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机、CCD，我们为什么“喜旧厌新”？

过年的时候，28岁的贺昭买了一个200元的按键手机，在这一个月时间里，除了必要的微信回复，他都使用这台按键手机。他时常感到“太无聊了”，但只有功能机的日子让他“内心平静了一点，摆脱了社交”。

使用“过时”的媒介产品，却重新成为一种“新潮”的现象。在社交平台上，人们纷纷展示自己的按键手机，CCD相机由于复古感再次爆火，年轻的群体开始从“新媒介”流回“旧媒介”。

社交媒体上关于功能机的使用分享（图片来源小红书截图）

在技术更迭的线性发展逻辑中，“过时”媒介产品叛逆地重新登场；习以为常的旧叙事被挑战，邀请我们对科技与时间再次检视，重新反思。我们好奇的是，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已经被时代淘汰的媒介产品，这些“电子古董”满足了怎样的需求？

小时候用的诺基亚，还没被时代淘汰

如果以手机的发展史来看，从最早的按键手机到滑盖手机、再到如今的全触屏智能手机，技术在不断向前更新。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按键手机现在被称为“功能机”“老人机”，因为除了必备的通讯手段之外，它无法满足当代年轻人的多种社交和娱乐需求。

以诺基亚为代表的功能机，曾经霸占了手机市场的半壁江山，也是我们最早接触手机的印象。诺基亚1100和1110系列曾创下全球销量高达 2 亿 5000 万部的记录，是有史以来销量最高的手机[1]，哪怕如今的手机巨头iPhone也无法撼动其地位。

当我们以为这些功能机已被历史的潮流淘汰，事实却是，它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仍然拥有一定的市场份额。仅从国内来说，今年京东618竞速榜销量榜单前十名中，除了苹果、小米、华为、OPPO等耳熟能详的品牌之外，也出现了天语和纽曼这两家功能机为主的品牌。

我们在京东“618老人机专场”中“名家店铺”榜单列出的六家京东自营店铺中，各选择销量最高的两部手机分析，发现这些功能机其实都是近三年来出的新款，并且普遍在200至400元左右，相比于一般的智能手机便宜得多。

并且，这些功能机主打自己的卖点不再只是有“大声、按键、大字、超长待机”等基础性能，还有“无游戏”“防沉迷”“不上网”等关键词。除去老人和儿童，学生群体也成为了重要的目标消费者。

这些手机的功能也在与时俱进地不断优化，有的还加入了微信、扫码支付功能。功能的完善，体现着使用的持续需要，“老人机”并非古董摆设，而是深深嵌入使用情景的人的延伸。

功能机，还能用来戒网瘾

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不少评论中提到自己购买功能机的原因是用来摆脱智能手机焦虑。按键手机成为“戒网瘾神器”“考研必备”，使用功能机可以“多一些时间学习，多一些户外生活，更健康地生活。”

功能机为什么还如此广泛地被需要？在对于功能机购买的用户评论中，我们发现，老人和孩子仍然是功能机的主要面向群体。音量大、信号好、操作便捷等要求对老年人十分友好，而同时功能少、防沉迷也是父母乐于为孩子买一台的原因。

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不少评论中提到自己购买功能机的原因是用来摆脱智能手机焦虑。按键手机成为“戒网瘾神器”“考研必备”，使用功能机可以“多一些时间学习，多一些户外生活，更健康地生活。”

智能手机的使用便利和信息丰富，也侧面引发了一系列手机焦虑和网络成瘾的问题。北京大学互联网发展研究中心等发布的《中国大安全感知报告(2021)》[2]显示，有近五成受访者表示，在算法束缚下，想要逃离网络、远离手机。

小红书上可以找到超过3万篇和“戒手机”有关的笔记，豆瓣有十几个“戒手机”小组。也正是在这种趋势下，使用按键手机作为备用机成为一条能够有效进行数字戒断的建议。

两年前，小戴意识到“自己被手机控制了”，生活的常态是吃完晚饭7点开始一直刷短视频刷到凌晨一两点，熬夜让他白天工作没精神，反应力下降，社交的欲望也减少了。于是他花100多元去购买了一个功能机。“纯纯靠自制力是戒不了的，要增加一些限制才能慢慢控制自己”。现在他一到下班就把智能手机锁成“睡眠模式”，使用备用机处理必要的工作电话，有更多时间进行运动和休息。

小戴的备用功能机（图片来自受访者）

丰富的应用、便利的操作、无穷无尽的信息流，智能手机最终反而成为“上瘾”的介质，让人产生了逃离的欲望，这也使得原先功能匮乏的功能机重回人们的视野。

也有一些人下不了完全告别智能手机的决心。玲玲使用的还是智能触屏手机，但是会主动开启"简洁模式"，虽然界面有点“丑”，但可以有效地避免自己过多关注不必要的信息，“最重要的是可以屏蔽手机内无法卸载APP的广告。”

不少使用功能机的受访者不论刚开始的缘由是什么，都会在最后提到“电池大、续航久、信号好、音量清晰”等优点，可见，尽管是“过时”的产品，但自身也有一定的功能优点。随着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的操作系统、繁琐的流程反而也可能加剧了人们使用的成本，变得“不便”起来。

“过时”的产品，怀旧的载体

使用功能机戒网瘾，是一种指向生活习惯的主动选择，但这种生活习惯同时也是对 “过去” 的召唤。换句话说，网瘾、繁复的使用流程，是当下广泛的技术使用常态，而轻简的设备使用体验则属于“过去”。在这个角度上，过时的媒介产品也承担“怀旧”的意义。

按键手机、古早游戏机、磁带等，可能承载着儿时与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温暖记忆。媒介在为怀旧提供表达空间之外，其自身也成为怀旧的重要对象[3]。3个月前，田正花600多元买了一个“牌子也说不上来”的按键手机，而这一切的起因是为了玩一款地下室闯关的游戏，“因为小时候玩过这个游戏，所以特别怀念。虽然智能手机里也能玩游戏，但我更喜欢按键的感觉，让我想起童年。”

除了按键手机之外，“CCD”相机是怀旧的另一重要代表。这类相机的耗电量大、读取慢、视频能力弱，逐步被搭载CMOS传感器的更高性能数码相机所取代，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淡出市场。

而这样一个“老古董”却又一次成为了年轻人的“新宠”。京东销售情况显示，2022年上半年CCD相机销量同比增长15倍[4]。在小红书上，CCD话题的讨论度相比于“数码相机”“胶片相机”的热度都要更高。

CCD相机以独特的视听语言构成了使用者的怀旧体验。从画面色彩来看，“滤镜”“调色”被反复提及。相机本身技术的限制使画质模糊，朦胧的“滤镜”感、“胶片”感、“氛围”感应运而生，而拍人像时，也让人能够躲开清晰无死角的镜头。

至于画面内容，特定年代、人生阶段、固定意象反复出现。CCD的相片中出现的场景往往是校园、和好友的三俩相聚、以及搭配相应的复古建筑和千禧年穿搭，它频繁地和青春、少年、朋友、校园等要素联系在一起，成为情感抒发的一个窗口。

CCD和手机摄影对比

在审美之外，不可忽视的是CCD的操作很方便、并且价格更低，降低了很多摄影的门槛，因此它受到中学生和大学生的青睐，而相比之下，数码相机摄影往往要求相应的专业知识储备。

小饼是一个摄影爱好者，她身边有很多朋友也都玩CCD相机，她觉得这是一种“审美和便利的折中选择”，因为“那种高糊的朦胧感和年代感，直接省掉了修图环节”。而相比之下同样复古的胶片相机操作十分繁琐，并且只能“一锤定音”，也无形中劝退了很多人。因此，也有不少人调侃道，“不是数码相机买不起，而是CCD更有性价比。”

不过，由于本身的性能已经相对落后，CCD也引发了较大的争议，尤其是随着热度的加大，出现溢价和质量参差不齐的情况，因此需要谨慎加以选择。

技术自身的逻辑似乎是永远朝着“便利”和“先进”的方向前进，但拾起过时产品的潮流却让我们看到了不曾被注意的一隅。

数码相机的门槛太高，需要简单易操又能拍出复古感的CCD；智能手机的信息流实在太让人沉迷和焦虑，需要退回到只能通讯的功能机；平板电脑的功能太让人分心，需要只能阅读又护眼的墨水屏……

在产品更新的“便利”中，我们也看到了“不便”：操作更复杂、内容过剩、广告过多……对于“数字土著”的年轻人尚且如此，更不用提那些非数字原住民的老年。（详见：老年人电视机）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退回到过去的时代，拒绝技术的发展。追求怀旧的情怀或是迎接新鲜的体验，每个人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个性化和多样化的媒介选择，所谓的“逆科技潮流而行”实则是“顺生活需要而来”。

注：文中的人名贺昭、小戴、玲玲、田正、小饼皆为化名

参考资料：

[1]. Habib R.雅虎商业.史上最畅销的21台手机.(2023-4-18)

https://finance.yahoo.com/news/21-best-selling-phones-time-130823574.html

[2]. 新华网.北大360联合发布报告：加大数字安全科普力度 助力提升全民数字安全素养.(2021-12-29)

http://www.xinhuanet.com/tech/20211229/c0e8298de0934a138c33f4757350998d/c.html

[3]. 杜璇，刘于思.念往昔以慰孤独：媒介技术怀旧对青年心理健康的影响[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2，44(05):51-60.

[4]. 京东大数据研究院.21财经.京东发布《2022摄影摄像消费趋势报告》轻量化相机受青睐.(2022-10-12)

https://m.21jingji.com/article/20221012/herald/d486a8dd17382a558c7dd8fe1552733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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