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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立娴 李彤
1936年夏,准备赴英学习人类学的费孝通,到吴江县庙港乡开弦弓村进行了一个多月的考察。那里有他姐姐费达生帮助农民建立的生丝精制运销合作社。留学期间,费孝通在人类学大师马林诺夫斯基指导下,完成了博士论文《开弦弓,一个中国农村的经济生活》。这本被称为“应用社会和人类学宪章”的传世之作,又名《江村经济》。
近八十个年头过去了,费孝通在《江村经济》中提出的两个核心问题仍有现实意义:一是土地承载不了日益增长的人口,民工潮、留守儿童、空巢老人、叶落无法归根等社会问题均由此衍生;二是对现代文明的向往激励着农村的优秀分子背井离乡,大城市(特别是北上广深)犹如“黑洞”,有将农村人才、资金吸干的趋势。
因此,“三农”问题是改革的重中之重。2015年中央一号文件再次聚焦“三农”,文件指出:推进农村金融体制改革,要综合运用财政税收、货币信贷、金融监管等政策措施,推动金融资源继续向“三农”倾斜。
2015年11月7日,虎嗅随一众媒体应邀参加网商银行“农村金融下乡行”,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互联网、特别是互联网金融给一个村庄带来的改变。虽然只有一天时间,但收获很大。(注:网商银行由蚂蚁金服、复星、万向、宁波金润等六家股东发起设立)
淘宝县里的淘宝村,世界是平的
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地处河北省中南部,是为我国羊绒制品的主要产出地,有着”中国羊绒之都”的美誉。
随着2014年电商战役拉开,曾经靠最原始的羊绒加工、买卖为生的农户纷纷”触网”,清河摇身一变,成为了全国最大的羊绒制品网销基地。在2014年的”淘宝村”评选中,全国211个名额,该县就占了7个。今年4月份,河北首个县级淘宝服务中心也落地于此。它的基本功能是网络代购(工业品下行)、代销农贷(农产品上行)。不要小看这样的网点儿,在这里农民可以象都市白领一样“淘宝”。另一方面,农产品有了从田间地头直达城市居民家中的渠道,中间环节被大幅压缩,浪费少、风险低、费用省。城里人吃得、用得放心,农村人卖得舒心。小小淘宝服务站,让农民体会到“世界是平的”。这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镇有了新的标签——淘宝县。
而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柳林村,今年下半年以来,也感受到互联网带来的“新气象”。
这座村庄距离清河河县县城15公里,总人口800左右。今年6月份,柳林村迎来了淘宝服务中心。试点阶段的淘宝中心主打“网货下乡”和“农货进城”两项功能,升级版的“村淘点”功能更加强大,比如说有纯信用借贷。
旺农贷:不看抵押物,看信用和能力
中国农村常驻人口数约为6.19亿 ,占全国大陆总人口的45.2% ,随着城镇市场在各方面的逐步成熟,农村市场作为兵家必争之地其重要性自无需多言。之前,虎嗅曾有文章比较过阿里与京东在这方面的争夺。而今,阿里巴巴旗下的网商银行,针对农户推出了信贷产品旺农贷。作为纯互联网银行的网商银行,要想让这新服务真正地”下乡入村”,没有更下沉、渗透力更高的媒介自是不行。而早先已逐步铺开的村淘站点,此时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其农村金融落地的重要渠道。
据了解,此番推出的旺农贷,可以实现最高达50万元的纯信用贷款,期限分为6个月、12个月、24个月三档,可采取每月还息、一次性还本或等额本金还款。在阿里巴巴现有的6000多个村淘点中,该项服务的覆盖率为10%。
在这一无抵押、无担保的借贷过程中,有一个人至关重要,那就是村淘站点的合伙人。在这项服务里,他的身份是“推荐人”。而我们见到的村民杨德超,就是这样一位村淘合伙人兼旺农贷推荐人。
这位柳林村里土生土长的80后,大学毕业之后原本是在邢台开门市做些零售买卖,考虑到父母年岁渐长,想离家近些,偶然看到朋友圈里“村淘”的招聘帖便速速地报了名。
面对蜂拥而上的记者,此时的杨德超应对自如,他告诉我们,自6月份以来,经自己手已放出贷款30多份,金额达130多万。“这个村单笔放贷最多是10万,平均的话是5万。”
具体的放贷流程是这样
村民在村淘中心,通过推荐人在线上提交申请,申贷时提供身份信息以及相应的土地、房屋或者门店的资产证明,之后由网商银行进行审核,申请通过后在线上签订合同,贷款会打至借款村民指定的银行卡。据了解,这一过程平均3-5天就可完成。而所谓“推荐人”,除了在贷款前对借款人的还款能力进行评估,做首轮筛选之外,还要负责提醒借款村民还款。
正如绝大多数农村一般,外界信息的相对闭塞也天然地促进了这个村庄内部熟人社会、熟人关系的形成。村民与村民之间信息的高强度流通,使得整个村子内部的透明度相对较高。说白了,谁家什么情况,家底大致如何,村里人基本门清。这使得杨德超的首轮评估工作显得得天独厚。”我们基本上生活在这个村里,什么样的人互相都知道,他爱不爱玩,是不是特别能干、特别简单的人,不用去打听就知道。家里有多少地,几口人,他家里什么情况,大家都特别了解。”
同住柳林村的村民马玉明,不久前就在杨德超这,通过旺农贷搞定了8万元的贷款,一周内钱到了帐。拿着这钱,他在淘宝上买了辆6万元的拖拉机,余下的钱入了些原材料和化肥。马玉明是村里有名的拖拉机能手,不同于村里大多数选择的羊毛羊绒生意,他的收入主要来自农机租赁和农技支持。据他自己介绍,这拖拉机到手,正好赶上玉米换小麦的时候,他拉着大儿子一起在山东干了半个月,“每天早上5点干到晚上11点,赚了6万多。”速速地也就回了本。不过对于家里光吊车就是两台的马玉明来说,这笔贷款本来更多的就是资金周转上的需要,还款压力不大。
“去传统银行贷可以吗?”有人问。
“没想过。”马玉明答道。
“应该是贷不上的。”他又补了一句。
一旁的杨德超对提问者解释道,”你太不了解农村了,我们去银行贷太麻烦,抵押物、担保。而且他有财产评估,一般村民的财产达不到他那个数额根本贷不下来钱。也就一千万资产他贷你一百万那种,这个是纯信用的,不需要你抵押。”
“那利率呢?”
“月息一分,其它银行他们加上资产评估费要14分4左右。”而在放款时间上,由于要经过详细的调研、材料提交、以及层层审批,传统线下贷款业务一个流程走下来,拿到贷款最快也得一周,长则十余天。
从“合伙人”到“推荐人”
可以看到,在旺农贷的整个放款流程中,虽然审核工作由网商银行来完成,但作为准入门槛的把关人,以及后期还款工作的管理人,“推荐人”扮演着异常重要的角色。目前,阿里巴巴在全国拥有6000多个“村淘站点”,意味着全国有6000多名“村淘合伙人”,其中能够成为旺农贷“推荐人”的不过600人。
村淘合伙人的选拔需要进行层层关卡,包括对于电商的熟悉程度、操作层面、以及道德水准的考察,有笔试、面试,后期还会进行一周左右的脱产培训。
旺农贷推荐人需要在此基础上经过又一轮筛选,目前不过10%的“村淘合伙人”能兼任“推荐人”。
据网商银行介绍,“推荐人”的筛选主要是基于“地域”、“人”这两个维度的考察,长期积累的数据发挥了很大作用。在地域这个维度,网商银行调取各地电商的违约情况,对某一地区的商户诚信水平作出基本判断。信用水平较低的地区不会成为网商银行首要落子的地方。在人这个维度,主要评估候选者的信用度,包括他的芝麻信用、有没有刷单情况都在考察范围之内,甚至跟当地政府合作看是否有不良记录。
每达成一次放贷,推荐人可按照成交量获得一定比例的佣金,但这笔钱可能会分批次或延后发放,为的是对推荐人行为进行一定把控。当然,更多的监管可能主要还是通过线上的数据来进行,“可能后期做的不好,或者被村民投诉,可能直接就淘汰了。”必要时甚至会联合当地政府采取必要的法律手段。
不论是“合伙人”还是“推荐人”,都是农村金融的重要“棋子”,他们是农村见多识广、深孚众望且愿意接受新事物的一群。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杨德超这样的“能人”被网商银行称为“村头儿”。
小心翼翼以点带面
地域和人两个维度的审核、选拔,目的都是保证服务畅通、风险可控。在这个过程中,互网企业的长项有了用武之地:线上,通过阿里平台上的数据,对整个区域的信用水平进行把控,线下,通过当地人对各个农户采集信息,作为评估参考,结合不断优化的算法打造线上与线下一体化的风控模型。
清河县柳林村是一个非常好的金融服务下乡案例,只是它过于完美了,以至于在以后的推广中难以找到同样优秀的村庄 。在整个阿里农村金融体系的扩建过程中,这样的村庄可遇不可求。原因在于:
其一,毕竟高度互联网化、或者干脆说高度电商化的农村比例有限,没有足够的数据跑起来,风控就不好做。由此也可见农村金融产品的覆盖推广只能是小心翼翼、不断投石问路的一个过程。
其二,柳林村的经济发展水平甚高,村民贷款更多的是为了周转资金,并非完全地拿不出钱,自然还款能力上也相对有保证,但是对于大多数农村村民而言,周转资金并非主要需求,而面对那些真正的用钱强需求,可能能提供的帮助就并不多了。而在帮助真正有需求的农户与把控风险之间取得一个平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农村信贷业务一直是一根难啃的老骨头,集中体现在运营成本高、信息不对称、收入难核实、教育成本高。而对与某一项贷款而言,不管金额多少,整个流程所要投入的人力、时间各方面的成本实际上是差不多的,农户们需要的小额度贷款着实肉少划不来,但高额信贷在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高风险。而今利用互联网,尽可能的实现成本压缩,流程简化,以此在可能的范围内,降低所谓“小额”贷款的金额下限与准入门槛,从某种程度上,能减少坏账的可能,也能满足更多农户的需求。
互联网企业搞农村金融,第一步就是要做好试点,积累经验、探索模式、打磨流程。从自然、经济、人文各方面条件好的试点村庄入手,用成功经验和口碑辐射周边区域。总结起来就是:从点入手、以点带面,连面成片。
而在另一方面,真的要让尽可能多的农户享受到这样的服务,平台勇敢地承担一定风险也是必须的。正如网商银行负责人所言,需要适当放宽对不良的容忍度,“这样才能使更多金融活水浇灌到农村。”
希望的田野
互联网让世界“变平”,80年前费孝通在《江村经济》中揭示的问题有了解决之道——土地承载不了人口,农业生产吸纳不了庞大的劳动力,互联网企业送来需求信息、启动资金和销售渠道,把农产品及其加工品、手工艺品与世界连接起来。农村人口不必背井离乡,用他们的劳动就地创造十倍于以往的财富。随着农民收入增加,电商把全世界的商品送到他们手上,城乡之间消费水平的差距会越来越小。
逐利是企业的天职,虎嗅有篇文章称《不赚钱就是危害社会》。但同时,互联网企业“下乡的“外部性”远远超过企业财报上的数字,“营收”、“净利润”、“GMV"变得不值一提。
互联网企业将创造一大批“先富起来的农民”,他们的收入水平、消费档次不逊于一线城市的白领。他们的生活品质之高、之优雅、之健康,令租蜗居、挤公交者难以望其颈背。广袤的田野充满希望,人才流失的局面将会逐步扭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互联网企业尽可以纵横驰骋、探索、创新,如果能从根本上改变9亿中国农民的命运,多少个诺贝尔奖都不足以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