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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7 19:05
和“死神”抢人的医生,培养有多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财经大健康 (ID:CaijingHealth),作者:辛颖,编辑:王小,原文标题:《专访阜外医院党委书记郑哲:和“死神”抢人的医生,培养有多难?》,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本文介绍了中国心外科医生培养的困难与挑战,阐述了心外科手术的高风险和复杂性。阜外医院作为中国最佳医院心外科专科,通过培养大量心外科医生为全国心脏病患者提供救治。同时,文章也讨论了不同医院间心外科技术能力的差距以及医生职称晋升对高难度手术的影响。

• 💉 心外科手术是最复杂、难度最大的手术之一,需要高精细度的操作和应对复杂问题的能力。

• 📚 心外科医生的培养周期长达近20年,需要经历多个阶段的专业培训和手术实践。

• 🏥 阜外医院通过建立专科轮转培养计划和手术分级准入制度,为年轻医生提供快速成长和独立手术的机会。

中国每10万人配备心外科医师数仅为0.6,其中能独立手术的主刀医生更是少数。


心外科是普及率最低的医学专业之一,甚至是不少医院最后选择开设的学科,全国只有大约二分之一的三级医院有实力开展业务,他们要承担中国3.3亿心血管病患者救治的最后防线,被誉为外科“宝塔上的明珠”。


如公众熟知的心脏搭桥(冠脉旁路移植)手术,中国心脏外科注册登记研究结果显示,在2013年-2016年间,登记协作医院院内总体的手术死亡率逐步降到2.1%以下,已可以比肩发达国家水平。


由于手术难度高、风险大,常有惊心动魄的心外科故事被演绎成文学影视作品,成为公众熟知的“英雄”。


诸多荣誉背后,要将一名青涩的医学生,培养为成熟的、优秀的心外科医生,或需近20年时间的打磨。尽管如此,不同地区、不同级别医院间心外科技术能力仍有明显差距。


对此,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下称“阜外医院”)党委书记、国家心血管病中心党委书记郑哲深有感触,作为连续14年荣列中国最佳医院心外科专科综合排行榜榜首的医院,阜外医院每年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心外科医生提供进修培训。


2022年,阜外医院共完成心血管外科手术13149例,是全世界手术量最大的心脏外科中心。如何让这艘大船平稳前行,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优秀心外科医生至关重要。围绕心外科人才培养的经验与困局,《财经∙大健康》与郑哲展开深度对话。


一、站在鬼门关口的手术


《财经∙大健康》:业内有这样一句话,不是每个外科医生都能成为心外科医生,心外科的要求到底高在哪?


郑哲:一直以来,心外科手术是所有手术中最复杂、难度最大的一类,且最可能威胁生命的。因为关系到心脏,法律上宣告死亡的标准是心脏停止跳动。可每次做心脏手术,心脏都得停下来,患者就如同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医生再把他拉回来。


总是面对死亡或者更危险的情况,对人的心理压力也是比较大的。所以业内也有一种说法,要做心外科医生,要到心智成熟的时候,否则可能承受不了这种压力。


高风险就有高要求,心外科手术的难度体现在三方面,第一是操作精细度要求更高。很多外科手术以肿瘤切除为主,但心脏就一个,只能修修补补,意味着更多细微的操作,比如说冠脉血管壁的管腔只有两毫米,要吻合起来,必须是在放大镜下精细操作。


大部分的外科手术,比如普外、胸科、泌尿和妇科等,腔镜手术(微创手术)能占到80%~90%,但是在心外科,腔镜手术比例大概只有5%-10%,大部分还需要开胸,直视下去做手术,就是因为手术操作更加复杂。


另一个难点就是,手术中要应对更复杂的问题。几乎所有的心脏手术都是全身麻醉,患者需要依靠体外的心肺机代替心肺功能,全身血液都要经过体外循环,也就意味着牵涉到全身各系统,每个细节不到位都可能导致手术失败。


因为牵涉的层面广,就带来第三层面的要求,医生不仅要自己技术好,协调沟通能力也要强,因为心外科手术的人手多、团队大,需要配合好才能实现好的手术效果。


《财经∙大健康》:我看到的案例中,有时一台心外科手术近20人配合参与。


郑哲:心脏手术都是团队操作,一个普通手术就有十多人参加,有心脏外科医生、体外循环医生、麻醉医生、护士等,有些情况还需要血管介入、超声影像科等团队参与进来。主刀医生必须协调好这个团队。


正因为复杂,所以心外科的医生确实更辛苦一些,几乎每天都有手术进行到晚上十一二点。


像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整体的医疗水平、设备没有现在这么好,做完一台大手术,医生要24小时盯着患者的状态,真是没日没夜地看着。因为病情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病人就在生死边缘,必须争分夺秒抢救。


周末医生都要来盯着,只靠值班医生是不行的,有些问题过了周末就不好处理了,大家对这种辛苦也习惯了。


护士团队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经过专业培训后,她们熟知患者病情变化时怎么处理,什么时候立刻呼叫医生。所以有些医院的护士能力跟不上,也会影响术后效果。


《财经∙大健康》:从业这些年,你感觉对心外科医生能力要求变化大吗?


郑哲:随着时代的变化,对医生能力要求还是有很大的变化。


我是1994年进医院工作,那个年代先心病(先天性心脏病)的患者更多,所以对医生的培养,也是从简单的先心病治疗开始,比如房缺、室缺手术等。但随着疾病谱的变化,这类手术量在减少。


现在年轻医生最基础的手术变成了心脏搭桥或瓣膜手术,当然也和区域疾病谱不同有关,北方的医院心脏搭桥病例更多一些,南方心脏瓣膜病更多一些等。


另外,随着时代的变化,心外科医生需要更广阔的知识面、技术能力。


二、一名合格的外科医生是怎么炼成的


《财经∙大健康》:在你看来,什么样的医生才能算得上成熟的高年资医生?


郑哲:本科毕业后至少要15年,差不多40多岁。心外科医生珍贵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培养周期非常长。


比如在美国,有相对固定的两种心外科医生培养路径。一种是常规的,毕业以后从住院医师开始,先做三年的普外科医生,再做两三年的普胸科医生,熟悉包括心脏、肺部、食道的治疗,最后成为心外科专业医生,再经过两三年的专业培训,才能开始独立手术,这个周期是很长的。


另外也有一种融合培养模式,一开始就往心外或者是心胸外科的方向去培养,适当地把前面普外科医生的培养时间缩短一些,增加普胸、心脏的内容。还有一些完全按心外科培养,从做住院医生时,就要接受比如心内、心外、介入治疗等专科培训,后续直接到心外科工作,这个时间可以更短一点。


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培养模式,共同点是,从培养过程就能看出来,心外科是最难的,要培训到最后一步。


《财经∙大健康》:中国的心外科医生培养路径是怎样的?


郑哲:我们一直在探索心外科培养模式,各医院根据自己的情况形成不同的体系。


当然所有的医学生都要先经过国家要求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基本要求规培是三年。


规培结束后,阜外医院还有专科轮转培养。三到四年的科室轮转计划中,除了心外科的不同亚专业,还有麻醉、体外循环、影像、心电图等,甚至还有内科的介入治疗,由不同的专业老师来指导,在这个体系内学习,把基础打得更扎实,将来自己去做医生的时候会更全面。


专科的基础培训之后,再按照手术级别的要求不同,从简单的手术开始,一点点升级做高难度的手术。


《财经∙大健康》:想要做最高难度的心脏手术,需要经过多久?


郑哲:这个没有固定的时间,主要是根据能力和经验评估。阜外医院有自己的手术分级和准入制度。因为按照国家手术分级,心外科的手术基本属于三四级手术,所以我们根据情况把手术重新分成四级。


比如要做难度最高的四级手术,要求是取得三级手术资质后,累计主刀完成二级、三级手术超过一定数量,同时在手术质量上,手术死亡率不超过1%,可以申请四级手术资质,并且,要经由外科专门的手术资质审核小组审核批准。


三、再降低0.1%死亡率


《财经∙大健康》:公立医院的职称晋升是相对缓慢的,这会影响有能力的医生去做高难度的手术吗?


郑哲:完全不会,技术能力是最重要的,职称只是一个参考。其实阜外医院在2021年推出新的手术分级准入制度,就是因为医院现在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要给他们更多的机会。


在这之前,我们采用医疗培训组长制。每一个病区设两个医疗组长,有点像主任助理或者住院总医师,他的能力要相对高些,责任也重,到这个岗位就开始慢慢的自己独立做手术,还要辅助主任来管理病区、分配手术,年轻的医生在三四年间可以快速成长。


《财经∙大健康》:更多的年轻人有手术机会时,如何平衡经验不足带来的潜在风险呢?


郑哲:在手术质量上我们从来没有放松过,一直有着严格的质量监控体系,和手术分级准入的管理也是配套调整的。


针对不同类别的手术,如冠心病手术,瓣膜病手术,房室缺手术。如果出现死亡或者严重并发症,需要暂定手术,或者永久取消该此级别手术资质。除死亡和严重并发症,其他一些过程指标也会作为考核指标,如手术时间等。


对于年轻医生的培养,就是要给他机会,同时提高要求,才能快速成长。


《财经∙大健康》:不同医院之间的医疗质控能力差别大吗?


郑哲:不同医院间还是有差异的。


2022年阜外医院术后30天死亡率为0.49%,已连续14年低于1%。其中风险最高的主动脉手术,择期手术死亡率是0.4%,已经非常低了。当然不能单纯地看死亡率这个数据来评价一家医院的水平,要综合考虑病情本身的轻重。


四、形成专科培训体系的不易


《财经∙大健康》:阜外医院的心外科医生培养经验可以在更大范围推广吗?


郑哲:说实话很难,这与阜外医院高年资的带教老师多、手术量多、手术种类广泛都是有关的。


但最重要还是医院的文化环境,有一些高水平的医院,能力也很强,但是没有持续产出人才的培养机制。


《财经∙大健康》:什么样的医院运营机制是有利于人才培养的?


郑哲:首先是理念上,阜外医院的培养体系是一整个系统,能够共享资源。尽管我们要分科室、分中心,但人才培养是活的,甚至可以跨亚专业的学习、调动。阜外医院提供一个相对自由的学习环境,像前些年你可以跟着不同的老师,当然现在我们也根据管理需要增加了一些限制,但不影响专业间交流。


第二是医院的氛围要注重带教,外科医生的培养尤其讲究“传帮带”,是手把手教的过程。低年资的医生是边看边学,慢慢成长,高年资的医生不会吝啬他的知识,要毫无保留。


同时,阜外医院还专设外科管委会,主要任务是要加强人才培养,通过讲课、比赛、评价、模拟手术训练等多种方式来督促医生。


《财经∙大健康》:每年会有全国各地的心外科医生到阜外医院进修,这是一个提升手术水平均质化的有效方式,高年资的医师愿意来吗?


郑哲:每年有100多名心外科医生到来进修,一般进修的时间是一年。这当然是一个提升技术非常好的机会。


医生进修期间要承担很多住院医师的工作,从写病例、问诊病人等基础工作开始。这一年里,进修医生会跟很多台手术,以看为主,也会有一些操作。


也有一些来进修的医生年资比较高,他们可能已经可以在原来的医院独立手术,但到阜外医院还是要重新回炉。因为很多医院的培训不够规范,或者手术的机会少,带教他的人能力不够强,操作不规范结果就是手术效果不好。那么他的一年进修,其实就可以校正很多操作,知道怎么能够保证手术结果有稳定的效果,把这套东西学会,再回去琢磨怎么提高他们自己医院的水平,这个效果是比较明显的。高年资的医生也可以来短期几个月的专项学习,这样可以有针对性强化。


有一些科室主任级别的高年资医生来进修,来进修就是为了回去把整个科室带起来。


《财经∙大健康》:这种进修培养都是医院间的合作培养吗?


郑哲:是的,来进修的医生必须要他们医院的批准,通常是不接受个人进修,进修期间的工资都是原来的医院发。


中国公立医院的医生是“单位人”,进修培训是为了能够提高心外科学科的水平。


《财经∙大健康》:你认为是否需要探索一种全国适用的心外科专科医生培养模式?


郑哲:难点还是人事制度,解决不了谁出钱的问题。


就像现在住院医的规培在各地都不一样。比如上海的医学生毕业时算“社会人”,卫健委相关机构承担费用,规培的时候不属于任何一家医院,但培训之后统一分配到各医院工作。北京的医学生毕业就属于“单位人”,毕业后先分到各医院,然后医院再派出去培养。


住院医师的培训相对简单,成本不是很高。但是再往上,医生的需求就多了,要负担家庭开销,这个钱到底谁出?心外科培养周期这么长,原单位说你出去三年,万一你将来学习完了,还不回来?那对培训单位来说,你是到我这学习,不是我的员工,怎么给钱,给多少合适?


虽然有很多现实问题存在,但这并不影响中国整体的心外科手术水平的不断提升。国家提倡优质医疗资源下沉,阜外医院也承担了很多帮助下级医院发展的任务。而且非常好的一点就是,心外科在各医院普遍受到重视,这个科室虽然投入比较大,还未必挣钱,但能整体拉升医院的手术难度水平,这也是医院评级考核起到的正向引导作用。


我们选拔了一批最优秀的人才、经过漫长的专业培养、应对最复杂的手术挑战、终身持续学习来做心外科医生,相信大家都能理解,他们值得一份体面的阳光收入。


(靳越对此文亦有贡献)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财经大健康 (ID:CaijingHealth),作者:辛颖,编辑: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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