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职场，不是只有“坏人”才会害人

一、一个好人的小小报复

贾府老太君吃饭时，规矩是很大的。丫头仆妇们抬桌子端菜，儿媳王夫人和孙媳妇尤氏站着捧饭放筷子，孙女儿们上桌陪吃。饭菜有私厨做的，也有儿子们让人拿大捧盒老远端来的——这是各房表现孝道的常规仪式。

虽然贾母对此不感冒，提过这仪式不要也罢，但没人听——划重点：除非两个儿子（下属）商量好了大家一起撤，不然谁先撤谁傻。

王夫人说：今日我吃斋，没有别的孝顺。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甚爱吃，只拣了一样椒油莼虀酱来。

贾母很给小儿媳面子，笑着说：我倒是正想吃这个呢。

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听说，便将碟子挪在贾母跟前。

接着，鸳鸯又指另几样菜道：“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是大老爷孝敬的。这一碗是鸡髓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一面说，一面就将这碗笋送至桌上。贾母略尝了两点，便命：“将那几样着人都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不必天天送。我想吃什么自然着人来要。”

再划重点：鸳鸯看不出贾赦给贾母送了啥菜，但只把贾政送的笋端上了桌。

有人分析说，贾赦想娶鸳鸯做小老婆，并不完全是好色，更多是冲着鸳鸯的特殊身份，很有几分道理——她是贾母身边最得意的人，贾母的喜好她最知道，贾母不明说的意图她最了解，贾母的小金库体己钱粮古董，也在鸳鸯手里看管着。得鸳鸯者得家产，得鸳鸯者得圣心。

但反过来说，把领导秘书得罪苦了，别说争产，你送的菜都上不了桌。

二、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虽然很多宫斗剧、宅斗剧都把《红楼梦》作为借鉴的蓝本。但是，红楼世界里的宅斗，戏剧性指数并不高，除了王熙凤弄死尤二姐这个有点写崩的戏份外，并没有太多处心积虑下一盘大棋干掉某某人的玩法，也没有《三国》里令人眼花缭乱的连环计反间计美人计。

很多惨案，看上去都很偶然——都是一句话、一个动作的事儿，就能毁掉一个人。

晴雯之死，就是一个极典型的偶然。如果不是她让宝玉假装被吓病逃避父亲考试，贾母不会在大观园里严打赌博，如果没有这场严打，迎春的乳母不会被处分，邢夫人也不会跑进大观园来训斥迎春，就不会偶遇捡到绣春囊的傻大姐；而没有绣春囊这档事，王夫人也不会对大观园的风纪如临大敌，让王善保家的逮住机会，告了晴雯的黑状。

不明真相的贾宝玉怀疑过袭人坑了晴雯，还当着袭人的面弱弱地责问过，“晴雯，和你们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生的比人强些，也没妨碍着谁……”

可真相是，袭人从没有主动陷害过晴雯。要知道，长期以来王夫人对晴雯一无所知：不知道她长啥样，不知道她岗位职责是啥，不知道她跟宝玉关系是远是近。袭人和麝月，是王夫人日常了解怡红院情况的主要信息来源。如果她们想搞掉晴雯，下眼药的机会不要太多，晴雯根本活不过前四十回。

甚至，袭人也有一次被人告过黑状。

鸳鸯为逃避贾赦逼婚，到大观园里躲清静，遇到了平儿和袭人。三个要好的姐妹正取笑开解的时候，鸳鸯的嫂子金家的来劝鸳鸯接受现实，被三人抢白了一顿。金家的向邢夫人汇报时，就顺嘴说：袭人也帮着抢白我，说了我许多不知好歹的话，回不得主子的。

邢夫人问：还有谁在旁边给鸳鸯帮腔（也就是还有谁知道了“替夫纳妾”这个秘密项目）？金家的没眼色，当着凤姐的面说“还有平姑娘”——亏得王熙凤聪明，赶紧假装发火，逼得金家的改口说“平姑娘没在跟前，只是远远看着像她”，把事情圆了过去。

可以想像，如果不是王熙凤在跟前，平儿肯定得被记仇的邢夫人写到小本本上。

袭人不在邢夫人管辖范围，平儿可是在人家手底下的。

三、背刺你的陌生人

有时候，因为利益冲突而处心积虑的算计，反正容易被觉察和提防。

最难提防的，是被看上去毫无利益冲突的人顺手砍一刀——有时候，它甚至不是主观故意或恶意，只是顺嘴，顺手，或者不当回事。这种事情，在红楼世界里有一箩筐。

因为芳官用假蔷薇硝骗了贾环，赵姨娘去为儿子维权，路上遇到跟芳官有怨的夏婆子，被一顿挑唆后大闹怡红院，丢人丢大发了，连带着正在代管家务的女儿探春也脸上无光。

探春深知母亲德性，放话说要查谁在挑唆。芳官的朋友艾官便去告发说，看到赵姨娘和夏婆子鬼鬼祟祟。这事被探春的大丫鬟翠墨听到了，恰好翠墨要使唤夏婆子的外孙女小蝉儿去买糕，便把艾官告密的事作为小费发给了小蝉儿——于是，一场更大的风波开始了它的酝酿期。

正是这个小蝉儿，加上迎春的丫鬟莲花儿，当着后院大管家林之孝家的面，把柳五儿私自进大观园的事和王夫人屋里丢失东西的事扯到一起。莲花儿与柳家有旧怨，倒也正常，但小蝉儿与柳五儿毫无直接冲突，唯一的理由，就是柳五儿与芳官走得近，恨乌及屋。

王熙凤在红楼日常剧情里吃过最大的亏，就是被一群人轮殴，一人顺手砍一刀的结果。

这个故事我曾经在《霸道总裁王熙凤，是如何被老员工坑惨的》里面完整梳理过。在贾母过生日期间，宁国府当家奶奶尤氏来荣府帮忙，被喝醉酒的老婆子怼了，王熙凤在周瑞家的唆使下立刻拘捕了涉事人，不料转头大管家林之孝家的就给涉事婆子的女儿出主意，让她们去找邢夫人出面救人（第一刀，顺手转发）；接着，深恨凤姐的邢夫人以求情的姿态当众给凤姐难堪（第二刀，恶意报复）；王夫人也出来责备凤姐处理不当（第三刀，队友背刺）；最后，尤氏不咸不淡来了一句：我原不知道这事，你也太多事了（第四刀，落井下石效应）。

这四刀里，除了王夫人属于“善意”而且没过脑子，而邢夫人绝对恶意拱火以外，其他两刀都很难说是故意还是无意。

比起《金瓶梅》世界里的修罗场，《红楼梦》的世界已经算是体面干净了。但即使是大观园女儿世界，也逃不脱人性深渊一念地狱。

很多无缘无故的爱和恨，都不是源于什么重大考验，可能都是日常小事。一点一点的怨气，不平，妒恨，忍耐，最后积累成水火不容，量变凑成质变。邢夫人对王熙凤的恨是如此，婆子们对体面丫鬟的恨也是如此。鸳鸯这样正直的姑娘，也会暗戳戳使点小心计，让贾赦给老太太的孝敬上不了桌。

四、在职场还能交朋友吗

不是只有“坏人”才会害人，这才是人间真实。人在江湖漂，谁都得挨刀。

为什么红楼梦后四十回写得糟糕？有一个原因就是，续书作者一直在试图顺应读者的期待：让好人做好事，让坏人做坏事。读者眼中的宝钗是坏人，所以就写她毫无心理压力地顶着黛玉的名义嫁给宝玉；读者眼中的李纨和探春是好人，所以黛玉临死之前只有她们愿意去探望和陪伴；读者眼中的贾环是坏人，所以卖掉巧姐的锅得让他背一半；读者眼中的王熙凤也是坏人，所以掉包计这种馊主意就是她想出来的……后四十回虽然是悲剧，但是人性不再复杂，江湖不再险恶。 

真实的职场人际关系为什么难？江湖是人情世故，人情是利来利往，有利益分配就有恩怨，就有羡慕嫉妒恨。你看像林妹妹样在整本书里都没受过大委屈的人，都对人心不抱什么太大的期待。宝钗劝她吃燕窝保养，她说：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姐姐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

很多人都问过一个问题：在职场能不能交朋友？——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特别简单：如果你存着交朋友的心态去做事，总把跟人放在做事前面，如果手腕不够，最后很可能被所谓的朋友背刺。但是，如果你一心一意搞事业做业务，时间长了总会吸引同道的朋友。哪怕是因为这种做派遭遇风刀霜剑，也好过机关算尽太聪明。

如果王熙凤-平儿-鸳鸯这个铁三角在现代职场相遇，她们是不会吃亏的，她们不会一个过劳累病心灰意冷，一个四处灭火劳心得罪人，一个自绝后路前途不明。

红楼的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妄想改变环境，你能做的就是换个环境。不对人性抱过高期待，只对自己提要求。你无法避免受伤，但可以让自己不那么痛。

对于年轻人来说，最大的“福报”就是在职业生涯的初期进入一个专业、简单、公正的职场环境。没有太多日久年长积累下来的帮派山头，人与人之间没有无法清零的旧怨，大家可以不带立场只凭专业素质来处理事情。

化用最近的电影《封神》台词来说：你是谁的人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ID：bosszhipin），作者：贾嘉，编辑：白话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