14位内阁部长和2位国会议员。

19位推举人的构成

制图：劳拉申

所以某种程度上，人民行动党党内选举，比国家大选更重要。党内选举还稍有悬念，国家大选几无悬念。英国史学家Turnbull认为，新加坡的选举权已限制在一个十几人组成的封闭小圈子里，使整个社会失去参政议政的动力。

若国家领导人的选择权掌握在19人小团体手中，那它的协调合作就非常重要。团体内斗、拉帮结派在很多政党内时有发生，但新加坡的推举人团却格外团结，黄循财能够获得除自己以外18个推举人中的15票，说明党内团结，几乎没有内耗。

团结一心、齐心协力是人民行动党的优势，李光耀就是以“同侪中居首者”开始自己事业的，他强调人才济济，各有不同，取长补短，实干甚于意识形态，应用专业技能解决实际问题，通过自我革新不断存续下去。

谁来决定？

本次推举人团来自内阁、国会和全国总工会3大机构，包括内阁部长17人、国会议长1人、全国总工会秘书长1人。

推举人团的构成

制图：劳拉申

在以高效管理著称的城市国家，政府内阁掌握很大权力，推举人团的89%都是内阁成员。

现内阁共20人，首领是总理，还有2位国务资政，由已卸任的总理或资深领导人担任，李光耀和吴作栋都担任过国务资政；副总理是下届总理候选人，吴作栋和李显龙就曾同时担任副总理，现副总理是原第四代领导候选人王瑞杰。本次推举中，李显龙和2位国务资政都没参与，交由内阁其余17位成员自主选择首领，体现了上一代领导班子的放权。

新加坡内阁构成

制图：劳拉申

值得注意的是，推举人团还包括国会议长和工会秘书长，此外军队也左右着政局。

新加坡国会沿用英国留下的威斯敏斯特体系，还是一院制。国会是立法机构，首领是总统，但实际掌权者是议长。议长在总统职位的继任顺序中排名第二，与首席大法官同级，负责主持会议，执行议事规则。国会选举每5年一次，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新加坡大选。

表面看，国会一丝不苟地遵循它所效仿的英国式议会制度，执政党与反对党分坐对立的两边，激烈辩论。可实际上，国会几乎完全掌握在人民行动党手中，从1970年开始议长一直由人民行动党党员担任。

在奉行经济自由主义的新加坡，公民甚至没有养老金和失业保险，但全国总工会（NTUC，也叫职工总会）却能左右国家领导人的决策。

尽管新加坡以中产阶级为主，但历史上，苦力、工人、劳动者是大多数，所以工会从建国前就很有影响力，李光耀就以工会法律顾问起家，人民行动党以代表劳动阶级利益的社会主义左翼党派发起。李光耀曾说：“人民行动党一直利用工会作为一面大旗，让我们可以躲在后面挑战整个体系，我们是站在劳工这边的”。

它与英国工党、德国社会民主党等资本主义左派政党相似，还曾是社会党国际成员。李光耀与英国工党的哈罗德·威尔逊交好，曾盛赞威尔逊“救了我的命”。

新加坡虽是类似香港的自由经济体，却非常重视劳工保护，近似德国和北欧。关于总工会，笔者有亲身经历。在新加坡各大学就业中心，都有总工会援助热线，笔者毕业后曾给工会发邮件，很快就收到来电，职业顾问是印度裔，邀请我去位于CBD的NTUC办公大楼，为我细心改简历、提供免费就业咨询、推荐雇主，哪怕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外国人，也一样专业热情、主动帮助，与中国的“求人办事”完全不同。

军队一直是左右新加坡政局的重大因素，权力核心层都有军队背景。李显龙从政前曾是军龄13年的职业军人、新加坡史上最年轻准将；国务资政张志贤曾是海军总长和准将；议长陈川仁曾任陆军训练司令部司令；工会秘书长黄志明曾任三军军长，军衔至中将；热门总理候选人陈振声曾是陆军司令和驻印尼使馆武官。

被东南亚一众穆斯林国家包围的弹丸小国新加坡，亟需强大的国防力量，加上1976年英国撤军，深感危机的李光耀把新加坡定位为“东南亚的以色列”。新加坡军队曾被以色列军事顾问训练9年，国防支出一度占GDP 10%，财政预算的1/4。在新加坡，掌握军权才能掌握政权。

人民行动党党魁一定能当总理吗？

黄循财当选人民行动党第四代领袖，并不意味着能立即当总理，他还要迎接2025年全国大选，只有带领人民行动党赢得大选才能当上总理。新加坡是多党制国家，近年来反对党的势头也逐渐强劲起来。

第一大反对党工人党与人民行动党几乎同时成立，由新加坡首位总理大卫·马绍尔创办，最早名叫劳工阵线，也是中左党派，现在是国会反对党统领。1981年工人党打破人民行动党垄断国会13年的记录，夺取1个席位。1984年又一反对党新加坡民主党也获得国会一席，人民行动党得票率下降至62%。

黄循财对大选的态度也很谨慎，他说：“我们不能假设人民行动党一定会赢得下届大选，从现在起的每届大选，都可能出现政权转移。”

尽管反对党劲头日盛，但其对人民行动党的威胁还是微乎其微，因为人民行动党有一套对付办法。

1. 提前大选 

利用执政党优势，人民行动党经常在大选时间上做文章，选择对自己最有利而对反对党最不利的时机提前大选。

• 1963年，在脱离英国、经济向好的时机，立即安排选举获得全胜，将对手打击出局；

• 1988年，鉴于经济复苏、民众支持的有利时机，在距离大选还有15个月时就提前选举获胜；

• 1991年，趁工人党领袖有禁令在身、无法参选的时机，任期至1993年的政府宣布提前选举获胜；

• 2001年，为打击恐怖主义、解决经济衰退，政府等不及2002年到来，2001年8月就提前大选获胜。

所以，尽管下次大选是2025年，但李显龙可能没耐心等待，为确保黄循财继任，可能再次提前大选。

2. 更改选区规则 

为提高胜利概率，人民行动党又在选区规则上做文章。1991年曾重新划分选区，把单人选区合并为集选区，将集选区参选人数要求从4人提高到5-6人，使小党派组队参选变得更加困难。

3. 打击反对者

如果对手威慑过大，就用狠辣手段将其除掉。

• 坐牢和驱逐。1963年大选前，通过“冷藏行动”将社会主义阵线和左派逮捕拘禁，后驱逐国外，还注销7个支持反对党的工会；1999年，反对党新加坡民主党徐顺全被控非法集会并入狱。
  

  
  

• 起诉。曾率领工人党夺取国会席位的耶惹勒南，1986年被指控伪造账目，因此失去议员资格，5年内不得竞选；1991年大选中风头正盛的工人党成员邓亮洪，竞选结束不久就被吴作栋和李光耀指控诽谤。
  

  
  

• 罚款破产。邓亮洪被新加坡高等法院判决赔偿大笔赔偿金，他拒绝支付后，法庭遂宣告其破产；耶惹勒南曾被起诉，被法院宣告个人破产，被迫退出政坛。

打击对手的人民行动党也被外国谴责，1976年在英国工党、荷兰工党动议下，人民行动党被逐出社会党国际联盟。

人民行动党虽专制，却能稳定执政60多年，因为它有一套管理法宝。

4. 切实解决对手提出的问题 

人民行动党会认真分析反对党赢得选票的原因，并主动更正，积极解决民生问题。低收入劳工支持工人党，政府就对这些劳工的生活情况进行全面调查总结；民主党抨击没有言论自由，政府就于2000年设立演讲角；反对党抱怨政府在失业率高峰时索要太多，部长级领导就集体自我降薪，敢拿自己开刀的政党并不多见。

5. 让渡权力 

不愿与反对党共享权力，就另辟蹊径解决问题。1991年新加坡修改宪法，增加总统权力，第一次将总统候选人改为选举产生，任期6年并增加实权，包括有权监管国家储备基金、有权否决高级公务员和司法官员任命。

6. 执政能力强，民众有实际获得感

人民行动党执政期间，新加坡在短短20多年内由第三世界一跃进入全球第一序列发达国家，是亚洲唯一的主权评级3A国家，国民住房拥有率91%，是人均寿命最长、腐败最低、网速最快的发达国家之一，经济上是“东南亚的纽约”，教育上是“亚洲的波士顿”，民众的获得感实实在在，自然没什么抱怨。

7. 价值观驯化

政府对民众长期进行的价值观驯化，在家长式资本主义和指导式民主下，很多新加坡人认为只要开心富裕就好，民主拿来何用。

根据Ipsos2020年的调查数据显示，对于新加坡民众来说理想的政府应是诚实透明、公正平等，能够带给百姓安全感的（排名前三）。

图：ipsos

所以，只要人民行动党党内稳定、黄循财能稳坐党魁接班人，那么当选下任总理几无悬念。自接班人公布以来，黄循财很快就投入到为期10天的访美活动，政府也于4月26日开启全国防疫大解封，总理宣布新加坡几乎可以回到疫情前的生活。

所以比起谁来当总理，当好总理、务实服务才是最重要的。新加坡领导人常常把新加坡描述为一个“人工的”非自然国度，它唯一的自然资源就是它的人民，以及他们的才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 （ID：huanxingxingqiu），作者：劳拉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