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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22 18:00

《独唱团》十年祭:只怕那些歌声再无回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ID:MrSugar008),作者:赛博探员,头图来自:IC photo


上月中旬,在微博看到一则消息,山东省长龚正调任上海做市长。


这则新闻背后,隐藏着一个冷知识。龚正担任山东省长时的秘书是《明朝那些事儿》作者石悦,笔名当年明月,现任山东省政府办公厅综合处处长。


有网友感慨,当年明月不仅靠才华赚了钱,出了名,又因才因名受赏识,仕途上也走顺了。


《明朝那些事儿》连载完那年是2009,我正在上高中,用一个寒假时间把表哥买的合订版看完。


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一个是那年用的手机还是诺基亚,和女朋友聊天用QQ,读完一页书才回信息,彼此都不焦虑;另一个是这本书的结尾。


写完王朝兴起、衰落与帝王将相命运后,当年明月意外用明代探险家徐霞客做终结。


他说什么王侯将相,千秋霸业,万古流芳,都将变成粪土。先变成粪,后变成土。即使你现在不明白,以后也会明白。


其实当时我就明白了,明朝两百七十六年,从皇帝到首辅内阁,活跃在权力核心圈层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所有为权力疯狂过的人最后都把自己烧着了。


在书的结尾,当年明月写道:


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读完后,我大为感动。如今11年过去了,再看当年明月不仅自己走上仕途,还做到处长,不禁有些愕然。


我想不明白:说徐霞客足以藐视所有王侯将相的他,后来怎么会做官去呢?


韩寒电影《后会无期》中说:知道了很多大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年纪大了,才渐渐明白:不是懂得哪个道理,就能避开哪个漩涡。


佛教里说:理悟和证悟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凝视深渊的人被深渊凝视,屠龙少年变恶龙,更像是生活的常态。


2010年7月6日,在延期一年后,韩寒主编的杂志《独唱团》终于正式发行。



杂志看上去貌不惊人,牛皮纸封面上没有任何图案,只印着独唱团三个大字,以及文章和作者名。


事实上,这个封面并不是最初的设计,下面这张才是。



那几年,韩寒像这张图片一样生猛,混不吝。


博客是他的主战场,他骂白烨:“文坛算个屁,谁也别装逼”;


寄200稿费挑衅高晓松,用五个大字“高处不胜寒”,把对方逼得关停博客;


郑钧前脚骂选秀节目和超女不算音乐,后脚给《快乐男声》当评委,韩寒大骂:“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当然,更有名的还是“韩三篇”:《谈革命》、《说民主》、《要自由》。


那时,韩寒喜欢对公共事务发表一些评论。


《新世纪周刊》记者采访他:如果你被推选为市长,会愿意担任吗?


韩寒说,我不愿意,在现阶段我还不愿意和一堆不解风情的人一起工作。


而那些年,韩寒和他的编辑团队不仅很解风情,而且解的方式很爽很痛快。


创办伊始,韩寒说中国产生大量文化垃圾的原因是稿费太低,“没有独立的人格就没有独立的文格”。


于是,韩寒为《独唱团》开出了风情万种的稿费标准:封面文章每千字给两千元稿费,普通文章每千字给一千元稿费,而封面就是半个目录。


1个字2元钱的稿费标准,是国内行业标准的10到40倍,也是国内最顶尖杂志给特约顶尖作家的稿费2~4倍。


商品经济社会,没钱谈风情总难逃耍流氓的嫌疑。写字的人要是没钱,写得再风情腰杆也不硬。


这种粗俗的印证方式,太有风情了。


首期《独唱团》的作者阵容里卧虎藏龙。


有《康熙来了》主持人蔡康永,像公路片男主角的民谣歌手周云蓬,《奋斗》的编剧石康,拍出《买凶拍人》《志明与春娇》的名导彭浩翔。


至于最近直播卖货的罗永浩,已倒下的“毒鸡汤”教主咪蒙,当时在这个阵容里还算不上最闪亮的星。



杂志第二篇是罗永浩写的《秋菊男的故事》。我印象深刻。


讲的是一个英语培训机构拖欠奖金,罗永浩数次讨要不成,最后意外和朋友在公园撞到那个韩国校长,决定组团去修理他一顿,结果看到那人老婆孩子也在身边,就放弃了。


他说:即使是在我道德感相对模糊的青年时代,也能感觉当着一个男人老婆孩子面羞辱他,是件令人非常不安的事情。


我一直觉得,很多事情,冥冥之中有定数。


罗永浩对中年人那份善意,10多年后,彷佛回报在了自己身上。


2010年,罗永浩还是没有挨锤的公牛。


那一年他刚结束以“我的奋斗”为主题的全国高校演讲,圈粉无数,他说一直觉得坏人比好人更勤奋些,于是把4月份出版的自传,取了跟希特勒同样的名字。


之后两年,他先后在北京西门子公司门口,用铁锤砸烂三台问题冰箱;提着裤子一路小跑堵截方舟子;他说手机除了苹果都是垃圾,自己才是精神上继承乔布斯的唯一传人。


那一年,南方周末李铁评论:“你不得不佩服罗永浩,他踩到了狗屎,但他能让狗屎后悔。”


给《独唱团》写稿只能算罗永浩当时生活的一朵小浪花,当网红也撑不起他宏大的梦。


于是在2014年5月,锤子科技正式成立。


罗永浩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咪蒙正在为被独唱团退稿发愁,被退的就是那篇《好疼的金圣叹》。


那时韩寒是她偶像,得知被约稿后,她第一反应是“何德何能”,竟然可以登上他的杂志。


后来接受GQ采访,咪蒙说,当初自己不是在写,而是在研究,家里有很多本书,一本一本地看,最后文章写得很学术。


被退稿原因是“太端着”。


对于把文章写作立场全面转向大众,对那会儿的咪蒙来说,可能还存着点精神障碍。


咪蒙毕业于山东大学,研究生论文是《玄学本体论与阮籍诗歌》,论述魏晋时代玄学与文学的关系,获得过山东省优秀论文奖。


她说:“全中国能看懂这篇论文的人也不超过一万人。”


被退稿后,咪蒙打翻了重来,把那篇文章改得诙谐幽默。


文章中,她说金圣叹是历史的否定者。结尾处,她感叹:


这个时代配不上他。


那也是咪蒙感叹纸媒开始衰落的时代。


价值感不断下沉,她供职的报纸,版面从巅峰期32个一路缩减到4个。私下里,她对母亲说,“有办法的人都走了。”


《独唱团》是我记忆中最后一本能造成轰动的杂志。上市第一天,全国卖出10万本。全年下来,销量超过150万。


凤凰卫视第一时间做出新闻评论,抛出好几个问题:文学又活过来了?时代精神又回归了?


上了岁数的文艺青年,甚至想起了1978年由北岛和芒克主办的诗刊《今天》。


就连芒克本人也发声了,他说从《今天》到《独唱团》,这是时代的进步


现在的社会过于围着钱转了,几乎所有人都追求大房子、高档车。韩寒在年轻人中的影响力很大,我们的社会还是非常需要文学的。


那些年里,感叹“文学已死”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很多人看来,这是韩寒试图让文艺复兴的大手笔。


而杂志原定的名字,也确实叫《文艺复兴》。


最终韩寒没能达成这个愿望。独唱团成了绝唱团。


从1978年创刊到1980年被禁,当年的《今天》出了九期,而《独唱团》的生命力还不如这个老前辈。


《独唱团》只发行了一期。第二期本已排版好,还是死在了摇篮中。


最开始有不好消息传来,韩寒是乐观的,他说“中国相关部门太多”,找中间人问了几回,又改口说“深究下去,很多人也会跟着被节能减排”。


2010年12月,韩寒写下博客《后会有期》,他说:


“此事既无关死亡,也无关永别,而冬至花败,春暖花开,都是常态,所以并不需惋惜。后会有期。”


很多年后,他把自己的电影叫《后会无期》。


团队解散那天,韩寒反复吟唱着《送别》,“长亭外,古道边……”,编辑部同事听到他的声音一度沙哑。


2012年,方舟子公开质疑韩寒代笔,大家第一次目睹锐气的韩寒受挫。他捧着手稿拍了视频自证,急迫地说愿意拿出2000万奖励给找到证据的人。


2013年9月,与方舟子之战过去不到一年,韩寒写下博客的倒数第二篇文章,引用《1988》里的一段话: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脚下的流沙裹着我四处漂泊,它也不淹没我,它只是时不时提醒我,你没有别的选择,否则你就被风吹走了。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我所有热血的岁月,被裹到东,被裹到西,连我曾经鄙视的种子都不如。


被泼过脏水的韩寒,那几年口头禅变成了“理解”。


乔任梁因为抑郁去世后,韩寒发微博:


珍惜你爱的和爱你的,理解你不能理解和不理解你的。


2016年,亭东影业成立,发布会上提到朋友中一对夫妻争执要不要买学区房,他说:


他们两个我都认识,但我没有进行任何调解工作,这就是我和以前的变化……我更多知道了换位思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如果你不了解,那么你就闭嘴。如果你了解,那就更应该闭嘴。


从此,社会事务讨论中,鲜见韩寒的身影。


王小波曾说,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挨锤的公牛又何止韩寒。


大上周,罗永浩结束了第一场直播,他在微博点赞了一条评论,开头写道:


一个失去安全感的中年男人,为了未来把自己硬生生的塞进了一个陌生的空间,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只是为了那所谓的“生活”。


10年过去了,罗永浩没有收购苹果、也没能把手机卖到傻逼都在用,只是欠下了3个亿债务。


直播间里,他念错投影仪品牌商名字,鞠90°躬道歉露出秃顶;刮掉了留了十几年的胡子,推销剃须刀;以200斤身体奔跑在跑步机上,演示一个安全功能,就喘得趔趄。


我在朋友圈看买东西支持他的朋友很多。看《秋菊男》的孩子长大了,他们对中年人也抱有善意。


咪蒙用10年的时间,融入了那个“配不上他的时代”,并成为了弄潮儿,又被迫消逝在那个时代。


最近,她又回来了。


不再讲毒鸡汤后,跟罗永浩一样,她做了带货公众号,也是本人出境。


一篇文章里,咪蒙讲大胸女生的穿搭,下面放着她的图片,旁边写:身高150cm,体重52KG。


照片里,咪蒙笑魇如花。


我翻看前面的文章,几乎每篇都有咪蒙本人笑着的照片。只有一条文字推送里,咪蒙说这一年她过得很难,被信任的人背叛、赔钱,看尽人情冷暖,很多次都快撑不住了。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写:


生命中曾拥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十年过去,只见江湖夜雨,不见桃李春风。


最近,韩寒上了一次热搜。6块腹肌跑步照片,3分43秒配速,震惊了网友。很难相信,这是个已经38岁的准中年人。


我觉得很棒。可能再没有比长跑更寂寞的事情了。


罗永浩也频繁上热搜。


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说:从心理上,还可以承受无数次失败。


上周,我看完《我是余欢水》大结局,这部用手术刀剖析中年人生活的剧告诉我:能忍受失败对中年人来说,一点儿也不稀奇。


中年人个个是忍者神龟。


《独唱团》设了一个栏目,叫“所有人问所有人”,有赵忠祥、梁文道、黄健翔、连岳等人参与,提问规则有3个:只能问活人,只能问人类,只限于中国。


最后一个问题是:发现理想和实际相差很遥远后还会继续追寻吗?


主持这个栏目的作者们,用10年时间给出了答案。


十几年前,连岳是牛博网最好的作者,厦门PX事件振臂一呼,被舆论列为当时中国最著名的公民记者。


媒体人桑桑评论:如果你看过他那时的激情发言,会觉得如今方方写的日记,简直是毫无冒犯之处的小清新。


连岳接受采访,慷慨陈词:“我本想躲进这小岛,可是逃到哪里都没用,空气是你躲不掉的……(我)没有太多的想法,只不过是尽一个媒体人的本分。”


十几年后,连岳已成为中产阶级教父,他说房价是一种信仰,弱者并不值得同情。


十年前,梁文道经常上的节目是《锵锵三人行》,这档节目在2017年录完最后一期后消失。之后他去《奇葩说》推销自己的看理想App,镜头给到他时有几个弹幕飘过来,问这人是谁。


黄健翔平时微博只有零星几个转发,最近一条视频中他探访了QG电竞俱乐部,有人介绍一个孩子:这位是我们的教练。


黄健翔握着他的手说:你这么年轻就是教练了,看来电竞圈真是年轻人的世界。


《独唱团》有篇文章是翻译家林少华写的《为了破碎的鸡蛋》,灵感来自村上春树那句名言: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和撞墙破碎的鸡蛋,我总是站在鸡蛋一边。


最近我又读了他翻译片山恭一的一本书,前言中写道:


早上醒来,发觉自己在哭。总是这样。是否悲伤都已分不出了,感情同眼泪一起流去了哪里。


曾经生猛的一代沉入海底。


又一个新时代,不经意间到来。


韩寒在《独唱团》发刊词中说:总有一些世界观,是傻呵呵地矗在那里的。无论多少的现实,多少的打击,多少的嘲讽,多少的鸽子都改变不了。我们总是要怀有理想的。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谢幕与老去都是注定的结局。


只怕那些为了建筑理想世界的旧歌声,再也无法在高墙里激荡起任何回响,终成无人问津的绝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ID:MrSugar008),作者:赛博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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