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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12年,夏亚(化名)在上海做谷歌的一级代理。一天,一个神秘男子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他提着一个重重的包裹,里面是一百万元的现钞。对方希望她可以把这笔钱在谷歌广告上花出去。这一幕在今天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在10年之前,那个出海存在巨大信息差的年代,这是隐秘角落里的日常。
神秘男子经营着一家婚纱网站,出售的都是模仿一些欧美设计师的款式,但因为是英文网站,没有人知道这个品牌来自中国,当时这个网站一天有几十万美金的营收,这也是他财大气粗可以一天花出百万元投流的底气。
十年之后,独立站和品牌出海牢牢捆绑在一起。但他们并非一对天然的孪生儿。
2003年到2011年是独立站出海的史前时代。WTO之后,中国外贸时代正式开启,谷歌刚刚成立没几年,一些最早嗅到线上流量商机的人成为弄潮儿。这些人可能是早期的海外留学生或互联网从业者,所卖产品以游戏币、婚纱礼服、电池等基础类型产品为主。
这批人里面就有来自南京的年轻人许仰天,他同样在做着婚纱生意,也时常跟夏亚打交道。在那个年代除了他们,全国各地都出现了各种婚纱大卖,其中做的最大的一家,网站叫JJ's House,一天有着超过百万元的营收,做得风生水起。背后老板后来创立了拼多多。
这是独立站最早一批淘金客和冒险者,他们构建了通过独立站获取流量从而获得销量的模式。不过这个短暂的辉煌在2016年戛然而止,无论是许仰天的网站,还是JJ's House,都在那一年折戟,当时美国婚纱协会联合当地法律机构封停了中国3000多家婚纱独立站。
在那以后,一个叫做SHEIN的快时尚网站逐渐崛起,今天已经成为中国出海品牌的神话,另外一个创业者成立了一个叫细刻的女装网站,后来一度成为DTC的代表品牌。
独立站生态下的电商,起起伏伏又经历了十多年的发展,如今它被时代赋予新的意义。
一、“谷歌一代”时代
在谷歌官网上有一大堆官方合作伙伴的名字,这里面包括不少大家熟悉的独立站服务商的名字。
当时比较知名的谷歌一代,广东有天拓、英宝通,上海有天擎,福建有米多多等。
英宝通,当时是华南做的非常大的谷歌一代。2017年创立艾维的郭美珠就是从英宝通出来的。彼时英宝通在坊间有“独立站行业黄埔军校”的说法。
那时也没有什么B2C独立站,服务的都是B2B客户,这些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通了网站、谷歌账号,投流都是为了获得外贸客户。
一位从业者回忆,“当时B端客户会去找这些服务商建站,然后在谷歌投广告。”
“早年做谷歌代理,服务外贸B端的服务商都是这么干的。推出10万元的服务包,包含广告费,建站额外收取1万。”对客户来说,一年以不到10万元的成本,就把一个独立站运营起来了。服务商从10万元里拿出5万元投广告,最终可能会有30%的毛利。
那个时期,返点模式是谷歌一代的主要生存方式。像米多多、天拓服务的也都是B2B的客户,独立站的运营远没有服务后来B2C电商那么复杂繁琐,一位前天拓高管回忆,“当时我们内部就两个部门,投手运营部门还有销售部门。因为没有服务费,我们月底核算,就是算谷歌返点带来的收入和投手、销售部门的人工是否可以打平。非常夸张的是,那个时候我们一个投手可服务上百个B2B客户的网站,而这些网站每个月的投放预算可能才几千块钱。”
不过这种模式明显做不大,这也是谷歌一代们后来纷纷转向国内做微博、搜狗等互联网公司广告代理的原因,包括天擎、天拓等后来也都把重心放到了国内。“当时做B2B很快遭遇瓶颈,全省跑下来,真正愿意花钱投流的外贸客户总共就那么几百个,而且找他们要10万块钱真的跟要他们命一样,天天追着你要效果。”一位当时的服务商高管回忆道。
二、站群时代
时间来到了2018年,B2C独立站模式突然风靡起来。
为什么是2018、2019年,这种模式突然间红火起来了呢?有一种说法是,2018年起,Shopify在全世界范围内铺开,独立站站群模式也被诸多卖家所熟知。
那个时候,一种海外品牌低价仿品+独立站+FB广告的打法开始在国内泛滥,那是乱象丛生的年代,臭名昭著的货不对板就盛行于这个时期。
当时据说做假发的独立站,一个月投流几万美金,这对还在服务一个月投流几千块钱的谷歌一代们,简直是穷人看着富人家的孩子花钱。那个时候做谷歌都是赚返点的,只要有量就能赚钱。
跃跃欲试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有些从亚马逊出来,有的白手起家。这群人开始玩起了站群,这里面崛起了不少后来营收数十亿的公司。
当时为什么流行站群模式,因为这些卖家都是做软品,所谓的软品是相对hard品,软品也就是指鞋服,hard品指的是3C。软品天然属于高频低客单价,它高度依赖流量,广撒网逻辑,所以自然就催生了站群模式,站群模式最后难免服务跟不上,甚至出现空包和货不对板等问题。
嘉鸿,在站群时代是不能不提到的一个名字,这家公司当时号称销售额超过20亿元,200个员工运营着数千个独立站,号称“站群时代的黄埔军校”,他们的雏鹰计划培养了现在市面上主要的爆品独立站人才,Facebook投手尤为众多。
看到嘉鸿这批做B2C的站群卖家赚得盆满钵满,服务商们自然也迎风而动,那个时候很多服务商都是服务这些站群,帮他们投流赚取返点存活。“相信这些靠返点模式的服务商们也是赚得盆满钵满的。那个时候的投流服务商没有不服务站群的。”
直到2020年7月,这些独立站服务商也都还在服务这些做仿品、黑五类的站群卖家,“在那个年代,只要能赚到钱,没有人在意你在卖什么。”
历史的有趣之处,就在于这时恰恰也是同样做软品的SHEIN崛起的时期,如果许仰天当时没有反向去锻造小单快反的服装供应链,而是去开几百上千个站群,疯狂玩流量,可能也就跟这些站群玩家走到同一个死胡同里去了。
当时环球易购也做起来几个独立站,营收数十亿元,不过严格说来,这些也不能叫做品牌独立站,因为里面所卖的东西很杂,不像SHEIN那样专注在鞋服上,更倾向于铺货商城,无论是当时知名的Zaful,还是Gearbest都是如此。
猪在天上飞的时候,没人知道有一天它会重重砸到地面上。站群模式下,太多的不发货或者货不对板,无论是Shopify、谷歌还是Facebook,早已盯上了这些独立站。
一位服务商说了这么一件事情,2021年底、2022年初,有大量独立站的投流账号突然过不了审。当时很多独立站还很纳闷,过去几年也没做什么不合规的事情。原来2020年底,谷歌就开始加强了对投流账号的审查。
果然,到了2021年,很多站群卖家开始痛苦起来,因为谷歌终于开始下场整顿了,一位服务商回忆道,“那个时候谷歌知道有大量的不合规卖家,但它并不能分辨哪些做了仿品、黑五类或者货不对板,它没法去核实,最后怎么办?因为仿品、黑五类、货不对板基本上一定是站群模式,它最后直接从源头上封禁了所有铺货独立站的广告账号。”
具体怎么判定是不是铺货独立站,有熟悉的人士透露,谷歌作为全球最大的搜索平台,它有大量的图片识别的能力,很多铺货独立站都从1688进货,在独立站使用同一套图片,只要识别出很多不同的独立站都是类似的图片,就会默认这些独立站是铺货站群,它们的账号都会被封禁。
2021年底,多个知名站群卖家都遭遇巨大的冲击,大量独立站投不出流量沦为死站。2021年上半年,一个独立站卖家每个月谷歌广告投放费用大概可以达到200万~300万美金,到了2021年底,这家公司在谷歌上一分钱都花不出去,因为账号都被封了。有意思的是,这一波封号潮跟亚马逊封号潮几乎同时发生,可以说,对于很多铺货站群模式的卖家来说,2021年真是黑暗之年。
而且这种封号是持续性的,没有复生的可能性。据说当时很多卖家都被波及,不过有一些精品卖家提供各种商标资质可以解封,但对于铺货站群卖家来说,商品本来就是1688进的,压根提供不了任何产品知识产权资料,几乎就没有解封的可能性了。
三、品牌时代真正开始
品牌时代来临,它其实是多方促成的结果,首先,独立站站群模式难以为继,倒逼着很多卖家只能去做精品,去做自研卖自己的产品。同时,曾经靠吃谷歌返点的一代们,到了2023年再也不可能靠返点活着了。
一位亲历谷歌政策变化的服务商这样告诉品牌工厂,“其实从2020年开始,谷歌就开始每一年砍掉一部分的返点,先是砍掉了整个谷歌代理商生存的大头,也就是游戏和App的返点,行业内叫AC,它先砍掉了AC的返点。”
到这个时期,其实行业一些有所察觉的服务商也都知道了,“Nor-AC(电商)的返点要砍掉是早晚的事情”,要找出路了。
整个行业都转向了精品时代。
在那样一个市面上绝大部分代理商还在靠返点赚钱,整个行业认知没有那么清晰的时候,改变是很难的。一家代理商回忆,“当时我们对自己的投放能力没有那么有信心,所以我们面向品牌最开始并没有收额外的服务费,免费帮他们代投,赚返点的钱。”在做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开始向一些客户收取服务费,他现在还记得第一个客户是广州的一个珠宝品牌,收取了3万元的服务费,帮其运营一个季度的独立站。
到了后期,各家根据自身优势,发展出不同的商业模式,比如做E-bike的德科,还有创始人有谷歌一代背景的艾德领客(AdLink)本质上是独立站代运营,他们孵化公司,共同成长,所以他们是收取这家公司独立站营收的一定比例,当然他们客户体量不会很大。而赛文思更像是广告服务公司,一直在服务大客户,大客户广告费高,所以他们是按照广告费的比例,收取服务费。而艾维和米多多在做很多独立站的投放服务业务,所以他们在过去是赚返点,而现在则是服务费,本质上是赚个性化投放的钱。
服务商们各显神通,客户群体也千差万别,比如某服务商从福建的品牌开始,最初服务当地的快时尚品牌,到2022年已经深入广深和江浙,主要服务大出行,今年又开始服务新消费电子品牌,比如割草机、3D打印机等等品类的品牌,品类的变化,还有群体结构上的变迁,背后也是中国品牌出海。
“服务商客户的变化,我个人觉得,它背后代表了中国整个出海路径的企业在发生的变化,最早我们服务快时尚的品牌,它们的产品可能是20美金的衣服,三十美金的鞋子,这些品牌输出的优势是中国劳动力红利衍生之下的低价产品的倾销。”
“再往后他们服务的E-bike为代表的大出行,本质上是中国制造业供应链冗余能力的出海,从E-bike到储能电源,其实本质上都是国内能源行业,在国内市场充分竞争饱和优势下出海的产物。海外品牌卖3500美金,国内这些供应链优势公司卖1500美金依然可以赚钱。”
再到2022、2023年,中国开始真正出现智造出海,在多个品类出现中国制造的尖端产品,他们通过设计和产品的迭代,形成产品优势,对海外产品形成降维打击,同时获得某些细分品类上抢占心智后的品牌溢价。
有意思的是,过去鞋服品牌,动辄几亿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的营收,但实际上,这些品牌的利润率可能还不如新秀,“鞋服品牌一直卷在低价游戏里,利润被压缩到了一个极低的空间。”
随着出海品牌的迭代和变迁,独立站的服务商们,越发发现自己从一个决定性因素,慢慢回到了一个本该扮演的角色——放大器,营销和流量回到了原应起到的作用的程度。
在过去,卖鞋服的年代,左右一个卖家营收的只有投流,比如站群时代的嘉鸿,还有走马观花一样涌现的数十亿卖家们,大家卖一样的东西,投流素材都差不多,就看谁广告投流花钱更多,谁花钱更狠。再往后,有一段流量红利期,营销内容,比如社媒内容也左右过品牌的命运,到了今天,真正左右独立站卖家的核心因素已经回归成了产品。
现在出海圈大家口耳相传的,再也不是那些曾经投机的卖家们,新主角主要还是靠高研发能力的优秀产品去获取广泛的用户。可以说,中国出海企业终于有讲品牌故事的底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