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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ID:huanxingxingqiu),作者:筱蓉,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奥德彪席卷中文互联网,是个真汉子都想像彪哥一样,一辆“山地车”风驰电掣地呼啸在群山峻岭之间——今天我们来看看,这些被称为“奥德彪”,来自非洲国家布隆迪的香蕉运输小哥们何以爆火?
视频:b站@光华CUFE
一
彪哥Tassein只有22岁,在我们看来,大概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青年。然而,他出生在人均预期寿命只有61岁,人口中位数寿命仅为17.6岁的布隆迪。
Tassein是需要养家糊口的中年人了,没有念过一天书的他已经有了老婆和两个孩子。
Tassein在采访时说自己连新裤子都买不起。图:纪录片《世界上最危险的路:天路布隆迪》
在布隆迪的深山老林中,香蕉产业贡献了最大的经济价值,有果园的农场主可以种香蕉、有工具技术的可以酿香蕉酒,更多不掌握任何生产资源和资料的从事“运输”——把香蕉运到附近的村庄集市或首都布琼布拉。
于是,为了一家四口的生计,身体强壮的Tassein成为一名香蕉骑手。
Tassein正在卸货给香蕉啤酒酿造工厂。图:纪录片《世界上最危险的路:天路布隆迪》
作为一名合格的香蕉骑手,技术和八字缺一不可,一台风雨飘摇的二八大杠,每天要承载着200公斤的8捆香蕉和70公斤的Tassein,以70km/h的速度飞驰在崎岖不平又百转千回的山路上。
在如此高速高压下如果突然刹车,车胎很可能爆掉,连人带货甩飞,为了“安全”起见,刹车片先卸掉,全靠上坡来减速。
飞驰的Tassein和他的奥德彪伙伴们。图:纪录片《世界上最危险的路:天路布隆迪》
Tassein一路疾驰而下,路上仍是一些日常景象:草丛边随处可见的人仰车翻的事故现场、上坡途中蹲在路边揽生意的兄弟们:他们通过帮助奥德彪们推着沉重的香蕉上坡赚上几毛钱;上坡的骑手兄弟们全神贯注地扒在卡车后面,虽然这条路他们已经往返上千次,仍是祈祷路上不要出现意外的石头或泥坑,把他们连人带车摔出去。
路边还有一些头顶着沉重货物,脚底磨出水泡的女人,奥德彪们暗自庆幸:虽然骑单车非常辛苦,但大小是个工具,好在不用像女人们那样背着娃,顶着货,纯靠徒步上山下山……
真正的大师,从来不挑装备。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奥德彪们,无师自通完美掌握空气动力学并纯熟应用。半报废的二八大杠,在山路上一次次突破物理极限,被奥德彪们驯服得明明白白,基基齐山车队总指挥一声令下,香蕉军团有条不紊,目标一致,保持相对静止,向山下冲锋,训练有素程度比起布隆迪政府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八大杠,扛起了一切。图:纪录片《世界上最危险的路:天路布隆迪》
环境决定命运。将布隆迪香蕉军团里随便一员小将拉出来参加欧洲自行车锦标赛,都能轻松赢得几十万欧元的奖金,然而,冒着死亡风险,挑战物理与生理极限完成的2天一夜的运输,奥德彪们在布隆迪摊贩主那里只能获得人民币20元左右的运输费。
其中的20%还要行贿给收取过路费的交警,2元用来更换高强度摩擦下岌岌可危的轮胎,在首都的花花市场他们不能过多逗留,剩下的钱要赶回去交给老婆买木薯粉等口粮。
上坡时,奥德彪们还需要有人帮忙推车,每15分钟付给推车工10美分(折算成人民币7毛多)。图:纪录片《世界上最危险的路:天路布隆迪》
二
是什么样的环境,锤炼出奥德彪们一身直击灵魂的车技?
彪彪们所生活的国家——布隆迪,连续60年被联合国评为全世界“最贫穷和最不幸福”的国家,2022年布隆迪GDP是32亿美元,人均GDP 250美元,折合人民币年收入不到2000元,月收入150元左右。
但是咱们千万不要以为,收入低,物价也会低。
布隆迪和绝大多数其他非洲国家一样,没有工业,极度依赖进口。我们唾手可得的轻工业生活用品,如毛巾、盆子、拖鞋等,经由义乌发货9.9还包邮。而这些小商品一旦远渡重洋艰难转运到布隆迪,仅是高昂的运费就早已令价格翻了几番。
在布隆迪的超市里,一条毛巾30元、一顶帽子50元、一双拖鞋40元,也就是说,有的布隆迪人拼命工作1个月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更遑论其他消费了。
布隆迪全国人口1200万人,赤贫人口占89.6%,人口密度高达400人/平方公里,是中国的三倍,而一半的人口都是14岁以下的儿童。在艾滋病、血吸虫、疟疾、饥饿、暴力等各种天灾人祸的肆掠下,在布隆迪只有3%的人能活到70岁以上。
因此,奥德彪们的工作虽然每天都面临着伤亡的风险,但在他们的国家,已经属于小康生活了。
也许有的人会想,奥德彪们如此拼命的精神,放到任何一个行业里,都能有点成绩,难道不能换一些更好赚钱的工作吗?
答案是:不能,条件不允许。
布隆迪国土不大,问题不小,从历史到地理上都有着错综复杂,难以解决的问题,发展起来困难重重。
这里的基建基本靠国际援助。图:AMU
从历史上看,自15世纪以来,军事力量更强、仅占人口15%的少数民族——图西族人统治着布隆迪,但占人口84%的主流民族则是胡图人,两者积怨已深。
1993年到2006年间,胡图人和图西人之间的内战让这个国家民不聊生,现在虽然已经停火了,但大规模的暗杀、起义和火拼还是常常出现,以至于连“跑步”都成了被法律禁止的运动。时至今日,布隆迪连续7位总统都因为政权交替问题不得善终。
从地理上来看,布隆迪处于高山内陆,经济主要以农业生产为基础,农业生产占布隆迪国内生产总值的40%,占该国几乎所有出口,国内90%人口以农业为生。
然而,布隆迪的自然条件并不适宜农耕。非洲大陆大多数地块的土壤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肥沃。
几百万年前的冰川时代,冰川在温带中反复移动,重构了岩石和土壤,欧亚大陆历史上多次地壳运动使土壤的活性和肥力都相对较高。
而非洲大陆从未与相邻大陆发生过碰撞,也没有被冰川洗礼,土壤古老而板结,好不容易产生一点营养素又被消耗土壤能量的各种动植物带走。尤其布隆迪属于高山地区,土壤中岩石含量多,很是贫瘠。
而农业的另一大重大条件——降雨,在以布隆迪为代表的中非、东非国家中也不见得幸运:要么天天下雨,几个月把房子淹了;要么几个月一滴雨也没有。香蕉是相对能适应这种降雨周期的作物,因此也成为布隆迪山区的主要经济作物。
先天条件不足,后天更为有限。
非洲缺乏教育,人民不掌握科技和知识,同时没有驯化出适合农耕的动物以解放生产力,毕竟斑马、瘤牛野性难驯,只能不断生孩子补充生产力,布隆迪的生育率高达9%,是全球生育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平均一个妇女生六个孩子。
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也只有如此高的生育率能保证这个民族的延续,高达40%的新生儿死亡率和高达20%的儿童死亡率,能成长为青壮年的奥德彪们已经是布隆迪的幸运儿。
放眼历史,要么大陆环境适宜人居文明得到发展,要么开放性环境产生航海文明,两者布隆迪都不沾边。运输是布隆迪的大难题,非洲整体的基建都极为落后,不靠国际援建就等于没有。奥德彪们得以飞驰的山路,还是由中国路桥、中地及江苏、重庆、安徽等地的一些公司,承揽建设完成。但时至今日,大多数路段仍是崎岖的土路。
布隆迪有没有工厂呢?答案是有的,那就是布隆迪唯一的糖厂莫索糖厂,4~5米高的围墙围起了这个神秘的国营企业,这个厂虽然提供了一些就业岗位,但是更形成了寡头垄断,糖厂的效益不仅没有造福本国居民,反而垄断了糖价,把糖价炒到邻国的两倍之多,布隆迪老百姓根本难以负担糖这一生活必需品。
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下,层层压迫、缺乏稳定、缺乏组织、缺乏治理,老百姓奋斗无门,所以城市里的大多数人过一天算一天,见到外国人就伸手要钱,也没有方向和动力提升自己;农村人如奥德彪们,在生存线上耗尽一切能量,苦苦挣扎。
三
奥德彪们是非洲人艰难求生的缩影,但是打动我们的却是他们笑对苦难,顽强生活的精神。
发达国家的人应有尽有,但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为了让子女上私立学校拼命卷自己,背负着沉重的房贷车贷,培养一个孩子要掏空一家人的家底,生活中也许温饱有余,但却不够快乐。非洲人因为什么也没有,就连生存都难以保证,快乐反而变得简单了,生活中唯一的欲望就是能活着,吃上一顿饱饭。
曾经一个来进行国际援助的欧洲人,看到当地的生活情况,在她看来这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她问一个当地人:“你有没有想过自杀?”当地人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露出一排大白牙:“我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随机在布隆迪街头采访一个人,天真的脸庞充满希望,他们说:“我们布隆迪是最好的国家,只需要政府好好管理一下,就能成为最富裕的国家。”
有的人则回应联合国对布隆迪的“最贫穷和最不幸福国家”的定义:“我承认我们没有钱,但我们生活得很幸福。”从街上时不时爆发的讨论和笑声,载歌载舞的鼓号队,能知道他们还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毕竟比起十年前的战乱和屠杀,现在的“太平盛世”不是好多了吗?
向布隆迪人问路,他会不厌其烦地引导你去到目的地,本来赚得就很少的奥德彪,看到一拖四的单亲妈妈摊主,仍然能生出恻隐之心,从自己微薄的利润中让出一些,普通老百姓在极端的贫穷中,生发出一种相互体恤和互助的氛围,人性的至善在极端贫困的环境中被放大。
布隆迪的国旗,红色代表着他们为了自由与独立,长达一个世纪的斗争所付出的鲜血;绿色代表着希望,白色代表了和平。
奥德彪们作为真汉子,面对极端苦难的生活,没有躺平或者逃跑,也没有参与暴力武装,他们年纪轻轻艰难扛起养家重担,对待如此微薄的回报,拼尽全力,一丝不苟,战战兢兢又问心无愧地生活,为自己的小家园带来希望与和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ID:huanxingxingqiu),作者:筱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