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大学教育，正把学生变成“优秀的绵羊”？

功利至上的文化变得越来越主流的背景下，即便是最顶尖的学校学生，越来越多关注短期目标，例如追求更高的考试分数、完美的学年绩点。但另一方面，花了大量时间去实现短期目标后，学生们毕业时乃至毕业很多年后，仍然带有目标感丧失的困惑，也不乏陷入茫然。人们开始越来越多关注并讨论：大学教育乃至精英大学的教育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对上述问题更尖锐的反思和批判发生在十多年前的耶鲁大学，其中该校教授威廉·德雷谢维奇（William Deresiewicz）更是直接指出“精英大学拥有聪明但没有灵魂的学生”，他的学生们是全国最聪明的人，但“在重大问题上茫然不知所措，精英大学在培养没有目标感的墨守成规者”。

他撰写的《精英教育的劣势》（The Disadvantage of an Elite Education）一文发布后迅速风靡美国各大顶尖高校。他由此收到大量邮件，学生们向他“倾吐他们对教育系统有多不满意，以及他们对自己的大学经历有多不满意。他们觉得这没有意义。”

此后，威廉·德雷谢维奇在康奈尔大学、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和其他许多学校演讲，并从学生那里得到了许多问题，最终写出《优秀的绵羊》一书——这本书重新审视了美国精英大学教育体系及学生现状，但其影响力不仅风靡美国教育界，它也普及于欧洲、亚洲以及国内教育界和头部高校的学生。

最近Edu指南对威廉·德雷谢维奇进行了专访。专访中，威廉·德雷谢维奇再次强调了适用于批判当下精英大学的问题——学生们被教导要重视各种外部奖励。最终学校培养出一群只知道别人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学生。结果，他们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 

此外，我们还向威廉·德雷谢维奇提出了更广泛关于成长与教育问题。例如针对国内近年颇有争议的非技术类学科，对人文学科等学习的负面评价，威廉·德雷谢维奇表示，他对人文学科价值被低估并不意外。但另一方面，一个事实是，一些学校只是以人文学科之名、去推行职业教育，即便在美国，威廉·德雷谢维奇认为人文教育应有的样子在美国并不常见，人文学科面临证明自身价值的压力。

他强调，在美国，包括人文学科（以及社会科学、理科三个分支）的博雅教育，实际上是那些创造知识、追求真理的领域。博雅教育的意义在于，帮助人们学会为自己思考、学会质疑、批判性地思考一个问题，不仅仅是一个问题，而是如何开始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将其付诸实践。能够提出问题并能够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这些能力是人们自我更新、社会进步的动力。

在成长中的信心重建问题上，我们不难看到精英学生反而缺乏自信的悖论——他们拥有远超同龄人的“成就”，但习惯于依赖外部父母、社会期望获得肯定和不稳固的“信心”。威廉·德雷谢维奇认为，在该背景下成长的学生或任何人，可以通过尝试、去失败并最终成功的自由，去重建信心。他认为这是最有力的，也可能是唯一真正的信心来源。

这里强调的信心重建，我们认为不仅适用于学校、学生场景，还适用于职场处于调整期、毕业前后面临困惑与失败恐惧的人们，乃至近年来信心受挫的教育行业与公司。“有时你会失败，当你失败的时候，你会振作起来，你意识到世界还没有结束，你可以再尝试”。

应对失败上，威廉·德雷谢维奇称， “人们可以通过‘应对失败’来应对失败。这个系统很大一部分问题是学生不允许失败，或者他们被告知任何失败都是一场灾难。所以他们变得害怕失败。他们不知道失败并不是世界末日。失败是生活中自然的一部分”。

独处与反思是这位教育思想家多次强调的能力，威廉·德雷谢维奇认为，当前越来越少的人理解独处的重要性，原因是越来越多人害怕孤独，这是对“错过”的恐惧，更根本的来说是一种对“不存在感”的恐惧，他认为人们需要一些坚实的东西，一些内在真实的东西。 

谈及教育公平——当前精英大学选拔结果，到底是有天赋的学生还是更多家庭财富的学生问题时，威廉·德雷谢维奇称，精英学校为两者都留出了空间。此外，他强调，真正的教育平等不是让人们随意进入哈佛，而是给每个人同样的机会，或者至少每个人都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来发展他们天生的能力。

对教育未来的思考上，威廉·德雷谢维奇认为即便在线教育普及，未来大学仍不会消失。但他对大学里发生的很多事情感到担忧，比如人文学科被排挤的方式，比如教育变得越来越职业化的方式。 

以下是专访全文，enjoy：

一、精英大学的问题

学生们被教导要重视各种外部奖励，而这些奖励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最终得到的是一群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学生，他们只知道别人想要什么。结果，他们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 

Edu指南：你所看到的教育体系，特别是精英教育体系中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William：主要的问题是，学生们被教导要重视各种外部奖励，而这些奖励本身是没有意义的。进入一所幻想的学校？你为什么想进入？你为什么想去哈佛？我不知道。他们只想去哈佛，因为那里很有声望。这会让他们自我感觉良好。这会让他们的父母对他们感觉良好。

成绩是一样的，奖项是一样的，大学毕业后的就业也是一样，美国精英大学的学生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毕业后会进入一个很小的领域。他们进入金融行业，他们进入咨询行业，他们进入科技行业，但在每一个领域，不一定是因为他们关心这些领域，而是因为他们有声望，利润丰厚，但他们也瞄准了这些领域中的一小部分雇主，这些雇主本身就是最有声望的。

所以你最终得到的是一群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学生。他们只知道别人想要什么。结果，他们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正如我所说，这可能会让他们痛苦不堪。但更重要的是，即使这不会让他们痛苦，也不会真正为社会做出积极贡献。换句话说，没有目标感。

当没有目标感时，就没有内在的稳固感。你没有自我，你自己只是被你在别人眼中的倒影所填满。你只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你没有理智。你没有能力创造自己的价值标准。什么对我重要？对我来说什么是满足？什么会让我看起来说，我正在过一种值得过的生活？

Edu指南：取得更好的成绩，拥有一些更好的、有声望的工作，有更高的声誉。这是一种社会对个人成长与成功期望的狭隘定义。你认为现在的父母和教育者如何改变这种心态，更好地帮助学生？

William：这并不容易。我不会假装这很容易，但有些事情我认为你可以做到。我们所讨论的是试图教导学生学会珍惜为了自己内心追求的事物，而不是为了这些他们可以获得的声望和地位的标志。

在学校里，你可以学会重视其本身的事情之一，尤其是学习：为什么要教授这些课程？这些课程是如何教学的？我们教学生是为了他们就能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吗？我们是否在教导学生材料本身的内在价值？数学是一门美丽的学科。它涉及困难、严谨的思考。这些东西本身就很有价值。

当你教学生对任何事情都这样做时，你就是在教他们对所有事情都这样做。如果你给他们空间去追求事物所赋予他们的内在价值，那么你也在教导他们同样的事情。例如，演奏音乐，你是在教学，而不是让你得到什么。我将演奏管弦乐队这样的乐器，并将其写入我的简历中。这样我就可以进入更好的大学。不，这些事情本身就有价值。当你允许学生这样做时，你也在告诉他们他们自己是有价值的。

他们的价值不仅仅在于他们能为雇主和其他人做些什么，他们作为人，作为个体也是有价值的。让我说一两件其他的事情。帮助学生做的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源于我们刚才所说的：开始找出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东西。所以学生需要一些选择的自由来尝试不同的东西，并弄清楚它是什么。它是数学，是音乐？不管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什么。

选择的自由，探索的空间，还有时间，现在我们的教育体系中最大的弊端之一，尤其是精英教育，不仅针对孩子，也针对成人生活，是我们觉得我们必须在醒着的每一分钟都富有成效。这是一件大事，它不允许学生，年轻人，甚至有机会接触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东西，去感受他们的感受。

斯坦福大学有一个很好的组织，是由一些心理学家和教育人士发起的。这就是所谓的挑战成功（Challenge Success），这个组织喜欢谈论娱乐时间、休息时间和家庭时间。对学生、对孩子们来说，这些时间是非常重要的，而不仅仅是工作时间，也不仅仅是家庭作业时间。 

二、如何平衡职业与自我热爱

它们不是零和博弈。我们热衷的事情往往是我们擅长的事情，或者至少是有天赋的事情。

Edu指南：一些学生实际上很难找到自己真正的热爱。有些学生只是说我很擅长这件事，然后他们会考虑这种好处，但也许有时这并不是他们真正的热爱的。如何确认自己生活的真正热爱所在。

William：我尽量避免使用“Passion”这个词，因为它已经成为陈词滥调。它也成为了人们的负担。我必须找到我的激情。这真的会让你陷入困境。所以我不想让学生用这个术语来思考，在这些术语中，我想用“目的purpose”这个词。但即便如此，它也被过度使用了，这是陈词滥调。这听起来太崇高或太沉重。

所以我对学生说，问问你自己，我喜欢做什么？我擅长什么？你刚才说你可能擅长某件事，但也许那不是你真正的激情所在。我认为我们热衷的事情往往是我们擅长的事情，或者至少是有天赋的事情。我们往往喜欢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但我还是要说，你喜欢做什么？是什么让你想这么做？可能是什么让你早上想起床？当你被告知你必须做的事情是什么，你对做这些事很兴奋。你无论如何都会做的。即使你不需要，它也不一定是工作描述。它可以只是一个活动。你喜欢和人在一起吗？你喜欢和人一起组织事情吗？你喜欢做项目吗？你喜欢阅读、写作或收集石头吗？或者是什么科目？再说一次，在学校里，这对你来说是最刺激的。这就是你应该开始的，现在或者永远不要担心激情的事情。

Edu指南：在就业乐观情绪并不那么好的背景下，大学倾向于鼓励学生学习更具体的技能，而不是在大学里学习如何认识自我。学生如何平衡建立面对职业未来的能力与有强烈意识去了解他们到底是谁、他们真正热爱的是什么这两件事情。

William：首先，我认为是对职业、就业能力、收入和金钱的担忧，这些都是完全有效的。我从来没有建议学生不要去想那些事情。考虑他们是非常重要的。但你刚才提到的两件事，你如何平衡它们？我不认为他们有分歧，不认为它们是零和博弈。就像你对一件事情做得越多，对另一件事情做得越少，这是错误的想法。

培养一种目标感，一种我想要什么的感觉？我内心的动力是什么？实际上是事业成功的关键，因为做一些对你有意义的事情，你关心的事情，你会做得更好，而不是走走过场。如果你只是拖着自己去工作，做一些你讨厌的事，或者你认为毫无意义的事，你这么做是因为你父母想让你这么做——这不仅仅是因为它让你痛苦，这也不会让你成为一个好员工。 

所以这些东西实际上是在一起的。当你给自己足够的空间去培养目标感，并弄清楚什么是重要的。你将能够以更大的能量，更大的创造力，更好的精神去追求它，你将会更好地与之合作。 

Edu指南：当学生特别是精英学生在成长过程中，与同龄人相比，常常拥有所谓的成功。当他们在未来面临失败时，他们如何平衡压力？

William：这是人们需要学习的非常重要的一课。再说一次，我不是说这很容易。一点都不容易。我认为这是值得的，但这并不容易。

我认为人们可以通过“应对失败”来应对失败。这个系统很大一部分问题是学生不允许失败，或者他们被告知任何失败都是一场灾难。所以他们变得害怕失败。他们不知道失败并不是世界末日。失败是生活中自然的一部分。

事实上，如果你从未失败过，那只能说明你还不够努力。这意味着你没有冒任何风险。拒绝冒险是我认为精英教育的一大问题。失败的好处之一是，我认为它可以帮助你。它可以帮助你开始从这种对持续成功的强迫性需求中分离出来。这是成熟的一部分。

我认为这是每个人都需要学习的一课，我也在继续学习，那就是停止重视自己。拿自己和别人比较，你永远赢不了这场游戏。这只会导致自我憎恨。再说一次，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需要开始将你对自己作为一个人的价值的认识，与你达到这些成功标准的能力分开。我不富有，我一文不值。我没有被常春藤盟校录取。我一文不值。不，你必须学习，你必须学习——那不是正确的认识。

三、关于博雅教育

博雅教育是那些创造知识、追求真理的领域。博雅教育给了你什么？你学会为自己思考。你要学会质疑呈现给你的信念。你必须知道如何批判性地思考一个问题，不仅仅是一个问题，而是如何开始回答你提出的问题，将这些问题付诸实践的勇气。

Edu指南：公司、市场希望学生在毕业时有更多的具体技能。人文教育Humanity Education如何帮助学生获得更全面的教育？

William： 我不喜欢用“全面”这个词，因为它听起来很弱，很肤浅，但我认为你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

所以我认为首先要说的是，市场希望你有特定的技能，这是真的。但如果你在大学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获得一套特定的技能，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当你毕业时，它会让你找到工作，但如果你不具备不断再教育自己的能力，或者换句话说，如果你还没有学会如何学习，这些技能很快就会过时。如果你还没有学会如何自学，你就会陷入困境。它会有效几年，你会得到那份工作，那份工程工作，特别符合你的技能。公司会对此感到高兴，但公司并不关心你的未来。

一旦你的技能对他们不再有价值，他们就会解雇你，雇佣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人。那么，你是如何为一生的就业价值做准备的呢？不是通过学习特定的技能。而是通过学习如何思考，学习如何学习，学习如何在智力上变得灵活，以及学习各种所谓的软技能。

人文学科学位实际上比技术的technical更有帮助，比如如何写作，如何沟通，如何与他人合作。我认为，人文学科的价值可以追溯到我们之前所说的，你不仅仅是就业市场上的一个人。你不仅仅是在为你的职业生涯做准备，你是在为你的整个人生做准备。这涉及到我们一直在谈论思考自己、思考世界、思考你所关心的事情的能力。

我对科学领域Scientific field没有任何批评，我来自一个科学家的家庭。但科学研究并不能帮助你做到这一点，它不会把你的注意力转向关心内在，它向你展示外部世界。人文学科的全部意义在于，它们帮助你反思价值观values而不是事实facts。我们可以更多地讨论这个问题，但这基本上就是你正在做的。当你学习文学literature时，你在学习自我反思，在一般意义上更多地了解你周围的世界，而不仅仅是这个狭隘的技术领域。

Edu指南：如何看待一些大学只是冠以人文教育之名，而不是真正的人文教育。当学生选择与人文学科联系更紧密的课程时，实际上他们学习的东西并不是真正让他们思考更广泛、也不是帮助他们学习如何思考自己。

William：人文教育应有的样子在美国并不常见。我们可以谈谈为什么会这样。我认为它变得政治化（politicized）了。它变成了学习某种政治观点和进步，而不是学习如何开放和如何进行富有成效的辩论。而且，我认为，因为人文学科面临着证明其价值的压力，他们倾向于将自己呈现为同一种技术能力technical ability的不同版本。比如研究人文，你可以学习如何写作。

让我做另一个区分。在美国人们会混淆这两个术语。人文学科，即学习文学、哲学、历史、艺术和文科。人们有时会认为这是一回事。它们不是一回事。人文学科是博雅教育Liberal arts的一部分，科学sciences和社会科学social sciences也是如此。我为什么说这个？重要的区别不是人文学科与其他学科、人文学科与科学之间的区别，而是文科领域liberal fields、博雅教育liberal arts、通识教育liberal studies，与职业vocational或技术研究technical studies之间的区别。

职业或技术教育是一种教你一套特定技能的教育，可以是工程，可以是护理，也可以是写作。博雅教育不是关于学习东西。虽然这发生在你做这件事的时候，但这是关于学习知识是如何创造的。

这就是生物学家和医生之间的区别。医生是技术人员。医生把生物学家创造的知识用来治疗病人。但生物学家实际上是在试图创造知识。生物学家提出问题，提出论点，参与辩论，收集证据，这就是接受博雅教育的意义。这是博雅教育比职业教育强大得多的原因。因为你实际上是在学习如何使用你的头脑。你正在学习调查世界。这是一个更加开放的过程。你在学习如何做研究。你不是在学习如何教我这个食谱，教我这个程序，教我这些方程式。当我需要的时候，我会使用它们。

Edu指南：一些教授会认为学生学习博雅教育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会认为这种学科培养的能力，职业学生也会有，比如写作，职业学生也可以学习如何写东西。

William：听到甚至有些教授看不到博雅教育的价值，我并不感到惊讶。

让我说清楚，至少我们在美国是这样认为的。博雅教育Liberal arts有三个分支：人文科学Humanities、社会科学Social sciences（社会学、人类学、经济学、政治学）和科学/理科Sciences。当以博雅教育的方式学习时，理科Sciences就是博雅教育 。同样，博雅教育是那些创造知识、追求真理的领域。就其本身而言，你可以在文学中这样做。你可以在物理、化学、天文学和地质学中这样做。你可以在经济学和社会学中这样做。 

然后是所有的职业领域vocational field，通信，新闻，护理，商业，工程，许多领域，在这些领域中，你可以利用博雅教育创造知识并加以应用。如果你正在学习做一件非常具体的事情，你正在学习成为一名电气工程师，你正在学习成为一名牙医。那很好。做那些事情是好的，但你不会得到博雅教育给你的东西，这些教授不理解。

博雅教育给了你什么？让我用一种我以前没有的方式来表达。用很少的话说，你学会为自己思考。你要学会质疑呈现给你的信念。你可以，再一次，它可以是科学的。我们认为这是这样的，这是这种疾病的起源。也许不是。也许你会发现这里有一些缺陷。这似乎并不能真正解释它。那么这种特殊疾病的起源是什么呢？然后你开始调查。你做研究，你做实验，你必须知道如何去做。

你必须知道如何思考。批判地说，人们称之为批判性思维。你必须知道如何批判性地思考一个问题，不仅仅是一个问题，而是如何开始回答你提出的问题 。你面对的是一些作为真理呈现给你的想法。但你有能力不只是说这是事实，我接受它，而是你有能力说，这是真的吗？如果不是，我怎么能确定什么是真的？那是博雅教育。

Edu指南：我们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因为无论学生还是人们进入职业时期，很多人只是做一些也许只是人们要求他们去做的事情，而不是他们认为应该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我们认为这是当今非常罕见的能力。但这是很重要的。

William：是的，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这是一种说“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的能力。在工作场所周围有这样的人可能会很烦人。不一定希望员工说，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另一方面，也许你做这件事的方式，一些程序，不管它是什么，实际上并不是最好的方式。有一个员工说，这不是最好的方法。我认为我们可以想出一个更好的方法。我的研究生学位之一是职业学位vocational degree。我有新闻学硕士学位。我去了新闻学院，我们被教导“这是你做事的方式”。我开始说，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不喜欢这样，因为这不是一个博雅教育的环境。这并不是一个鼓励人们质疑教授、质疑该领域程序的环境。

但是，我认为这是人们自我更新的方式。这就是如何通过拥有能够提出问题并能够寻求这些问题答案的人来更新职业、更新社会、更新公司的方式。

Edu指南：这也需要我们有很大的勇气去质疑传统的东西。因为这意味着人们需要挑战传统的东西。但勇气不是传统社会鼓励人们拥有的。

William：绝对正确。这需要勇气，回到我们谈话中谈到的内容。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你自己的生活，你的父母、你的环境、你的社会告诉你，你应该这样做，这就是生命中有价值的东西。（但）你需要质疑的能力，不仅仅是质疑，而是将这些问题付诸实践的勇气。换句话说，不一定要做别人想让你做的事。

四、关于失败、信心与自我内在的真实

你可以通过尝试、去失败并最终成功的自由，去重建信心。这是最有力的，也可能是唯一真正的信心来源。

Edu指南：当我们谈论勇气时，实际上我认为还有一个相关的词是信心。精英大学学生，他们实际上与同龄人相比有很好的“成就”。但有时他们信心不足，因为在成长过程中，他们只有在取得成就时，才会获得父母的认可。如果他们没有这种成就，也许他们的父母会批评他们。如果在这样的背景下长大，人们如何重建自己的信心，而不是仅仅依靠父母、依靠外在社会的评价？

William：是的，我认为作为一个年轻人或任何人，培养自信的方式是给予自己做事情的自由，去尝试一些事情。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有时你会失败，当你失败的时候，你会振作起来，你意识到世界还没有结束，你可以回去尝试，然后再尝试。你发现你可以做一些事情。你下定决心做某件事，你学习，你练习，做一个项目，不管它是什么，学习一种乐器，不管它是什么，你决定为自己做的事情，你可以自己做。 

那么当你成功的时候，你有没有信心？因为你已经学会了，你不需要父母一直帮助你。你不需要父母一直保护你，一直指导你，一直批评你，你其实可以自己做事情。你可以成功。我指的不是（传统的）成功，不是很大的成就。我只是成功地做了一些事情，成功地完成了一个项目，成功地完成了。这是最有力的，也可能是唯一真正的信心来源。这不会给你只依赖于父母对你的看法的信心。

因此，你可以通过尝试、去失败并最终成功的自由来获得自信。这就是我们需要让学生做的。他们会培养信心。然后他们可以走进世界，尝试别人没有尝试过的东西。也许每个人都在告诉他们一些疯狂的事情。如果你读过关于硅谷企业家的书，这是他们都有的故事。每个人都说这很疯狂，但我做到了。在这里，我想这就是你想要的。我认为这就是中国想要的。越敢于创业，就越有创业信心。但是实现这一点的唯一方法是给予人们做这些事情的自由。

Edu指南：你此前强调了独处和自我反思的重要性。你刚才也提到人们试图变得更有效率。这是一个悖论，因为如果人们在某些方面变得更有生产力，比如说，一些学科，一些工作，他们只会有更少的时间来反思自己，他们只会有更少的时间来独自思考一些事情。你怎么看待这种趋势？ 

William：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当我第一次开始写关于孤独问题的文章时，那是2008年和2009年，《优秀的绵羊》于2014年出版。这一切都发生在智能手机出现之前或之初。社交媒体在我刚才谈到的那些年里已经存在了，但你的智能手机上没有它，因为你没有智能手机。所以你在你的电脑上看Facebook，然后你关上你的电脑，去做你的事情，你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你又是一个人。

现在，正如我们所知，你永远不会孤单，你总是在社交媒体上，你沉迷于社交媒体。所以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很多人都写过这方面的文章。他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是我们对自己做的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们没有给自己时间去思考。我们不断地工作，特别是在社交媒体上，我们不断地接触别人对我们的看法。它们就像镜子，你不断地看着它，看看你在别人眼中是如何反映的。

那你该怎么做？你必须停下来。或者我可能不会完全停止，但你必须给它设定界限。我知道这很难，因为这是一种瘾。但你必须对自己说，比如我每天给它30分钟，就这样，或者什么都不做。也许我会离开它。然后你可以再次开始呼吸，你可以开始回忆在自己的陪伴里是什么感觉。它非常强大。感觉真的真的很好。

我认为，你拥有的经验越多，就越容易继续限制你对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使用。

Edu指南：你认为人们对独处重要性的认识是否发生了一些变化？还是只是更沉迷于社交媒体，害怕错过所有的信息？

William：我认为人们根本不理解独处的价值。有些人这样做，我认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特别是在智能手机上社交媒体中长大的几代人。

越来越少的人认为独处是有价值的。我想你刚才说的原因是越来越多的人害怕孤独。这是对“错过”的恐惧。但我认为这是更根本的，这是一种对“不”的恐惧。这就像，如果人们不看你，如果你不与人接触，如果你不出现在社交媒体上，就像你不存在一样。

所以再一次，我要回到我之前说过的话。这是一个自我发展的问题。我在《优秀的绵羊》中谈到了这一点，一些坚实的东西，一些内在真实的东西。那感觉就像你仍然存在，即使其他人没有看着你。 

五、教育公平与未来

精英大学选拔的结果，是有天赋的学生还是更多家庭财富的学生？真正的教育平等不是让人们随意进入哈佛，而是给每个人同样的机会，或者至少每个人都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来发展他们天生的能力。

Edu指南：在你看来，现在的精英学校、大学 ，他们有更多有天赋的学生，或者只是有更多“幸运”家庭背景、更多财富家庭的学生？

William：我的观点不是非此即彼。首先，这些学校为两者都留出了空间。实际上，他们会招收一些非常非常有天赋的学生。他们往往是亚洲学生，其中有许多人。他们还招收了一些有钱的学生，因为他们想要捐款。但即便如此，情况也比这更复杂，因为家庭财富给了你什么，极端版本中，你的父母非常富有，他们给了学校很多钱，学校让你入学，但这只是学生的一小部分。

它的主要工作方式是，你的家庭财富为你提供了学术卓越发展的机会，这种学术卓越也是学校期望的。你的父母可以送你去更好的学校，他们可以给你更多充实和学习的机会。这就是精英们如何利用教育制度来复制他们的特权。再说一次，这不像写支票。它是通过教育系统洗白的。

我们将给予学生必须如此努力学习的原因，像你确实必须努力学习一样。但你要有机会努力学习。你要有学校，有老师，他们可以督促你把学习做到最好。而大多数学生，至少在美国，他们会去非常糟糕的学校。他们没有机会发展他们的自身能力。所以真正的教育平等不是让人们随意进入哈佛。而是给每个人同样的机会，或者至少每个人都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来发展他们天生的能力。

我完全接受我们在最好的学校里竞争的想法 。我不反对精英教育。但除非每个孩子都有机会发展他们的能力，否则这不会是一个公平的制度。

六、教育的意义与未来

教育就是在你忘记了你所学的一切之后剩下的东西；大学不会消失。我对大学里发生的很多事情感到担忧，比如人文学科被排挤的方式，比如教育变得越来越职业化的方式。 

Edu指南：你曾提到教育，教育是剩下的东西，是在你忘记了所学的一切之后记住了什么。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认为我们大学毕业后应该记住什么？

William：人们认为这句话是对教育的批评。我想很多人认为它来自马克·吐温，他是美国幽默作家，美国讽刺作家。但这不是来自马克·吐温，也不是为了讽刺。正如我在书中指出的，它来自哈佛大学未来的校长。我不确定他的意思，但我知道我认为它的意思。这又回到了我们之前所说的。你可能不记得你在人文课上读过的书的细节。除非是你所学的专业，否则你可能不记得你在物理课上学到的具体信息，你在历史课上学到的公式或事实。

但是通过做这种脑力劳动，你的大脑，你的思想已经被改变了，你的思想已经被训练了。不是要记住具体的信息。这是关于你的思想是如何通过做这项工作而得到加强的。教育就是在你忘记了你所学的一切之后剩下的东西，这就是它的意思。例如5年来，你每天都去健身房。你不一定记得你每天在健身房做了什么，但你的身体更强壮了。 

Edu指南：你对大学制度、教育制度有很多反思，这影响了许多人重新思考系统应该是什么的想法。现在来看，你对大学和教育系统未来有哪些预期和期望？

William：多年来，人们一直在谈论大学将会消失，尤其是在美国，因为上学太贵了。人们借了很多钱。互联网，这会让大学变得过时。你只要上网学习你想要的东西。至少15年来，人们一直在谈论这种方式。他们错了。它还没有发生。首先，这是不会发生的。人们不能自我教育。使用在线教学，在线课程，可汗学院的人，都是已经上过大学的人。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学习如何教育自己，所以他们可以利用这些资源。在线教学不会取代面对面教学，学习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活动。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大学做了大量重要的研究。他们做所有重要的研究。他们不只是本科生。它们不仅仅是教学机构，哈佛，斯坦福，伯克利，我假设中国的大学，中国的重要大学，他们正在进行大量的研究。他们正在生产我们的经济所依赖的所有研究。公司拥有各种研究设施，但比以前少得多。他们宁愿让大学来做。它更便宜。大学不会消失。但我对大学里发生的很多事情感到担忧，比如人文学科被排挤的方式，比如教育变得越来越职业化的方式。

所以很明显，我希望发生的是我们扭转这些趋势。这将需要大量的公共投资。这在中国可能是很不一样的。但在美国，我们把大学的费用转嫁到了学生身上。这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Edu指南（ID：EduZhiNan），作者：Edu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