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的秀才和逃离的脑瘫诗人余秀华

在云端里写诗，在泥土里生活。

余秀华出名后，毫不掩饰地谈男人，谈性，谈爱情。比如，她曾大胆地向“歌手诗人”李健表白，称欣赏李健的才华和幽默。后来，她也澄清，自己对李健只是欣赏，从未打扰过他。除了李健，她还欣赏董建、董郎……

李健也在节目中朗读余秀华的诗，称她“带着诗歌基因冒险来到人间，在云端里写诗，在泥土里生活。”

云端写诗，泥里生活。这恰是余秀华真实的写照，也是无数像余秀华这样的中国人的生活写照。

一

余秀华的桎梏是她自己打开的。

她出生时因为难产，导致大脑缺氧，生下来就是脑瘫。直接的后遗症是四肢不协调，走路摇摇晃晃。开口说话后也是唇齿不清，嘴歪眼斜。余秀华回忆自己拄着拐棍上学时，还能清楚记得经常有同学笑话她是要饭的。

在经历第一段婚姻前，她有过自认为十分美好的初恋。余秀华不说，也就没有谁知道这个初恋是谁。当时的余秀华像现在网恋的青少年一样，把对爱情的向往承载在电话上，但这段单方面的爱情自然不会有结果。在父母的操持下，余秀华真正开始了一段勉强维持20年的婚姻。后来，余秀华在接受采访时怨恨地表示“这个婚姻就是扯淡”。

娶余秀华的是一个比她大13岁的男人。男人又懒又穷，口碑也不好，晃荡到三十多岁还讨不到老婆，唯一的优点就是肯入赘余家，做上门女婿，也不嫌弃余秀华身体上的问题。但这也成为后来二人离婚时，男人狮子大开口提条件的理由，说自己给余家当了二十年的长工，要离婚给一百万。

婚后的余秀华没有体会到婚姻的快乐，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生活。丈夫粗俗暴力，不懂生活，更不懂爱情，他只是找了一个伺候自己的女人。他要求余秀华为他洗衣做饭，还要洗脚，而他心底根本看不起这个走路摇晃的女人。余秀华生完孩子后，曾一度为了儿子忍受婚姻。

从那时起，余秀华开始写诗。像大多数诗人一样，生活的苦难都能化作笔下的诗句。这也暂时让她平静下来维持生活。余秀华也有过反抗，她拒绝和丈夫同房，每次同房要求收费，一次五百元。

但这招没有奏效，因为丈夫外出打工并找了别的女人。余秀华决定离婚，但没人支持她，母亲最先站出来反对，劝她好好过日子，做一个隐忍贤惠的妻子。丈夫变本加厉的羞辱和家暴，让余秀华在27岁的时候单恋上一个男人，但她的爱吓跑了这个男人。

当丈夫要挟她去撞欠薪工头的车，讨要800块钱工资时，她心如死灰。在丈夫眼里她只值八百块，甚至不如一头猪。余秀华也曾经想过要自杀，在农村喝农药的妇女也不少，但她总觉得这样死不值得，她将对生活的希望和爱情的渴望全都写进了诗里。

余秀华的诗歌为她赢得了转机，读者的支持和诗歌带来的收入为她撑足离婚的底气。最终，在还差十天结婚就满20年时，丈夫屈服于15万块钱，答应离婚。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余秀华成为大胆、身体残疾但精神丰满的女诗人。“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90后新男友以及一系列脏口，为她赢得人气也惹得一身争议。但对爱情、对生活的追求，像她的诗歌一样纯粹，直抒胸臆。

脑瘫诗人余秀华走出了一座牢笼。

二

河南的韩仕梅比余秀华大5岁，命运的轨迹出奇的相似。

她出生时是脊柱先出来，按当地的说法是“脊梁朝上，脸着地”。这被年长的老人传为“怪胎”，迷信的母亲在听到各种流言蜚语后，几次想把女儿塞到尿罐子里淹死，但好在都被父亲阻拦下来，得以活到今天。乖巧的韩仕梅短暂读过几年书，但很快就被母亲以女孩读书无用，迟早要嫁人的理由强制打断，她的梦想也在日复一日的繁重农活中磨灭。

19岁那年，她的现任丈夫上门提亲。但看到连话都说不清楚，而且明显有智力缺陷的男人时，韩仕梅毫不犹豫地拒绝。但母亲看到对方拿出的3000元彩礼时，代她同意了这门亲事。在母亲不断地劝说下，也考虑到靠这笔钱可以改变弟弟的命运，韩仕梅没有再抵抗，1993年答应了这门婚事。

婚后不久，一群人堵上门来要债。她才从公婆口中得知，丈夫是东拼西凑借了5000块钱，拿出其中的3000元作为彩礼把她娶回来。想到现在要偿还这笔彩礼，韩仕梅更加委屈：母亲几乎是拿着自己借来的钱把自己“卖”了。但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韩仕梅对婚姻不是没有过期待，但丈夫好吃懒做，总是把最脏最累的农活留给她。他们的孩子出生后，丈夫还欠下赌债。此时，韩仕梅已经对婚姻、对爱情心灰意冷，唯一能支撑她走下去的理由就是两个孩子。

韩仕梅的孩子上大学后，勤工俭学给她买了一部智能手机。通过手机，她了解到更广阔的世界，也把自己心中的哀怨与悲愤写成诗歌。比如“和树生活在一起，不知道有多苦；和墙生活在一起，不知道有多痛；没人能体会我一生的心情，欲哭无泪……”

短视频平台的崛起，让她的文字和才气被更多的人看到。虽然，她没有像余秀华那般赤裸裸地表达自己对男人，对爱情的渴望，但也在自己的诗歌里描绘自己的理想世界。

2021年10月下旬，她收到了联合国妇女署的邀请，请她到北京参加特别行动，这个51岁的农妇用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向众人分享了自己同样不普通的一生。网友也开始支持她为了自己的生活而离婚。她最新的生活状态是仍然维持着貌合神离的夫妻生活，但两人开始分房睡互不打扰，日子有了新的颜色。

三

实际上，在余秀华、韩仕梅背后，站着的是中国庞大的中老年群体。但余秀华、韩仕梅又不具有代表性，二人在经历命运齿轮的转动后，艰难的抓住生活缝隙里递下来的绳索，勇敢的走出来。但绝大多数中老年人的成长、婚姻更多受传统观念的影响，有过太多无法言语的过往。他们选择沉默，甚至只能通过网络来宣泄内心的情感。

“秀才”和“一笑倾城”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中老年人捧为顶流。秀才拥有国字脸，头发三七分，背景多是乡土气息浓厚的农村背景，而他则是一副干部扮相，堪称低配版“靳东”。

但他的流量却不低，秀才的第一条视频发布于2020年7月，同年11月粉丝就破了百万。截至被封，他已经发布了1300多条视频，单平台粉丝也超过1200多万，点赞数超过2亿。相比之下，抖音首个粉丝破亿的网红达人，疯狂小杨哥的点赞也才9.5亿，“中老年妇女收割机”的称号，当之无愧。

“一笑倾城”从2019年发布短视频以来，积累了1900多万粉丝，点赞数超过2.5亿。她是抖音上众多中老年男性的梦中情人。有粉丝总结，一笑倾城“猎杀”中老年男性的杀手锏是半弯含笑的眉眼和令人治愈的笑容。有网友评价其是“中老年版井川里予”。

二人的作品看多了，就不难发现其中的套路十分相似：开着背景音乐，对着口型唱歌。比如秀才多是对口型唱情歌，或者是假装被偷拍和发现后，捂嘴、挑眉、舔唇、摸鼻子、撩头发。这五件套，在年轻人眼里看着油腻，但对老一辈的姐姐们却有十足的杀伤力。

被媒体广泛报道，72岁老太太从吉林南跨两千公里，到安徽蒙城只为和秀才“奔现”。8月，“秀才”与另一位女网红“一笑倾城”一场连麦PK，吸引了上千万人观看，大爷大妈深情表白刷屏，各种礼物几乎没有中断，网友戏称“足以刷掉一个省老年人的退休金”。

9月2日，秀才的账号被封，消息很快传遍网络并登上热搜。平台方表示，“秀才”账号违反平台相关规定。至于具体原因，有媒体指出，可能是因秀才被检举涉嫌税收违法行为。

如果说之前，哥哥姐姐们的挥金如土是为了追星，倾诉并发泄内心的情感。秀才被封，也开启了另外一扇窗。让更多年轻人看到，在自己的圈层之外，父母一辈以及爷爷奶奶一辈的情感需求。年轻人可能不理解，但秀才和一笑倾城也确实给中老年人提供了保健品给不了的愉悦和满足，这个密码就是情感陪伴。这也让秀才们挣到靳东都挣不到的钱。

余秀华、韩仕梅用近40年的年华走出坎坷，但中老年群体面临的一道道温柔的陷阱，又并不是那么容易跨过去。《都挺好》里因妻子离世开始放飞自我的高父，自认为是老年遇到真爱时，在儿子阻挠下仍然一心卖房奔赴，最终受骗。他们不是不懂，只是为了内心的那一丝情感慰藉。

当看到手机屏幕上弹出“未成年保护模式”，以及各种公益广告“谨防老年人受骗”的口号时，是否会有更多人想着：常回家看看？

本文来自：界面新闻，作者：唐辰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