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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02 12:24

为了探索人与人的关系:她走上街头,亲吻陌生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自述:钱儒雅,编辑:陈沁,原文标题:《她频频走上街头,亲吻陌生人:走进人心比这难多了》,头图来自:原文供图




85后苏州姑娘钱儒雅,曾有一段长达10年的被亲人精神虐待的经历,这深刻影响着她对人与人“关系”的理解。


2012年开始,她以摄影创作,思索现代人所面对的关系与困境,爱与伤害。




《易碎品》摄影系列 2019年-至今


她还原并自拍下曾经被伤害的场景,把愤怒与悲伤滞后地宣泄掉,以此思索自我的关系;她频频走上街头,亲吻陌生人,认为“亲吻是比做爱更亲密的事情”,以此去探索人在亲密关系中的心理……


这些摄影作品,在日本、美国、意大利等多地出版并展出,也在社交网络引起众多网友的反响与共鸣。


4月上旬,一条来到钱儒雅的工作室,和她聊了聊人生命中的各种“关系”与“痛”。


钱儒雅在家里做金缮


钱儒雅身上,有一种极其罕见的冷静。


她做过5年心理咨询,时断时续。有一次,她的心理医生告诉她,“你现在讲的这些事情,听起来是很悲伤的,但你的语气就像乙方在给甲方做项目报告,像在读PPT。”


我们在采访她的过程中,也感受到了相似的状态。当她说起自己被精神虐待的10年,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平稳如湖面,觉不出半点波澜。在面对自己灰暗的过去时,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人。


她扎一头脏辫,皮肤白皙,左臂上纹着汉代的龙图腾,显得寡言少语。她的家兼工作室,在上海徐汇的一个花园小区里,虽然和父母同住这里,但甚少见面。


她用摄影来反思“关系”,现在已经是第9个年头。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后,她前往旧金山艺术学院学习摄影。最初,她将自己被精神虐待的10年,拍成一系列自拍,取名《我们》,思考自己和自己的关系,宣泄被滞后宣泄的情绪。



2019年,她开始对亲密关系进行摄影尝试,亲手缝制一个亚克力镜子面具,与不同的人亲吻。她说,“亲吻是比做爱更亲密的事情,人的灵魂应该是在大脑里的。靠近一个人的脸,比靠近一个人的身体更难一点。”


钱儒雅发现,在亲密关系中,很多人只是沉迷于在这段关系里的自己,不需要真正碰触到另外一个人,就像那面镜子上映射的虚像。



钱儒雅穿上镜面“隐形衣”,走进人群、商场、公园


2020年,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用20多面亚克力镜子缝制了一件衣服,是面具的升级版,“有点像《哈利·波特》里的隐形衣”。她穿着这身衣服走进人群,来探索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关系。


我们复原了这个项目的拍摄过程,跟随着她,走在上海闹市的街头,走进密集汹涌的人潮,漫步绿影斑驳的桂林公园,和无数人擦肩,并目睹了那些好奇、打探的目光,如何落在时而闪耀、时而被淹没在人海的那件“隐形衣”上。


以下是钱儒雅的自述。


 一、自己与自己的关系:被精神虐待的10年 


我1987年出生于苏州,8岁之前,是一个正常小孩的生活。


8岁之后,当时是下岗潮,父母一起去上海,就将我全权托付给叔叔管教。他是一个残疾人,原先是大学副教授,学识比较好,但性格比较偏激,对我进行军事化管理,极端的挫折式教育。


10岁的钱儒雅


我做错任何事情,他会让我罚站一整天,常常会用不适合小孩子听的话来骂我,“你这个蠢货”“你这么笨就不该被生下来”“你这样就是浪费粮食”,甚至让我在饥饿的状态下去做题目,因为他觉得小孩子要像狼一样,饿一点会比较聪明。


长大后有一年,我回到苏州的老房子,看到他的房间的一面墙上,有两个油腻腻的凹陷,一个是我的屁股,一个是我的后脑勺,可以想象在那10年,我被罚站了多少次。


《我们》摄影系列 2012~2016


除了罚站外,他也严格限制我交朋友,从小学、初中,甚至高中,“你以后不需要这些人作为你的朋友,所以你现在不需要朋友。”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学习到和人建立关系的技能,一直非常疏离。


8岁到18岁,人格形成的关键期,被与叔叔一起的生活覆盖,那10年非常封闭、压抑、麻木,还有不快乐。对我之后人生的影响非常深。 


钱儒雅在家里的小工作室拍摄


2012年,我到美国旧金山学摄影,同时也在接受心理咨询和辅导,突然有这个意识,想做一个自拍项目,将这10年的精神虐待,用图像的形式宣泄出来。


《我们》这个自拍项目,是我精神的出口和情绪的排泄物,它将应该在当时发泄的情绪滞后地发泄出来。我记得当时,我有轻度抑郁,正在吃药,甚至拍了不同的杀死自己的方式,有些瞬间,我希望自己消失就好了。


《我们》摄影系列 2012~2016


这些照片都是即时成像,胶片双重曝光,没有任何后期。如果不满意,就重新做双重曝光,每张照片差不多都要2、3个小时,甚至10个小时来完成。



这张照片是2012年的万圣节拍的,我记得当时自己在屋子里不断尖叫,一直到喉咙嘶哑,我的室友在隔壁房间,还冲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在创作,她才放心离开。



这张照片是真的在哭泣,我让我的同学不断重复叔叔以前用来骂我的话,一直到把我骂哭,做完一重曝光,再做另外一重,用了整个晚上,拍出这一张照片。



2013年夏天,我回国和父母住在一起,那是8岁之后第一次和父母相处超过2个月。我爸和我说,你现在就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相亲结婚,第二条,你来我公司上班。


我们有很多矛盾,在激烈的争吵中,我甚至直接掀翻了桌子。凌晨两三点,我整个人非常压抑,感到一种深深的窒息感,就在书房里拍了这张照片。


我觉得精神虐待分有意识和无意识两种,有意识的精神虐待,就像我们说的PUA,是很可恶的行为。


钱儒雅在拍摄过程中宣泄情绪


无意识的精神虐待,也非常普遍,比如中国式父母的挫折教育,它会让很多女生觉得自己不够好。你也会发现,身边的一些朋友,有时候会因为一件小事上纲上线,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否定一个人,他自己却无所察觉。


所以,《我们》其实是一个疗愈型的项目,通过摄影创作和对生活中所遭受的伤害的反思,让我逐渐放下这被精神虐待的10年。


钱儒雅在个展开幕现场


二、人与物的关系:你只是它收集的一个主人 


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收集娃娃,小学如果考试考得好,我爸爸就会给我买一个芭比娃娃或者仙蒂娃娃作为奖励,从小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娃娃就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


我觉得它们非常迷人,没有灵魂,不会老、不会死,也不会难过,感受不到痛苦,不需要快乐。


家中养了四只猫


后来发展成收集癖,最多的时候,收集了50个BJD娃娃。当你收集东西到一定程度,数量变得非常庞大,非常占据你的空间,同时你收集的东西,也会反噬你的生活。


2018年,我开始了《你收集的是一部分的自己》的拍摄,自己出镜、自拍,来探讨人和物之间的关系。


《你收集的是一部分的自己》摄影系列 2018年-至今


这些娃娃是树脂的,时间流逝,它可能会变黄,但可能几百年都不会降解,比人的生命更长。所以你以为自己是它的主人,但你只是拥有了它的生命周期的短短一瞬间,其实你才是物收集的一个主人,而且还不是最后一个,人和物的从属关系可能会倒转过来。 


这个项目都是通过后期来完成的,娃娃只有70公分,我将它后期做到真人大小,体现娃娃对我生活的陪伴作用。



最开始,我希望可以拍一张和娃娃的合影,当时看到了这个BJD,第一反应是它和我化了妆的样子有点像,我就定做了一个娃娃,还定制了和我同款的纹身。


这张照片就像是我和娃娃的一个对照,说实话我非常羡慕它们,有时候也希望可以成为这样漂亮、完美,没有灵魂的存在。



当时看了一个男性歌手的MV,他躺在床上唱歌,身边的女伴不停地换。我就有一个想法,我也想要拍摄一个女性躺在床上,身边男伴不停地换,并用男的娃娃作为道具。


我有一个专门用来放娃娃的橱子,有一天,我就自己坐进这个橱子,和娃娃一起拍了一张照片。我想表达的是,我常常觉得现实世界,有点融不进去,是否可以躲进娃娃的世界呢?



为了逃避真实的世界,我在拍摄这一系列和娃娃的照片时,悉心打扮它们,挑选衣服、鞋子、假发,这个过程让我觉得很平静,像是进入一个幻想的小世界。


但这个世界也并不完美,因为物欲的世界,其实只是填补安全感的一个黑洞而已。


后来,我读了很多心理学的书籍,想要知道自己在关系面前感到无能和不安全感的根源。我发现十四五岁的时候,因为从来没有正常地和别人建立起紧密的关系,对我有根本性影响。我要不然就是过分独立,要不就会过分依赖别人,这些都让我非常困扰。


但最困扰我的关系,还是亲密关系。 


2019年,《易碎品》系列在上海展出时,引得观众驻足


三、亲密关系,是一个极其易碎的东西 


2019年,我在山西清涟龙寺参加一个女性艺术家的驻地项目,在驻地期间,我缝了一面亚克力镜子的软面具,并戴上它让别人靠近亲吻。当他们亲吻我的时候,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虚像,同时感受到我的体温和呼吸。这也是我的第一个需要与别人互动的项目。


这个项目的名字叫《易碎品》,我觉得亲密关系就是一个非常易碎的东西,非常脆弱,一瞬间就会被打破。




当你靠近亲吻的时候,你看到的只是镜子上映射的自己。其实很多人沉迷在一段爱情中,他爱的不是对方,而是爱多巴胺分泌的那种感觉,当多巴胺褪去后,才发现对方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现在流行说“养鱼”,每个人的鱼塘里都有好几条鱼,对吧?这个对象是谁其实都可以,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这是这个系列的第一张照片,在寺庙的一个山坡边上,正好看到了一个沙发和废弃的水缸,看起来非常荒凉和萧索。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让别人来靠近我,我想表达在亲密关系里被动接受的状态,很多时候,你是被动地接受对方的各种互动,甚至是很懵逼的。



这张照片想表达一种站在墙角的“隐形人”的感觉,在亲密关系里,有时候对方喜欢的不是你,而是对你的各种美好幻想,你的个性、自我在这段关系里被抹杀掉了,不是一个实在的存在。



深冬的时候,拍了这张照片。当时河面已经结冰了,一段不好的亲密关系,其实就像躺在冰面上,非常刺骨、寒冷和孤独。




在驻地的时候,我也请了很多艺术家来参与这个项目,你会发现,每个人挑选亲吻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会挑镜子的正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脸,有的人会挑靠近缝隙的位置,看不见自己的地方,这其实也投射了她们在亲密关系里的人格。



有一次,我在自己的个展做导览,有一个观众给我的评价让我深受触动,他说不光是亲密关系,包括父母对孩子,也有这样的映射。我就开始思考更大一点的人和人的关系,不再局限在亲密关系里了。



穿着隐形衣走上街头,探讨个体与群体的关系


当时有一个想法,就是“把自我消失”。


《哈利·波特》里的隐形衣,后来有人还原是一种反光材料,在某种光线下乍一看是隐形的,因为它会反射周围的环境光。我想,如果我做一个全是镜子的衣服,会不会也有点像隐形衣呢?




我就用亚历克镜子缝了一件衣服,去人群里进行一个行为和摄影。在某种光线下,显得非常耀眼、独特,就像现在很多年轻人说要特立独行,有个性。


但在另一种光线下,这个人就像消失了,泯然众人矣。比如在那种亚文化的集会,你会发现每个人又都变得一样了,我觉得这就像是个体和群体的关系。




我觉得人挺矛盾的,在面对各种关系时,我们会觉得很复杂,深受困扰。网上说,安全感是车里有油,手机有电,卡里有钱。


我们越来越难以在关系中获得安全感,所以现在其实是一个不太奢望情感安全,所以转而去寻求物质安全的时代。


但是如果任何关系都建立不起来:不管是和自己、和他人、和物,还是和群体——存在似乎就没什么意义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自述:钱儒雅,编辑:陈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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