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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只柱柱柱柱子哥(ID:gh_5309c9a8aa95),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 、谁能以一敌百
我今天刷微博的时候刚好看到我粉的网红博主发了她今天看病的事情。微博里很具体地点出了医生的名字。
我立马在下面评论区回复“不要轻易在微博上把医生点名道姓挂墙头哦,如果着急的话可以先去汾阳路总院挂普通号开检查,趁端午假期之前再挂专家。”
微博几分钟后就删了。
在评论区其他网友建议的“医务科投诉”“拨打12315”“拨打市长热线”等等背景下,博主又很义愤填膺地发了第二条:(具体内容不表,微博原文已删),大意是一定要穷尽所有手段出这口气,狠狠投诉这个医生。
我又在下面回复“真着急的话,先去普通门诊开检查,视野测试和眼压监测等检查可能需要预约。”
隔了几分钟第二条微博还是删了。
我相信我喜欢的博主不是恶意的,她这次看病确实在心焦、沮丧、漫长等待中度过。
抱怨、指责、甚至与医生发生口角,我都觉得情有可原。
但是作为一个有近百万粉丝的话语权大V,对一个普通的素人,指名道姓挂墙头,真的过了。
在诊室一对一的医患沟通中,医生和患者由于专业性不同有高度的信息不对称,医生确实较患者有更高的权威地位。
在网络世界一对百万的网友围剿中,医生甚至连参与、辩驳、解释、还原具体事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辱骂、宣泄情绪、人肉、人身攻击。
对于有话语权的舆论发起者来说,毁掉一名医生的职业生涯和从医信心的成本太低了。
明星尚且能够请律师让诽谤者付出代价。医生却没钱没时间没机会给自己辩白几句。
(图为2015年韩雪微博医闹事件)
韩雪可以把给她看病的医生po上微博让人家丢了饭碗生活尽毁。
王玉清可以把给她爹看病的主任闹上山东卫视让人家身陷囹圄。
大到明星,小到老百姓,谁都可以上来吐几口唾沫发泄下自己所有就医体验中的不如意。
网络舆论里的言语医闹甚至可以毫无诉求、毫无根据地对一个只是把医生作为职业的素人攻击的百口莫辩。
二、传播者从来都喜欢断章取义
我再给大家讲个我自己的事情。
这个公众号的起源是因为我治疗初期写了篇排版混乱、字体小到看不见、流水账般的文章记录自己的确诊经历和治疗准备如何度过人生艰难:魔都28岁硬核知识型美少女自救指南。并且,毫无预料的刷屏成了爆文。
一个28岁的、复旦毕业的、五线城市出身的寒门女孩和陆家嘴金融民工标签,成为很多保险自媒体、医疗媒体、职业辅导培训等相关标签从业者变现原材料。
根据自己的立场解读我的故事,我这个人就变成了:买错保险而因病致贫、被榨干年轻资本而被公司抛弃、深受化疗毒害需要靠中医挽救等等故事的原型。最让我痛恨、也给我治疗造成最大困扰的是:居然有居心不良的人把我的故事解释成了医院多么黑心、医生多么无良、我作为患者多么无耻,需要靠写文章获得社会帮助骗钱等等。
个别居心不良的医疗媒体从业者,给我的医生、治疗科室、医院,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我也没有辩驳的机会,沉寂3个月后,彻底没人关注我了,我才开始继续写这个公众号。
经历了这些,我可以推测,一部分医闹新闻背后根本不是单纯的医患对峙或医德沦丧,而是很多恶意的误读、制造矛盾搏眼球、锐化纠纷造热点,不惜以牺牲当事医生职业甚至性命为代价,推动医疗恶性事件的传播。
从这以后,我从一个冲动上头的热心网友变成了一个可以稍微多看些新闻、背景资料、有点事件常识的冷眼观察者。
(图为2015年韩雪微博医闹事件)
当年被韩雪医闹事件逼到失业的医生,无法向任何一滴喷向她的唾沫星子追责。
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反思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稍微慎重些吐唾沫。
善用舆论者,不该擅用舆论私刑。
言论自由也有边界,慎用自己的舆论,不去轻易地公开诋毁、伤害、挫伤一个普通人。
三 、诊室罗生门
我最近不是天天在医院泡着嘛,观察到一个很微妙的现象:诊室罗生门。
就是对于同在一个诊室、就诊同一个医生的患者来说,同一个事件的认识和立场可能大不相同。
昨天我在陪老人等门诊的时候看到同一层楼刚好有淋巴瘤专病门诊,就也去挂了个号,寻思着见缝插针去开个检查。
我拿的是45号,等我从挂号到办完别的事已经过号了,就又重新去护士台签到登记。
诊室外面屏幕显示到我了,我就走进了人满为患的诊室。
42号,一个视所有其他病人为空气的老阿姨,早就看完,但反反复复回到诊室打断别人,揪着医生给她重新协调5个检查单子上的时间,至少改了3、4次。
48号,排在我前面的做了喉管引流不能发声、独自用手机手写跟医生沟通开检查开药的白发老爷爷,因为不能说话,一直被别人打断。
49号,排在我后面1个,坐在医生助手凳子上不停催促别人快看、让我自己主动往前走不要被别人不停插队的横肉大叔。
50号,排在我后面2个,坐在诊室另外凳子上低头捣手机偶尔抬头围观的小姐姐。
我大概在医生核心圈外围端着本子站了十分钟,完全插不上话,被别人不停地挤开。
49号大叔直接大声地怂恿我“你要跟医生说啊,你是45号,到你了”。
医生听到后处理完了48号老爷爷的需求,第四次跟42号老阿姨说“系统设置如此,你要的时间我安排不了,还是反复改的话你在诊室外商量明确了再过来找我”,42号阿姨嘟囔抱怨出门了,48号大爷把医生最近的凳子让给我坐,我才坐下说上话。
我简短叙述自己的情况,中间一直被不停进来的人打断,回诊的病人直接把报告啊本子啊递到医生眼前隔开了我。
医生对我说“你的情况我门诊处理不了,你去挂专家吧”,然后打发我走。
我回说“我短期内挂不到专家的号啊,能不能帮我开个检查”。
后来医生还是帮我开了检查,并建议我再做个PETCT。
我屁股还没离开凳子,就被别人围住出不来,一个诊室大概10个人团团围住一个医生。
回顾这个过程,可能几乎没有一个患者满意,42号抱怨医生不给她安排合理检查时间、45号(我)可能抱怨医生说话有问题不给我看病、48号老爷爷可能会抱怨自己因为不能说话被医生忽视、49号大叔认为别人拖延和插队影响了他看病医生却不能维持秩序、50号小姐姐也被插队多次坐了很久。
这名医生可能跟我上周排队了7个多小时带老人看的那位专家一样,自己在诊室看门诊7个半小时没上厕所,却被诊室外排队的人抱怨“看得慢”“效率低”。
医生少、病人多,所有人都在这个拥挤的秩序里疲惫焦虑,但是不能因为自己的诉求得不到及时的、迅速的反馈而去打破秩序,时时事事争先恐后吧?
在网络舆论中,此情此景任何一个当事人去抱怨自己的经历可能都会获得大家的共鸣,觉得医生毫无疑问有问题。
可是作为亲历者,明白偏听导致偏见,每个人立场不同,自然是罗生门般理不清。
四 、对立和确权
身为一个病假期间只能捣手机冲浪的沙雕网友,我常常观察到一种现象:舆论自由带来的没有边界和私刑确权。
面对高知名人,比如这次辩论的刘欣,要穷挖人家的灰度把人拉下神龛;
面对疯逼罪犯,比如北大弑母吴谢宇,要脑补人家的无可奈何把人救下绞刑架;
面对娱乐明星,比如注水博士翟天临,要一会神化一会踩在脚底。
普通人,作为现实世界中循规蹈矩排队看病的个体,在网络舆论里却可以追求确权感对医生发泄情绪言语倾轧。
微博大V,作为现实世界中可能对医生不满的个体,在网络舆论里却可以寻求正义引导医患对立和对医生的围攻。
我并不否定医患纠纷正常的维权渠道和倾诉吐槽,我只是提醒:在追求正义、解决问题、控诉医德的过程中,慎用舆论私刑,用与问题本身严重程度相称的手段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在没有充分沟通或者信息偏差存在的时候,首先动用舆论去杀死一名医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只柱柱柱柱子哥(ID:gh_5309c9a8aa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