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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城市进化论 (ID:urban_evolution),作者:刘艳美,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中国地域广阔,方言众多。在漫长的历史中,因山川阻隔、人口迁徙、民族融合等原因,逐渐演变出林林种种的方言,所谓“三里不同调,十里不同音”。
根据教育部2021年版中国语言文字概况,汉语方言通常分为十大方言,即官话方言、晋方言、吴方言、闽方言、客家方言、粤方言、湘方言、赣方言、徽方言、平话土话。各方言区内又分布着若干次方言和许多种“土语”。
作为我国分布最广、使用最多的方言,官话使用人口占到全国约70%。官话内部,又分为东北官话、北京官话、冀鲁官话、胶辽官话、中原官话、兰银官话、江淮官话、西南官话八种次方言。其中,说西南官话的有约2.7亿人口,为各类方言之最。
方言是时间的遗产,也是流动的历史。从方言里看中国,可以看到山川起伏的地理脉络,浩浩荡荡的社会变迁。郑子宁的《南腔北调》一书,正是基于语言学视角,以许多司空见惯的方言话题为线索,解锁其背后的地域文化差异和演变路径。
《南腔北调》,郑子宁 著
海峡书局,2022年4月
比如,北方话里的卷舌音是北方少数民族语言带进来的吗?“洪武大移民”对今天云南、宁夏、四川等地的方言有什么影响?为什么把“鞋子”说成“hai 子”,“上街”说成“上gai”……“南腔北调”里,藏着多少历史的蛛丝马迹?
一、南北差异
纵观全国各地的方言,南方方言种类繁多,而北方方言种类较少。如上面提到的十大方言中,吴方言、闽方言、客家方言、粤方言、湘方言、赣方言、徽方言、平话土话等都是南方方言。而北方方言种类少,往往统称为北方方言。
实际上,过去官话方言就被称为“北方方言”,不过西南地区、江苏大部、安徽大部、湖北大部、广西北部、湖南西部和北部、江西沿江等其实都属于官话区,“北方方言”的叫法显然不甚准确。从1980年代起,方言学界开始统一使用“官话”这一称呼,并沿用至今。
大致而言,北方方言“腔”都差不多,只是“调”不大一样;而南方方言不但“调”不同,“腔”也千差万别,所以有了“南腔北调”一说。
与地理上的南北差异一样,方言中的南北差异,也贡献了不少地域话题。
比如,就大部分中国人的模糊印象,北方人说话有卷舌音,南方人说话没有卷舌音。不过,这样的印象不一定准确——很多南方人如果听到沈阳话,大概会惊讶于这种位于东北地区的方言居然全是平舌音,毫无卷舌音的痕迹。
再比如,区分前后鼻音一向是南方人学习普通话的“老大难”问题,而北方人似乎天生就能区分。此外,n、l不分和“黄”“王”不分一样,也被视为宽泛的“南方人”说话特征……
不过,按照《南腔北调》的说法,“黄”“王”不分在南方的覆盖面实际上非常有限,相比之下,n、l不分在广大南方地区则颇具群众基础。
在淮河流域到江淮地区的苏北、安徽一带,有大把人n、l不分,江西、湖北、湖南、福建、四川、贵州等省很有可能不分n、l的人比分的人还要多。“总之七七八八加起来,说中国有几亿人不分n、l应该问题不大。”
另外,各地南方人不分前后鼻音的程度也不太一样,比较常见的是in、ing和en、eng不分,an、ang不分则就算在“南方人”里也不多见。大城市中,南京、长沙和昆明容易出现这种现象,再配合南京特色的n、l不分,南京话的“南京”在北方人听来就有点像“狼金”了。
二、人口流动
方言是流动进化的,而非一成不变的。
复旦大学历史学家周振鹤曾在分析南北方言源头时指出,北方方言是生活在中原地区的汉族所用语言经过长期发展,并受周围少数民族语言影响的直接结果。而分布在南方的其他方言,则发端于黄河中下游地区的几次南下移民活动。
上述移民活动的迁徙大方向,主要是由北向南,其次是由东到西,今天的方言地理格局由此形成。
《南腔北调》对卷舌音的由来和演变进行了细致梳理,在郑子宁看来,作为汉语中相当有特色的一类语音,平卷舌的分布为我们追踪人口迁徙流动提供了难得的契机,甚至可以说“厥功至伟”。
对云南或大理稍有了解的人也许知道,当地很多家族流传有祖上来自南京的传说。
云南当地媒体曾报道:“云南各地不少汉族自称‘南京应天府’是他们祖先的籍贯。尤其在大理地区,‘祖籍南京应天府大坝柳树湾’或‘南京应天府高石坎’之说在汉族和部分白族中广为流传。他们有的甚至将其写入家谱、族牒,或做祖先牌位供奉,或刻于墓碑。”
郑子宁指出,云南话的形成和南京附近的移民有直接关系。明朝开国功臣沐英征滇成功后,为了地区长治久安,军队直接就地屯田,设立卫所,世代为军户,与当地人杂居。如大理洱源县就有左所、中所、右所等地名,大理古城则是大理卫驻地。
沐英所带的军士,大部分都是南京附近的江苏、安徽等地人,他们对南京官话都相对熟悉,接受程度也很高。派驻云南后,这些军户又由于有组织,相对聚居,语言保持得也较好。长期下来,军户们说的南京话就成了后来的云南话基础。如今云南方言的平卷舌分布跟南京话高度一致,也就不足为怪了。
同样,在各路北方话中,宁夏中北部的方言是个明显的另类。比如,银川话的平卷舌分布和临近的兰州、西安大不相同,反倒跟南京、合肥、昆明更为相似。这同样跟明朝洪武大移民相关。
城市平卷舌分布 图片来源:《南腔北调》
时至今日,宁夏许多地名也跟云南一样,保留了鲜明的卫所体系特征,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宁夏中卫。在卫所密布的宁夏北部地区,平卷舌分布受到驻屯将士们来自南方的影响。相比之下,宁夏南部本地人较多,而且向来和关中地区交往密切,这些地方的方言平卷舌分布也就较为接近西安话了。
三、身份认同
方言记录着我们从哪里来,也是关于身份认同的通关密码。
在中国的各种方言中,福建人因为h、f不分,常常被编成各种段子调侃。但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福建人发不出f音。
英语中有个专门的词Hokkien,就是指闽南人和闽南话。它的起源就是那些前往东南亚的闽南移民,和他们的福建祖先一样,把f说成h,因此自称Hokkien人,其实就是“福建”人。
往前追溯,福建人发不出f的主要原因在于,“f在汉语中算是相当年轻的一个声母,在隋唐以前并不存在”。《南腔北调》进一步指出,福建山海环绕,特殊的地理环境孕育了极为特殊的方言,而没有经历f音形成的演变浪潮。
福建北部和西部是连绵的武夷山脉,山势险要,在古代可以算是难以逾越的地理障碍。福建主要的人口聚居区则是山间盆地和沿海的小片平原,互相之间相对隔绝。除了南北朝到唐朝迁入移民较多外,人多地少的福建在后世主要向外输出移民。
福建移民的迁居地从华北沿海一直延伸到东南亚,这样的地理和人口条件决定了福建方言相对不受其他方言的影响。在北方方言由于大规模人口流动不断变化时,安居东南一隅的福建方言却长时间保存了原貌。
这也是为什么,福建方言向来以“保守存古”著称。比如,福建方言普遍还把眼睛称作“目”,而在绝大部分其他方言中,这个基本词汇已被“眼”所代替。
除此之外,其他方言中的“蛋”,闽南语中叫“卵”,“蛋糕”在闽南地区称作“鸡卵糕”;北方人说的“锅子”,在江浙和广东叫作“镬”,在福建则是文绉绉的“鼎”;其他方言说的“走”,在福建直接说“行”……这些用词在上古到中古时期曾经通行全国,后来随着新词的出现、扩张,在许多地区的方言口语中退缩、消亡,但在福建还在广泛使用。
时至今日,在经济高速发展、人口大范围流动、交往极为频繁的环境下,各地方言都不可避免受到冲击,“该教孩子说方言吗”“方言会不会消失”“如何保护传承方言”等也时不时引发讨论。
这些问题也许很难有明确答案,但寻找答案的过程,就是追寻我们从何而来、往何处去的过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城市进化论 (ID:urban_evolution),作者:刘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