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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ID:MrSugar008),作者:赛博探员,头图来自:IC photo
上月中旬,在微博看到一则消息,山东省长龚正调任上海做市长。
这则新闻背后,隐藏着一个冷知识。龚正担任山东省长时的秘书是《明朝那些事儿》作者石悦,笔名当年明月,现任山东省政府办公厅综合处处长。
有网友感慨,当年明月不仅靠才华赚了钱,出了名,又因才因名受赏识,仕途上也走顺了。
《明朝那些事儿》连载完那年是2009,我正在上高中,用一个寒假时间把表哥买的合订版看完。
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一个是那年用的手机还是诺基亚,和女朋友聊天用QQ,读完一页书才回信息,彼此都不焦虑;另一个是这本书的结尾。
写完王朝兴起、衰落与帝王将相命运后,当年明月意外用明代探险家徐霞客做终结。
他说什么王侯将相,千秋霸业,万古流芳,都将变成粪土。先变成粪,后变成土。即使你现在不明白,以后也会明白。
其实当时我就明白了,明朝两百七十六年,从皇帝到首辅内阁,活跃在权力核心圈层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所有为权力疯狂过的人最后都把自己烧着了。
在书的结尾,当年明月写道:
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读完后,我大为感动。如今11年过去了,再看当年明月不仅自己走上仕途,还做到处长,不禁有些愕然。
我想不明白:说徐霞客足以藐视所有王侯将相的他,后来怎么会做官去呢?
韩寒电影《后会无期》中说:知道了很多大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年纪大了,才渐渐明白:不是懂得哪个道理,就能避开哪个漩涡。
佛教里说:理悟和证悟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凝视深渊的人被深渊凝视,屠龙少年变恶龙,更像是生活的常态。
2010年7月6日,在延期一年后,韩寒主编的杂志《独唱团》终于正式发行。
杂志看上去貌不惊人,牛皮纸封面上没有任何图案,只印着独唱团三个大字,以及文章和作者名。
事实上,这个封面并不是最初的设计,下面这张才是。
那几年,韩寒像这张图片一样生猛,混不吝。
博客是他的主战场,他骂白烨:“文坛算个屁,谁也别装逼”;
寄200稿费挑衅高晓松,用五个大字“高处不胜寒”,把对方逼得关停博客;
郑钧前脚骂选秀节目和超女不算音乐,后脚给《快乐男声》当评委,韩寒大骂:“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当然,更有名的还是“韩三篇”:《谈革命》、《说民主》、《要自由》。
那时,韩寒喜欢对公共事务发表一些评论。
《新世纪周刊》记者采访他:如果你被推选为市长,会愿意担任吗?
韩寒说,我不愿意,在现阶段我还不愿意和一堆不解风情的人一起工作。
而那些年,韩寒和他的编辑团队不仅很解风情,而且解的方式很爽很痛快。
创办伊始,韩寒说中国产生大量文化垃圾的原因是稿费太低,“没有独立的人格就没有独立的文格”。
于是,韩寒为《独唱团》开出了风情万种的稿费标准:封面文章每千字给两千元稿费,普通文章每千字给一千元稿费,而封面就是半个目录。
1个字2元钱的稿费标准,是国内行业标准的10到40倍,也是国内最顶尖杂志给特约顶尖作家的稿费2~4倍。
商品经济社会,没钱谈风情总难逃耍流氓的嫌疑。写字的人要是没钱,写得再风情腰杆也不硬。
这种粗俗的印证方式,太有风情了。
首期《独唱团》的作者阵容里卧虎藏龙。
有《康熙来了》主持人蔡康永,像公路片男主角的民谣歌手周云蓬,《奋斗》的编剧石康,拍出《买凶拍人》《志明与春娇》的名导彭浩翔。
至于最近直播卖货的罗永浩,已倒下的“毒鸡汤”教主咪蒙,当时在这个阵容里还算不上最闪亮的星。
杂志第二篇是罗永浩写的《秋菊男的故事》。我印象深刻。
讲的是一个英语培训机构拖欠奖金,罗永浩数次讨要不成,最后意外和朋友在公园撞到那个韩国校长,决定组团去修理他一顿,结果看到那人老婆孩子也在身边,就放弃了。
他说:即使是在我道德感相对模糊的青年时代,也能感觉当着一个男人老婆孩子面羞辱他,是件令人非常不安的事情。
我一直觉得,很多事情,冥冥之中有定数。
罗永浩对中年人那份善意,10多年后,彷佛回报在了自己身上。
2010年,罗永浩还是没有挨锤的公牛。
那一年他刚结束以“我的奋斗”为主题的全国高校演讲,圈粉无数,他说一直觉得坏人比好人更勤奋些,于是把4月份出版的自传,取了跟希特勒同样的名字。
之后两年,他先后在北京西门子公司门口,用铁锤砸烂三台问题冰箱;提着裤子一路小跑堵截方舟子;他说手机除了苹果都是垃圾,自己才是精神上继承乔布斯的唯一传人。
那一年,南方周末李铁评论:“你不得不佩服罗永浩,他踩到了狗屎,但他能让狗屎后悔。”
给《独唱团》写稿只能算罗永浩当时生活的一朵小浪花,当网红也撑不起他宏大的梦。
于是在2014年5月,锤子科技正式成立。
罗永浩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咪蒙正在为被独唱团退稿发愁,被退的就是那篇《好疼的金圣叹》。
那时韩寒是她偶像,得知被约稿后,她第一反应是“何德何能”,竟然可以登上他的杂志。
后来接受GQ采访,咪蒙说,当初自己不是在写,而是在研究,家里有很多本书,一本一本地看,最后文章写得很学术。
被退稿原因是“太端着”。
对于把文章写作立场全面转向大众,对那会儿的咪蒙来说,可能还存着点精神障碍。
咪蒙毕业于山东大学,研究生论文是《玄学本体论与阮籍诗歌》,论述魏晋时代玄学与文学的关系,获得过山东省优秀论文奖。
她说:“全中国能看懂这篇论文的人也不超过一万人。”
被退稿后,咪蒙打翻了重来,把那篇文章改得诙谐幽默。
文章中,她说金圣叹是历史的否定者。结尾处,她感叹:
这个时代配不上他。
那也是咪蒙感叹纸媒开始衰落的时代。
价值感不断下沉,她供职的报纸,版面从巅峰期32个一路缩减到4个。私下里,她对母亲说,“有办法的人都走了。”
《独唱团》是我记忆中最后一本能造成轰动的杂志。上市第一天,全国卖出10万本。全年下来,销量超过150万。
凤凰卫视第一时间做出新闻评论,抛出好几个问题:文学又活过来了?时代精神又回归了?
上了岁数的文艺青年,甚至想起了1978年由北岛和芒克主办的诗刊《今天》。
就连芒克本人也发声了,他说从《今天》到《独唱团》,这是时代的进步:
现在的社会过于围着钱转了,几乎所有人都追求大房子、高档车。韩寒在年轻人中的影响力很大,我们的社会还是非常需要文学的。
那些年里,感叹“文学已死”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很多人看来,这是韩寒试图让文艺复兴的大手笔。
而杂志原定的名字,也确实叫《文艺复兴》。
最终韩寒没能达成这个愿望。独唱团成了绝唱团。
从1978年创刊到1980年被禁,当年的《今天》出了九期,而《独唱团》的生命力还不如这个老前辈。
《独唱团》只发行了一期。第二期本已排版好,还是死在了摇篮中。
最开始有不好消息传来,韩寒是乐观的,他说“中国相关部门太多”,找中间人问了几回,又改口说“深究下去,很多人也会跟着被节能减排”。
2010年12月,韩寒写下博客《后会有期》,他说:
“此事既无关死亡,也无关永别,而冬至花败,春暖花开,都是常态,所以并不需惋惜。后会有期。”
很多年后,他把自己的电影叫《后会无期》。
团队解散那天,韩寒反复吟唱着《送别》,“长亭外,古道边……”,编辑部同事听到他的声音一度沙哑。
2012年,方舟子公开质疑韩寒代笔,大家第一次目睹锐气的韩寒受挫。他捧着手稿拍了视频自证,急迫地说愿意拿出2000万奖励给找到证据的人。
2013年9月,与方舟子之战过去不到一年,韩寒写下博客的倒数第二篇文章,引用《1988》里的一段话: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脚下的流沙裹着我四处漂泊,它也不淹没我,它只是时不时提醒我,你没有别的选择,否则你就被风吹走了。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我所有热血的岁月,被裹到东,被裹到西,连我曾经鄙视的种子都不如。
被泼过脏水的韩寒,那几年口头禅变成了“理解”。
乔任梁因为抑郁去世后,韩寒发微博:
珍惜你爱的和爱你的,理解你不能理解和不理解你的。
2016年,亭东影业成立,发布会上提到朋友中一对夫妻争执要不要买学区房,他说:
他们两个我都认识,但我没有进行任何调解工作,这就是我和以前的变化……我更多知道了换位思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如果你不了解,那么你就闭嘴。如果你了解,那就更应该闭嘴。
从此,社会事务讨论中,鲜见韩寒的身影。
王小波曾说,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挨锤的公牛又何止韩寒。
大上周,罗永浩结束了第一场直播,他在微博点赞了一条评论,开头写道:
一个失去安全感的中年男人,为了未来把自己硬生生的塞进了一个陌生的空间,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只是为了那所谓的“生活”。
10年过去了,罗永浩没有收购苹果、也没能把手机卖到傻逼都在用,只是欠下了3个亿债务。
直播间里,他念错投影仪品牌商名字,鞠90°躬道歉露出秃顶;刮掉了留了十几年的胡子,推销剃须刀;以200斤身体奔跑在跑步机上,演示一个安全功能,就喘得趔趄。
我在朋友圈看买东西支持他的朋友很多。看《秋菊男》的孩子长大了,他们对中年人也抱有善意。
咪蒙用10年的时间,融入了那个“配不上他的时代”,并成为了弄潮儿,又被迫消逝在那个时代。
最近,她又回来了。
不再讲毒鸡汤后,跟罗永浩一样,她做了带货公众号,也是本人出境。
一篇文章里,咪蒙讲大胸女生的穿搭,下面放着她的图片,旁边写:身高150cm,体重52KG。
照片里,咪蒙笑魇如花。
我翻看前面的文章,几乎每篇都有咪蒙本人笑着的照片。只有一条文字推送里,咪蒙说这一年她过得很难,被信任的人背叛、赔钱,看尽人情冷暖,很多次都快撑不住了。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写:
生命中曾拥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十年过去,只见江湖夜雨,不见桃李春风。
最近,韩寒上了一次热搜。6块腹肌跑步照片,3分43秒配速,震惊了网友。很难相信,这是个已经38岁的准中年人。
我觉得很棒。可能再没有比长跑更寂寞的事情了。
罗永浩也频繁上热搜。
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说:从心理上,还可以承受无数次失败。
上周,我看完《我是余欢水》大结局,这部用手术刀剖析中年人生活的剧告诉我:能忍受失败对中年人来说,一点儿也不稀奇。
中年人个个是忍者神龟。
《独唱团》设了一个栏目,叫“所有人问所有人”,有赵忠祥、梁文道、黄健翔、连岳等人参与,提问规则有3个:只能问活人,只能问人类,只限于中国。
最后一个问题是:发现理想和实际相差很遥远后还会继续追寻吗?
主持这个栏目的作者们,用10年时间给出了答案。
十几年前,连岳是牛博网最好的作者,厦门PX事件振臂一呼,被舆论列为当时中国最著名的公民记者。
媒体人桑桑评论:如果你看过他那时的激情发言,会觉得如今方方写的日记,简直是毫无冒犯之处的小清新。
连岳接受采访,慷慨陈词:“我本想躲进这小岛,可是逃到哪里都没用,空气是你躲不掉的……(我)没有太多的想法,只不过是尽一个媒体人的本分。”
十几年后,连岳已成为中产阶级教父,他说房价是一种信仰,弱者并不值得同情。
十年前,梁文道经常上的节目是《锵锵三人行》,这档节目在2017年录完最后一期后消失。之后他去《奇葩说》推销自己的看理想App,镜头给到他时有几个弹幕飘过来,问这人是谁。
黄健翔平时微博只有零星几个转发,最近一条视频中他探访了QG电竞俱乐部,有人介绍一个孩子:这位是我们的教练。
黄健翔握着他的手说:你这么年轻就是教练了,看来电竞圈真是年轻人的世界。
《独唱团》有篇文章是翻译家林少华写的《为了破碎的鸡蛋》,灵感来自村上春树那句名言: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和撞墙破碎的鸡蛋,我总是站在鸡蛋一边。
最近我又读了他翻译片山恭一的一本书,前言中写道:
早上醒来,发觉自己在哭。总是这样。是否悲伤都已分不出了,感情同眼泪一起流去了哪里。
曾经生猛的一代沉入海底。
又一个新时代,不经意间到来。
韩寒在《独唱团》发刊词中说:总有一些世界观,是傻呵呵地矗在那里的。无论多少的现实,多少的打击,多少的嘲讽,多少的鸽子都改变不了。我们总是要怀有理想的。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谢幕与老去都是注定的结局。
只怕那些为了建筑理想世界的旧歌声,再也无法在高墙里激荡起任何回响,终成无人问津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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