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哲学：城市里的新孤独故事

出品｜虎嗅商业消费组

作者｜昭晰

编辑｜苗正卿

题图｜受访者提供

毕赣导演的《破碎太阳之心》入围了第75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短片竞赛单元。这是一只黑猫的奇幻旅程，一个关于爱的童话故事，探讨何为人类的爱，以及如何获得爱。宠物品牌pidan是影片的合作方，影片背后，是中国宠物经济的飞速发展。

凌晨四点，毕赣《破碎太阳之心》剧组上山追雾。

二月的贵阳，雾气萦绕。他们驱车三小时，穿行在一片水墨般散开的绿色中，前往山顶。

“雾不够大。”毕赣不满意，返程。第二天，返程。第三天，终于拍到了大雾中，黑猫受稻草人之托，将稻草人点燃的镜头。

这就是短片《破碎太阳之心》的开篇。

黑猫穿上稻草人的衣服，开始了旅程

说是精益求精，不如说是为了捕捉切实的灵感。类似的场景一直在重演。

七年前，毕赣拿着几万块钱开拍《路边的野餐》，机器都是借来的，剧组解散了，就自己带着两三个人去补拍。

五年前，《地球最后的夜晚》开机第一天，因为对场景不满意，毕赣临时叫停。整个剧组陷入凝滞。

记者Muyan曾评，毕赣的电影有着梦境般的游荡，潮湿而又疏离的性感和无尽的唯心主义。

毕赣对夏加尔（Marc Chagall，超现实主义画家）和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小说家，《暗店街》作者）着迷，他们的作品都有关记忆。他希望自己可以拍出一部有着那种感觉的作品。

夏加尔画作《我和村庄》，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破碎太阳之心》大约就是一部这样的作品。以黑猫为主角，穿梭于梦幻迷雾般的回忆，讲述了关于寻找和学习爱人类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古怪的黑猫，它没有朋友，也没有家，更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影片的第一句话就是悲伤的谎言。

黑猫主动走进了一场冒险，遍寻三个怪人，三段人生，它想做的事，就藏在这些冒险当中——它要找到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对它来说最重要的人。

彩色玻璃下，塑料布掩埋着孤儿院的机器人，电力耗尽，颓唐又落寞。黑猫打碎镜子，太阳光层层折射，照在了机器人身上，使其复活。这让人想起《克拉拉与太阳》中有关阳光的信仰与隐喻。

复活的机器人重复着“你好，再见”，伸出手，递给黑猫世界上最珍贵的糖果——苦丁糖。苦丁糖能让人尝到甜蜜、酸楚与苦涩的滋味。对黑猫来说，甜蜜显得陌生，它尝到了酸楚与苦涩。

影片中缤纷又破败的孤儿院

黑猫找到的第二个人，是健忘的人（谭卓饰演）。

小屋里，昏暗的蓝绿色调中，她盯着斜前方，咀嚼着常忘面”，这面能让人忘记失去爱人的痛苦。她目光并不聚焦，眉头微蹙，似有疑惑，但面无表情。

“我最珍贵的东西，是一封信。我已经忘了信的内容了。”她迟疑着，“我只记得，写信的人，是一个火车司机。”片刻沉默，低头继续吃面。

忽然，屋里悬起一盏暖黄的灯，摇晃着。黑猫将自己的一只眼睛作为玻璃灯，送给了健忘的人。摇晃。敲门声。摇晃。

健忘的人起身，打开了几步之外的门——小屋在铁轨上行进，喀嚓，喀嚓，铁道尽头是昏蓝的城市傍晚。

健忘的人探身向小屋外望去，一个声音将被遗忘的信读了出来：

除了太阳高度

今晚的写作还取决于

天气状况、污染、悬浮颗粒物

 

孩子们睡得很好

孩子们还在密度蓝里游玩

以后我会教他们算数

一朵花加上一朵花等于一朵喇叭花

 一只甲壳虫减去一只甲壳虫

等于一条毛毛虫

 

我写信的时候

心脏是热的

和想你的时候一样

所以我想人类的爱

肯定保存在太阳的核心当中

用来维持着太阳系

拍摄这段时，剧组申请了一段可以运行的轨道，在一个真正的火车头后面，连夜搭建了整个影棚。

贵阳的冬天很冷，演员、导演和工作人员窝在小影棚里，围着小太阳，在行进的火车上来来回回拍了一天。

pidan创始人马文飞和虎嗅分享了对这一幕的看法：“健忘的人内心的动荡被肉身所处的空间放大了。火车没有一刻是停歇的，哐当哐当一直在响，一直在晃动。

这听起来很美，但仔细想，这件事是很悲伤很痛苦的，她的思绪在不断被打扰，她的心没有一刻平静。听完那首诗后，她又要关上门，回到桌前吃面，继续遗忘。”

黑猫没能理解这首诗，也没能理解这个健忘的，倚靠在门边面露忧伤的女人。它留下了自己抚慰灵魂的眼睛，继续旅程。

谭卓饰演的健忘的人向外探身望去

它找到的第三个人是魔鬼（陈永忠饰演）。 

魔鬼是一个为了获得真正的魔法，放弃了家庭和快乐的人。想要从魔鬼手中得到最珍贵的东西，就要用自己灵魂的音符去交换。黑猫交付了一切，只换来了一团肮脏丑陋的泥土。

从机器人那里，黑猫学会了体会情感；从健忘的人那里，黑猫学会了忘怀；从魔鬼那里，黑猫见证了贪婪与欺骗。看到这里，这似乎是一个小猫咪努力了解人类情感的故事。

影片结尾，黑猫约小时候的小主人见面，今天是她的生日，它想把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送给她，在帽子里。小女孩没有认出稻草人衣服下的黑猫，她掀开帽子，那团来自魔法师的泥土上，开着一朵小白花。

“你好，再见。”黑猫说出了从机器人那里学到的话，人类的话。

魔鬼给黑猫的一团泥土上，长出了一朵小白花

多年前，小女孩从野外带回了小黑猫，他们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直到有一天，小黑猫把受伤的鸟、 死去的老鼠、和冰冷的蛇放到了小女孩床上。小女孩被吓到了，他们渐行渐远。

这是一个像《小王子》一样纯净的故事。配合毕赣惯有的诗意叙述，绵长的方言，摇晃的镜头，梦境般交织。

黑猫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但却失去了人类的爱。尽管如此，它还是努力探索和学习人类的沟通方式，为小女孩送去最珍贵的东西。

或许从最开始，黑猫的爱就是更纯粹，更不求回报的。可最终它面对的，依然是被遗忘。一则残忍的寓言。

猫和人，谁更懂爱呢？

孤儿院的机器人能够制造出世界上最珍贵的糖果 

《破碎太阳之心》探究了人与宠物的纠葛，这在现代社会，尤其是当代中国，是一对极其深刻的关系。

2016年至今，是中国宠物消费市场的高速发展期。根据《2021年宠物专题研究报告》，2021年，城镇宠物市场规模应破3000亿元，预计2023年将达到 4456亿元 。

资本在涌入。仅2021年上半年共发生22起融资事件，投资领域包括宠物食品、宠物用品、宠物医疗、 连锁宠物店等多个类目。2019年入场的宠物品牌创业者Ray告诉我，市场已然红海。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写过：生命从来都是独立于孤独而存在的。无论我们出生、成长、相爱还是成功或失败，直到最后，孤独都是作为生活中的一个角落的影子而存在。

宠物经济大行其道，背后解决的就是人类的孤独，满足的就是人类的情感需求。

根据《2020年中国宠物消费市场分析报告》，宠物主陪伴需求的增长正成为宠物市场发展的现实动力。随着社会关系环境的变化，公众孤独感不断上升。超7成猫主人将宠物当作自己的家人或朋友，认为它们是家庭的重要组成部分。

95后猫主人绮丽（化名）在自己的loft里养了三只猫，为了给它们提供最舒适的环境，她在每一级台阶上都铺上了毛茸茸的毯子。

生活中，她会回应它们的所有诉求，我曾经目睹过，猫咪躺在地上轻叫、撒娇，每一声都能换来她温柔的询问：“怎么啦？你想要什么吗？”出奇耐心，像对待一个孩子。

绮丽不再需要长期恋爱，猫无时无刻不能让她陷入幸福的眩晕：“它主动来抱我哎！”连续几年春节，她都为了照顾猫咪，只身留在了北京。

第75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现场，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直到第一次见毕赣，马文飞才知道，毕赣也养了猫。毕赣喜欢动物，因为看了一部名叫《导盲犬小Q》的电影，填高考志愿时，他报了电视编导专业。

养猫人之间有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马文飞和毕赣在对猫和品牌短片的理解上顺畅地达成了共识。

马文飞告诉虎嗅，品牌合作短片想提出的问题是：到底是人需要猫还是猫需要人？

对此，pidan 的答案是，人需要猫。pidan 的品牌标语写道：人类之所以需要猫，是因为它能把你我独处时容易堕入悲伤的情绪，凝固在平静之美中。

“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如果不觉得孤单，有一种抽离感的话，为什么会在家里养一只吃喝拉撒都要照顾的动物呢？”马文飞说，“其实我们对猫更多的是索取。”

据库润数据调研，宠物主，尤其是猫主人的养宠动机中，最强烈的两项是“宠物实在是太可爱了”（60%）和“养宠物能够增添生活的情趣”（53.4%）。换句话说，是人类在向猫咪索取美感与爱意。

归根结底，宠物经济是一场关于人的经济，是一种情感消费。人类用社交软件上的左右划替代人，用猫替代人，用元宇宙替代人，本质上还是挣扎于对爱和关系的索求。

一部探讨人类与猫的关系的片子入围戛纳短片竞赛单元，这意味着，宠物在人类社会所代表的意义，到了一个需要解读与重视的时刻。

哲学家韩炳哲在《爱欲之死》中分析道：随着所有生活领域出现的种种积极化趋势，爱情也被驯化成一种消费模式，不存在风险，不考量胆识，杜绝疯癫和狂迷，避免产生任何消极和被否定的感觉。

疯狂的爱已经很难存在在当今世界，宠物能提供的是趋于平静的陪伴，甚至比爱情更深情与长远。

影片中，小黑猫在大雾中的草丛上穿行；片尾，稻草人的黑帽子在风中逐渐飘远，都仿佛暗示着，孤独是一段没有尽头的旅程。

据预测，中国宠物经济还将以14.2%的年增长率增长。这场有关孤独的爆发，还有多大的想象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