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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理想(ikanlixiang),作者:陈皮,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谁还没年轻过呢?”
这句话很常见,一般会在两种情况下被道出口:一是试图对自己青春年少时的黑历史一笑而过,二是表达自己也曾有过热血激情。
成熟会带来冷静、沉稳,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同时,成熟在很多时候也意味着,畏缩,圆滑,不敢犯错,不再叛逆了。
有这么一群专门探索青少年大脑的人,他们就声称,没有爱冒险的少年,人类将变得愚蠢又短寿(注:本文所谈“少年”,均包括男生女生)。
而叛逆期的孩子们会对父母喊叫:“你根本就不懂我!”
这些都不是胡言乱语。
虽然谁都是从青春期过来的,可面对下一批少年,永远都存在匪夷所思的困惑,人们显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了解少年;
而我们这些成年人,其实更需要这些生猛莽撞的少年,来提醒我们一些生存的本质。
1. 青春,其实没那么多“疼痛”
青少年,从少年到青年的十余年,被认为是人一生中最复杂的阶段。
对这一阶段通常有两个印象:荷尔蒙的青春,以及,疼痛的青春。
这是很普遍的认知,但根据现在的研究,这也是一知半解的误会。
“青少年是受荷尔蒙驱动而作出种种冲动的行为”——我们常常能听到类似的观点,但实际上,人类受荷尔蒙的影响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大。
在许多“青春伤痕文学”和电影的刻画下,叛逆的青春期似乎少不了很多痛苦、压抑和愤怒,并且充满自我意识和自我怀疑。但其实,所谓的“悲伤逆流成河”也只是青春期里的少数人。
大多数人不会在整个青春期都如此“疼痛”,他们更像是《摩登家庭》或者《德雷尔一家》里的孩子们,虽常有烦恼,可更多时候是没心没肺的快乐。
所以更为准确的认识应该是这样的:追求刺激的青春,以及,只要快乐的青春。
不如回想一下那些典型的青少年行为,例如挑战放开双手骑单车,偷喝啤酒,在前桌同学即将坐下时抽掉凳子,恶作剧地给女生寝室打骚扰电话……
这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举动,其实就是青少年为了追求单纯的刺激和快乐而做出的行为。
曾经还有一个男孩,因为看了《憨豆先生》里憨豆坐在车顶上开车的一个片段,深受“启发”,便与朋友们一起挑战——右手握住与油门踏板相连的钢筋,左手控制方向盘,坐在车顶朝前面的河流开过去,河流前有一辆旧皮卡作为障碍物,在即将撞上的一瞬间,放手纵身跳跃,飞过半空,最后翻入水中。
这是纪录片《探索青少年大脑》(Surviving the teenage brain)中一个夸张但真实存在的案例。
这些少年们甚至把自己的挑战拍成视频,目的是想让同龄人刮目相看,在网上吸引注意力,但是当他们颇为自得地把视频展示给父母看时,父母的反应当然是一脸惊恐,因为他们并不能理解这一切危险动作究竟有什么意义。
可是对此,担忧的父母好像也只能无奈地暗自摇头——你阻止不了这些极具“挑战精神”的年轻人。
到底为什么青少年会执着于这些“愚蠢”、“疯狂”,甚至是“作死”的行为?
在作出更深入的探讨之前,刚才提到的这部纪录片《探索青少年大脑》,首先从大脑层面给出了一个很不一样的解释。
2. 年轻的疯狂,是多巴胺上瘾
神经科学领域的研究人员发现,人类大脑完全成熟大致是在25岁,所以他们将青少年阶段/青春期的结束点也大致划在了这一节点,十几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会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在这些研究人员看来,基本都是自然而然、天性使然的。
他们给出的第一个解释,是基于大脑的两块区域——
The limbic system 边缘系统,几乎是我们和其他动物所共有的、较为原始的一部分,涉及情感处理、奖励机制,更多是被激情而非理智所驱动。
The prefrontal cortex 前额皮层,是大脑成熟最晚、最忙碌的一部分,是人类和大猩猩最不一样的部分,也是人类的“超能力”所在——我们可以做时光旅行,回忆过去、审视现在、预演未来。也就是说,这一区域会做长远计划、预判风险、考虑后果。
青少年大脑的特别之处就在于:边缘系统的发育比前额皮层快一步,前者具有很高的敏感性,而后者的发育要到青少年晚期才会跟上来。
所以青少年往往是先有感性的、情绪化的表现,越长大,才越有复杂的认知突破。
(比如《我是大哥大》里这段中年与少年的对话,就是一个颇为典型的例子——)
第二个解释,则是“多巴胺上瘾”。
青少年之所以如此着迷刺激的冒险行为,是因为他们可以从中得到最“迷人”的回报,就是神经递质在大脑中的急剧释放。
神经递质有许多种,比如血清素、去甲肾上腺素等等,它们充当脑细胞之间的化学信使;多巴胺这种神经递质,可能是我们听说最多的一种,被认为与行为、动机、上瘾、情绪等相关联。对于青少年而言,在极有影响力的多巴胺的“沟通”下,是感性的边缘系统在主导尚在发育中的、理性的前额皮层。
他们从恶作剧、偷喝啤酒,和朋友一起挑战车顶开车这类冒险行为中获得大量的多巴胺,而且他们还会不断重复地这么做,就像是这些“刺激”劫持了青少年的大脑奖励系统。
对于青少年而言,比起在纪律和规则中慢慢取得某种成就而获得的满足感,这种刺激的快感“廉价”又迅速多了。
然而,这些冒险行为难免会犯蠢,甚至为此付出极为严重的代价。不过,倒不能说是因为冒险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而是因为青少年们对刺激还没有足够的选择和控制能力。
据统计,几乎各项身体机能都处于生命中最佳状态的青少年时期,发病率和死亡率却比其他时期上涨三倍,其中大部分都是由于非正常事故或者非自然事件,且似乎都可以联系到关键词:“判断/决定”。
去观察那些疯狂的少年们,你会发现,他们的冒险首先是被无知无畏的好奇激起的。
看到憨豆坐在车顶上开车,就想“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这一定很好玩!”接着冒出很多新鲜古怪的、如何亲身实践的点子。
而成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事有多危险?”“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考虑后果,计算风险与回报,正是成人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成年人的前额皮层已经发育完全,与边缘系统之间也有了更复杂的联系。
可是为什么自然法则对人类的安排一定是这样的?我们能不能跳过这个冲动莽撞的阶段?就像莎士比亚在《冬天的故事》里感叹的:
“真希望给我勾销了十六岁到二十三岁这段年纪,不然就让年轻人一觉把这段时光睡过去;因为这段时间里,他们除了让姑娘怀上孩子,对老人不尊敬,偷窃,打架,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干。”
去思考这个问题,会得出两个非常有意思的结论。
3. 为什么人类依然需要疯狂的少年?
第一个结论,根据上述纪录片的看法,若没有青少年这一存在,人类将变得短寿又愚蠢。
很少动物能像人类一样长寿,研究人员认为,这是因为生育一个人类小孩需要漫长的怀胎十月,抚养成年又需要困难曲折的十几年,通常我们以25~30年算为“一代/一辈”(generation)。而人类的长寿和努力变得长寿,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下一代的到来和延续。
从童年到成年这十多年的过渡时期,也正是人类大脑完成发育的关键期,就好比是从乡村土路到了高速公路的飞跃性升级。在这个升级过程中,都发生了什么呢?
每个人开始认知世界、掌握技能;同时发生的,是大脑受到成长与成长环境影响,而不断成型。
所以这样一个大升级,其意义不仅仅在于这个人将变得更加机智、更精通于某物某事,更在于,大脑是能够调整自身去适应生活与环境的。
“敢于冒险、打破常规、质疑权威,这些是适应性大脑的特征,我们用它征服了地球上的每一种气候和地形。”
换句话说,看似只会寻找刺激的青少年,其实也是在不断增长见识、开阔视野,不断挑战自我、挑战世界的极限,这是人类生存、适应、突破的重要阶段。
回顾历史上的天才,他们之中许多在20到40岁期间获得的巨大成就,就是在年少时埋下的种子,这些种子都在日后对人类文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
但与此同时,不少案例也证明了,人格障碍、躁狂症、社交恐惧症、抑郁症……虽非全部,许多病症主要也都起源于这个时期。
因此青少年这一阶段的确是应当引起警惕并加以引导的,但绝不是片面地以“他/她还只是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来敷衍,也不应简单地依靠药物来钝化负面情绪,伤害正常的神经递质系统。
第二个结论是,青少年的存在,或许也正是对成年人的一种提醒。
成年人不想要冒险,更想要稳妥,而青少年会很容易无聊,更需要刺激,为此他们可以不计成本、不顾风险地付诸行动,从这个角度来说——青少年才是最懂得追求快乐的一群人。
这种探索与冒险的精神与勇气,非但不应谴责,反倒是值得成人学习的,就像《借我》里面的歌词所写:“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借我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当成年人在枯燥的日复一日面前哀叹生活无趣、梦想无可奈何时,仔细反思,有多少人是因为在生活面前认了怂?
4. 你还是那个寻找宝藏的少年吗?
纪录片里有这样一个例子:
一个16岁的高中生张·马夏尔,想要体验在实验室工作的感觉,于是给自己列了一份多伦多大学生物化学系教授的名单,一一发邮件去询问暑假是否可在对方的实验室里当志愿者。
看到一个高一学生发来的志愿申请,你觉得大学教授会怎么想?
当时马夏尔每天写三封邮件,运气好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回复说“NO”,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全部石沉大海,最终真的是到了名单上的最后一位教授,才得到了“可以一试”的回答。
就这样,马夏尔成了多伦多儿童医院囊肿性纤维化实验室的志愿者助手,但这个例子的重点,从这里才开始。
在实验室里做助手的马夏尔,先是自学了一项复杂的分子成像程序,接着,在他自己的研究中,他竟然找到了被资深研究员遗漏的突破性新发现,而这背后的原因其实是——
他的眼里看不到障碍,敢于从一个新视角来看老问题。即使在专家作出了否定判断的情况下,仍然相信自己的实验结果,挑战所谓的“不可能”;
而年纪更大、资历更深的实验室前辈们,因为已经有了一定的常规认知,了解相关区域的一些限制,思维和方法都受到约束,才不敢轻易“出格”。
巴西作家保罗·柯艾略从自己的人生经验出发,写出了一本被翻译至世界各地的寓言小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他曾在小说再版的前言里总结阻碍大多数人的四个因素,第一个就是“认为不可能”:
“自我们幼年起,我们就被教育,并不是所有我们想要的就是可能的。我们带着这个观点长大,年纪渐长,偏见、恐惧、懊悔也在累积。”
小说里那个叫做圣地亚哥的牧羊男孩,曾梦见埃及金字塔下埋着金子,于是放下他的羊群,穿越沙漠去寻找宝藏。柯艾略以最不切实际的梦中宝藏来比喻一个人最难以实现的梦想,他反复称之为“personal calling”——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使命,这份使命来自内心深处的召唤,深到后来几乎察觉不到,但我们自己知道,它一直存在。
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回应这份召唤。
现实让我们过于现实,在personal calling这件事上,不断地计较风险、成本、回报。
老人指着广场一角,那里有一位面包师傅正站在自家商店橱窗边,老人说,“在他年幼时,他也渴望去旅行,但他决定先买间面包店,攒些钱在身边。这样,等到他年老时,就有能力到埃及去生活一个月。”
“他实在应该去当牧羊人的。”男孩说。
“他曾经想过,”老人说,“不过,面包师傅的地位比牧羊人要来得高。面包师傅有自己的房屋,而牧羊人却只能睡在野外。每个父母都比较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嫁给面包师傅,而不是牧羊人。到头来,别人怎么想就会变得比自己的天命重要。”
而当我们遭遇挫败时,我们又把责任推卸给了“命运”。
“什么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在生命的某个时刻,当我们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失去控制的能力时,我们以为生活被命运掌控了,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冒险。
然而成熟的人们,渐渐都失去了义无反顾的勇气。我们压抑了好奇与激情,还为自己善于计算的能力沾沾自喜。
所以柯艾略借着一颗心的自白,来描述我们最深处、最真实、最普遍的那种成长的遗憾:
“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一份宝藏正在等待着他。作为人心的我们,很少会去述说关于这些宝藏的事,因为人们不再想要去追寻它们。我们只会对孩子们说。之后,我们就让生活自己走下去,顺着它自己的方向,走向它自己的命运。
但是,不幸的是,几乎没有人会走上他们应该走的路——通向自己的使命和快乐的路。绝大部分的人把这世界看作一个危险的地方,而且,因为他们这么认为,世界果真,就成了一个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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