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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席,作者:梁彦增(脱口秀演员,偶尔是个作家),原文标题:《为了能当领导,我爸给我报的每个志愿都是“人力资源管理”|梁彦增 一席第1077位讲者》,头图来自:一席
大家好,我叫梁彦增,目前是一名喜剧演员,也是个文学爱好者。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叫《沉默时,请大声朗读情书》。因为出了书,所以现在我偶尔也会说自己是一个作家。
今天我演讲的主题和理想有关。担心理想这个词现在有点“烫嘴”、有点old school,所以我今天和大家聊聊自己从小到大的几个OKR。
《沉默时,请大声朗读情书》的自我介绍是 “双鸭山人,一个青年”。因为我的家乡是黑龙江双鸭山,在书里我写了很多关于家乡的事。今天来一席,我想聊聊自我介绍的后半句,一个青年:
梁彦增是一个什么样的青年,又是为什么变成今天的样子的。
我是1996年出生的,今年28岁。如果让我去划分自己的人生,基本以18岁高考为分界点。18岁之前,我完全是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但是到了2014年6月8日,我走出高考考场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无所知的大人。
我非常慌乱,不知道应该去向何方。我就和当时最好的三个朋友聊起了理想。第一个人说以后要奋斗,接父母去大城市养老;第二个人说他也要奋斗,让自己喜欢的女孩能够收获幸福;第三个人说他不想奋斗,他就想有个自己的家,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最后问到我这,他们说梁彦增你的理想是什么?一下给我问懵了,我忽然回忆起来,我从小到大有过太多各种各样的理想了。
理想一:成为奥特曼
我人生中第一个理想,是想成为奥特曼,其次是战斗暴龙兽,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后来回忆起来,之所以产生这个理想,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觉得身边的大人特别矛盾。
我出生在一个不怎么富裕的东北家庭,爸爸妈妈一开始在汽车公司上班,后来赶上下海潮,他们就从汽车公司辞职出来开饭店做小买卖,但经营得不怎么好,没赚到钱。爷爷因为心肌梗塞退休得早,工资也不是很高,所以我们一家人的生计经常要靠我奶奶经营的小卖部维持。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我对大人有一种很矛盾的看法。一方面,我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希望自己长大之后不要像大人们这样为了生活奔波辛苦,我想去电视里面那些漂亮的城市看看,像电视里的人一样生活。
另一方面,我的家人又向我展示了绝对的大人的权威,他们可以决定每天吃什么,什么时间可以看电视,我几点应该上床睡觉。
我们家有一句特别经典的话,叫作“因为我是你爹”。每当我的爸爸、姑姑因为一些事情和我爷爷发生争执的时候,我爷爷就会用这句话来结尾。每次他说完这句话,我们全家就知道,一切争端全部解决掉了,其他人的方案统统作废了,一定要按我爷爷的意思来。
最开始我觉得,我爷爷应该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他可以用一句话说服我们家的所有人。可我爷爷每次喝醉了之后,又常常会破口大骂,说单位里的领导对他不公平,他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
甚至我们家还有一个奇怪的论调,我现在想起来觉得简直不能更荒谬了。我爸爸有一次跟我说:“儿子你知道吗,如果一群人里有一个傻子,那你就应该去想方设法地利用这个傻子,否则这个傻子就是你自己。”
我现在觉得这是什么三观啊。但是小的时候,我不明白,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像电视里那样热热闹闹漂漂亮亮;还是像我家人说的那样危机四伏,有很多坏人。
在这种纠结里,我发现了一条明路,再厉害的坏人,也打不过奥特曼和战斗暴龙兽,所以这成为了我的第一个理想。
奥特曼这个理想破灭得很快,原因是我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和班级里的一个同学因为争谁才是真正的奥特曼打了一架。那时候正赶上小孩换牙,我就把那个同学的门牙打掉了。(注:换牙期,后来又长出来了,别害怕,朋友们)
因为我打掉了同学的牙,我的小学班主任一直打我的耳光,她一面打,我一面躲,我们俩一路从课间操队伍的第一排追打到最后一排。她打完我最后一个耳光的时候,雏鹰起飞刚好跳完最后一节。
打累了之后,我的班主任揉着手腕问我,以后还当不当奥特曼了?
我嘴上说,再也不敢了,心里其实想的是,邪恶的宇宙人手劲儿真大。
这个事导致我在班上的地位一落千丈,每次路上碰到同学,他们都会嘲笑我说,哎呦,这不是彦增奥特曼吗?
知道我把别人门牙打掉之后,我们家人的反应非常激烈。那天放学回家,我爸让我跪在地上,拿木棍打了我半个多小时。然后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连初中都没读完就不上了?那是因为我初中跟别人打仗,被人打得满脸是血,我一声都没吭,自己走去医院缝的针。从那之后我就无心学习了,我只关心江湖上的事情。你跟人打仗,能打到我这个程度吗?你要是打仗也打不明白,就给我好好学习,要不然我打死你。
从那以后,奥特曼的理想就破灭了。
理想二:出人头地
后奥特曼时代有了新的主题,我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我们家从平房搬进了楼房,爸妈的饭店也早就不开了。我妈从汽车公司辞职出来,想下海做买卖,在卖服装的过程中出了车祸,永远留在了26岁。我爸因此一蹶不振,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我。
实际上,我因为不完成作业而挨打的次数还挺多的,一般的流程是我奶奶先打,实在打累了,才让我爸代打。
那时候最让我难过的,其实不是挨打。而是我奶奶打完我之后会一面哭一面跟我说:“你给我争点气,别让别人瞧不起你这个没妈的孩子。你出人头地有出息,咱们家才能抬得起头。”
所以小学二年级,我有了人生第二个理想,出人头地。
这个理想跟上一个不太一样,它不是自然产生的,是别人送给我的,是我们家的客观需要。
我的家人们在我妈妈去世之后生活得都太痛苦了,他们需要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作为慰藉,因为我爱我的家人,所以我想有出息。让我们家人满意最快的方式就是好好学习,考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
但是这个事实现起来实在太难了。当一个目标离我太远的时候,我就总选择逃避,我总是学习学到一半就开始偷偷看课外书。但我心里也是很痛苦和纠结的,我脑海里有两个选项——“让人瞧得起我这个没妈的孩子”和“让这个没妈的孩子开心一会儿”。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有一次我在看读课外书的时候,被我爸抓了现行,那肯定还是先打一顿,然后跟我说:“你以为你爱看书很值得骄傲吗?我告诉你,我这些年看的书,摞起来比你人都高。”
当时,我爸在我脑海中的形象简直就是——文武双全,文能读的书摞起来比我人都高,武能被人打得满脸是血自己去医院包扎。他在我眼里,完全就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就是我们黑龙江省双鸭山市的阿克琉斯。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竟然没有工作。
我爸这种无业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过了一段时间,他应聘进了我们本地的钢铁加工厂,又组建了新的家庭,和第二任妻子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我们父子俩过上了聚少离多的生活。
虽然过去我和我爸的相处主要就是挨打,但不和他生活在一起之后,我其实很想他,很想多和他聊聊天。毕竟我已经是个没有妈的孩子了,我还是很想我爸。
可惜他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吃完饭就走,只有偶尔等他喝多了,才会心血来潮地跟我聊几句,传授我一点宝贵的人生经验。
理想三:当leader
有一次他问我:“儿子,你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我那时候才初三,我哪知道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啊。我那时候觉得,对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考上高中。
我猜了一大圈,最后实在猜不出来了,连什么“声色犬马”都说了,我爸才抽着烟跟我说:“儿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喜欢看书,喜欢追求点所谓的浪漫。但是到了现在,我觉得那些都是虚的,没有用。男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当领导。你看爸爸在厂里,现在虽然只是个班长,但是哪个工人敢不尊重我,谁过年不给我送点年货,这才是男人真正该过的日子。”
发生了这次对话之后,我那个出人头地的理想就有了更具体的执行方式,当领导,用现在互联网行业的话来说,想成为一个leader。
树立了当leader的理想后,我成功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暂时成为全家学历最高的人。三年之后参加了高考,在我爸的指导之下报了志愿。我们父子俩一个初中学历,一个高中刚毕业,靠拍脑门报了一堆志愿。
我们选专业的逻辑也很简单,就是能不能迅速地成为一个leader。所以我每个志愿的第一个专业,都是人力资源管理。因为按照我爸的理解,“人力资源管理”,那就是“管理人力资源”。
我从小到大第一个leader,给我定下来的OKR,就是当一个HR。
后来录取我的学校,是一所山西省的理工类高校,并没有开设人力资源管理专业,但我还是去了,因为那是一所“211”大学。
我去了那所陌生的城市,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青年了,我和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迷茫、窘迫、不知所措。
我甚至不知道应该跟谁去说这些事,因为当我跟家里表达迷茫有多痛苦的时候,我的家人比我还要迷茫,他们问我:你上的那可是21世纪100所重点工程大学。而且我们按时按晌给你打学费,你吃穿都不愁,到底难受什么呢?
我难受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当我不在家人身边生活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当leader在单位里管人并不是我真正的理想。但是要问我,除了出人头地、让家里有面子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吗?完全没有。
我站在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分水岭上,忽然弄丢了生存的意义。
理想四:“情怀”
迷茫之中,我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学长,他是我们学校广播站的站长,在我眼中那属于是“人中龙凤”的感觉了。我经常能看见他为了广播站的事奔走忙碌,就为了把广播站搞得更好。
我觉得很奇怪,按照我爸的理论,他都已经当上站长了,不应该就坐在广播站里享受管人的感觉,等着别人拍马屁送礼不就好了吗?
我就问他,学长,你每天到底为什么忙呢?他说:兄弟,我现在之所以这么拼命忙活,是因为我是咱们广播站的第一任负责人,我希望以后广播站能做出来好节目,学弟学妹也能想起来咱们,我这不是想图点什么,主要还是因为有情怀。
那是我第一次听人说“情怀”这个词儿,我其实挺震撼的。因为从小到大,我接受的绝大多数教育都告诉我,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学习是为了在别人面前能抬得起头,工作是为了当上领导高别人一等,逢年过节要社交,在亲戚面前要说吉祥话,还得每个人都敬酒,敬酒词还不能一样。我从8岁开始就会打圈儿了。
可是学长好像提出了另一种方案,就是仅仅只想把事情做好,不需要考虑别人会怎么看。不需要想如果我做了这些事能不能收获别人的认可和赞美、会不会被别人当成傻瓜。
这个时候,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跟“出人头地当leader”不一样的概念。但我还没有勇气去把握它。直到2018年我大学毕业,第一次去北京,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漂亮城市。
那时候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是用学长建模的理想主义小人,他一直在喊:“梁彦增,去干点你自己喜欢的事吧,人就活这一辈子,让你自己开心点!”另一个是用我爸建模的现实主义小人,他揪着理想主义小人的头发,说:“你挨过揍吗?别人把你脑袋打出血了,你能自己缝针吗?”
我不知道到底该听哪个小人的,我觉得他们两个说的都挺对。一方面我想去实现理想,另一方面又害怕被现实毒打。于是我就做了个平衡,我白天找了份互联网大厂的工作,晚上去小剧场里表演脱口秀。
我们家人对大厂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他们统一下载了我当时工作的那家公司的App,亲戚邻居只要一来串门,就给人家展示,说:“看见了吧,我们家梁彦增就在这里边当编辑。”我对这种情况挺满意的,因为终于让他们有面子了。虽然我是运营。
另一边,我家人对喜剧就不是很满意了。前几年回家,我和奶奶一起赶早市,在乡间小路碰到了一个邻居,邻居问我在北京做什么。我说:“我从事喜剧行业的。”那个邻居的表情就很意味深长。
回到家,奶奶语重心长地劝我:“大孙子,咱们以后能不说你是干喜剧的吗?我怕邻居们理解不了。”我说:“我还以为是你理解不了呢。”那时候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如果我成了明星,我们家人自然就愿意承认了。
这种状态维持了一年多,直到我们家出现了新的变化,就是我爸爸从工厂leader的位置上退下来,变成了普通维修工,工资和社会地位都急剧降低。我们家聊天的主题逐渐就从关心我的发展,转变成了关心我爸的心理健康。
有段时间,几乎每次我跟家里说话,都是“你爸爸真棒啊,他白天上班,晚上还买了新鲜菜回家,这就是我们家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说实话,一开始我挺不适应的,因为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获得家人的认可是个非常艰难而且复杂的事,我需要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不惹事不跟家人发脾气,要保持体面会说吉祥话。怎么我爸这些年下来,只要愿意工作、愿意买菜回家,就能成为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呢?
我想着想着,忽然发现,原来我从小到大忙来忙去,树立那么多理想,会不会只是因为我也想获得我爸得到的那样无条件的爱呢?
理想五:当个作家
直到这个时期,我还是没放弃,我想做出来一些成绩,让家里人觉得我也很棒。
我去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想走红,成为明星,赚大钱,跟家里证明自己,但是因为自己表现得不好,最终也没有什么成绩。我不断地演出,攒钱,跟家里说我最近又接到了什么工作,希望他们能为我高兴,为我骄傲。
可是我越来越不快乐了,我越来越不能在争取家人认可的过程中获得哪怕一点点愉悦和满足了。我脑海里的现实主义小人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掐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候,那个本来奄奄一息的理想主义小人跟我说:“兄弟,实在不行的话,要不你试试换个垂类深耕吧?”
换个赛道?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个大难题,我从打掉同学的门牙之后就没再自己找过理想了,我到底喜欢什么呢?
我一遍遍地想,晚上不睡觉,忽然想起来,我小时候好像最喜欢的是看课外书,我爱看小说!我想写小说!我四年级就写过,只不过被没收了而已。我想写小说,我想当个作家。
我就充盈地带着这种新的目标开始努力。我开始写小说,把之前零碎的想法都整理起来,不断地给文学杂志投稿, 一般都是石沉大海。到了前两年,我甚至悲观地觉得,我该不会是个梵高吧?不会死后才有人认可我的作品吧?
但我觉得还是不能放弃,毕竟我还年轻,于是我写了好几年,到去年春天终于有了一些收获,在收获App上发表了自己的作品。
我的小说在收获App发表之后,还有幸作为脱口秀演员参加了《收获》创刊65周年的典礼。当时在台下看我演出的都是我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作家。
那天晚上,我非常罕见地感觉到了久违的狂喜,我给家里发消息说:“你们知道今天谁看了我的演出吗?有莫言、有余华……”我希望他们能说一句:“梁彦增,你真棒,你是咱们家的骄傲”。可是他们说:“你演出的直播我们看了,你表现得没有平时好,你要是能拿出你平时的状态,就靠今天,你一下子就起来了。”
我当时是真的很伤心。台下坐的都是我的文学偶像,我难道能像平时演出那样吗——在座的各位都是一个人来的吗?有没有情侣?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我能这么问余华、莫言吗,这不合适吧。
我觉得他们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工作,不过我很快又发现,他们其实也不了解文学,因为他们问我:“余华是谁?”我当时的心情就是:《兄弟》,《活着》!
从那以后,我就放弃了获得家人认可的目标,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实在是太千差万别了,他们永远都无法理解我,我也没办法讨他们的欢心。
我开始去看一看外面,然后我就发现,原来其他人的认可远远比我家人更容易得到。
讲个比较轻松的故事吧。
今年春天,有一次我在便利店买东西,那个店员小哥看了我半天,他跟我说:“你长得好像一个说脱口秀的。”
我说:“哦哦哦,是吗?”我也不敢直接承认我就是,万一他说的不是我,那还挺尴尬的。
他又看了一眼,说:“你就是那个人吧,你叫啥?”
“我叫梁彦增。”
“哦,就是你,我以前看过你的视频,你挺有意思的。”
这个时候正好赶上付钱,我就随口问了一嘴,我说:“能刷脸吗?”
这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小哥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他说:“就算你是……你也不能……”
我赶紧解释说:“啊,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有没有那个,刷脸支付。”
他说:“哦哦哦,那个没有,得扫码。”
我就扫了码,拿着东西走出来。那时候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想着要是这时候我奶奶在旁边就好了,让她看看,还是有人知道我的。
我正想着呢,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一转身看见刚才那个店员小哥往我这跑。我想,哎哟,不会刚才扫码没扫上吧。那小哥跑到我身边,拿出手机跟我说:“来,咱们合张影。”
我说:“好啊,咱们自拍,还是找个人帮忙拍一下?”
正好旁边有个外卖小哥在树下乘凉,我们就走过去,让他帮我们照个相。拍完照,我和店员小哥拥抱了一下,他回便利店上班,外卖小哥继续乘凉,脱口秀小哥带着好久没有体验过的幸福感,走向了新的生活。
理想N:那个叫理想的东西
在那之后不久,我就出版了《沉默时,请大声朗读情书》,终于勉勉强强地可以说自己是一个作家了。
我给小时候的朋友都寄了书,还聊了聊这些年大家都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高中的朋友说,小时候把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事想简单了,在大城市想有个自己的家比在东北老家买房子要难不少。当时想为心爱的女孩奋斗的,他心爱的女孩今年7月结婚了,但新郎不是他。
我也跟小学同学聊,他们都完全不记得我把别人门牙打掉了。我们又聊了很多,比如我们都认识的谁和谁,他们俩竟然结婚了。再就是今年公务员考试,有一个特别适合的岗位,最近正在备考。
然后我就问,咱们班主任怎么样了?其实我有一点私心,我就想把我的书往她办公室里扔一本,说“老师,我出书了”。我希望看到她脸上或错愕或欣喜,或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孩子成了作家。
但是小学同学们告诉我,小时候经常体罚我的那个班主任,已经因为白血病去世很多年了。我一下子觉得失去了目标,原本还想获得她的认可,但这件事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一直聊到最后,同学才说:“挺羡慕你还有闲心出书的,我现在一点都没有心情想那些虚的,就想多挣点钱。”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也是。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和我爸聊起来这本书。他给我发了一个很长的微信小作品。他说:“儿子,你这么多年确实有了很多成绩,但这些都不是我和咱们家人最想要的。男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家庭。”
这是版本迭代了吗?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这不是最荒谬的,他说:“儿子,我多疼你,从小到大我一手指头都没打过你。”
我没有反驳他,也没跟他辩论。这么多年他越来越多地使用“因为我是你爹”来说服我,如果他只想说服我,证明他是个权威,他完全可以做到。因为现在对于我来说,比起成为一个他认可的好儿子,我更想搞明白我到底想拥有一个什么样的理想。
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那是他的自由,但我不能陪着他了,我要去过我的生活了,我有我的未来。
在今天来看,我的理想似乎就是做好一个喜剧演员,以及努力去写,去成为一个真正的合格的作家。可是我也很想去看看山河,看看大海,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去当个电影导演,或是做个歌手。
我觉得理想是什么本身,好像并不会改变我的生活、我的人生,但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一定是,得拥有一个叫“理想”的那么个东西,有它存在我才知道怎么样要去生活。
我今年28岁了,跟十几岁的时候一样,马上又要走到一个年龄的分水岭上,跟18岁的时候相比,我好像没有那么健康了,也没有那么快乐了,但是现在的我,确实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属于自己的梁彦增。明天会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我现在唯一清楚的是:
在名为青年的昏睡中,我已经梦游了十年,
在一脚踩空,掉进悬崖之前,我还不会醒过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席,作者:梁彦增(脱口秀演员,偶尔是个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