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里斯今日复工，英国疫情的拐点到了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八点健闻（ID：HealthInsight），作者：曲玉萍，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 英国日新增死亡病例、住院人数等数据都有下降的趋势，貌似已到预测模型的拐点。

  
  

• 鲍里斯、卫生大臣等高官先后感染新冠，大众普遍表示理解，疾病面前人人平等。

  
  

• 英国病死率13.56%，这和检测策略有关，真正的感染人数可能在5倍~10倍，所以感染死亡率在1%~2%。

  
  

• “行动迟缓”是英国政府饱受诟病的的焦点，但决策是微妙而艰难的选择和平衡。
  

从新冠病毒手下死里逃生的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要复工了，将于今天（4月27日）回到唐宁街10号重新主持工作。

正好一个月前（3月27日），鲍里斯宣布自己感染轻症在家隔离，4月6日病情加重住院，7日转入ICU，9日转入普通病房，12日出院，发布视频称“感谢NHS（英国国民医疗体系）救了我一命”，随后一直在切克斯乡间别墅休养。外交大臣、代理首相多米尼克.拉布认为他的回归将“推动政府和整个国家”。

△鲍里斯出院后感谢NHS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

自3月23号英国实施限制令以来，已经整整五个礼拜过去了。正是春和日丽、繁花似锦的最美季节，让热爱酒吧和户外的英国人天天宅在家里，几乎是“史上最难任务”。

成立于1899年的莫里森超市外，入场购物的人自觉排起了等待队伍，间隔两米，出来一个才允许进去一个；拉斯金公园里，平时供休憩的公共长椅和野餐桌凳，为避免人群聚集拉起了警戒封条，但遛娃、遛狗、跑步、散步照常；坎布维尔花园边，邻居隔着两米社交距离交流热十字面包的配方；建筑工人趁天好接了活，忙着翻修私人老屋的墙面和地坪;国王学院医院附近，NHS的承包商正加紧将原先办公楼改造成可应对更多病人的综合卫生中心。

△公园长椅拉起了警戒条，曲玉萍摄。

每天傍晚直播的政府新闻发布会，内阁官员和首席科学家除了公开接受质询外，还要轮番给民众打气：“呆在家里，保护NHS，拯救生命”。

△One World: Together At Home网络演唱会中，歌手Kacey Musgraves演唱时视频展示英国市民支持NHS的图片。

在鲍里斯复工之时，从新增死亡病例、住院人数等等数据看，英国最危险的时刻应该也快要过去了。

英国的至暗时刻快过去了？

关于英国新冠疫情的最新发展以及数据，不同媒体在报道时有很大出入，准确数字的获取主要有三个可靠来源，全世界任何人都可以随时查看、调用：

1.  卫生与社会保障部（DHSC）每天会在GOV.UK政府官方网站上，公布截至前一天下午五点医院汇总的英国新冠确诊病人的死亡人数，包括英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地区。

2.  自4月2号以来，英格兰地区的NHS也会每天在其官网上更新英格兰地区的新冠确诊人数，包括之前每日的详细统计数字。

3.  国家统计办公室（ONS）的官方网站上，提供基于死亡证明书（由出生、死亡及婚姻登记办公室出具）的新冠死亡数据，其中包括医院内和医院外死亡的人数。

与此同时，每天下午例行的眼镜蛇紧急会议（COBRA，内阁简报会议室Cabinet Office Briefing Rooms A的缩写），内阁及科学顾问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疫情最新进展，连线接受各大媒体提问的同时，向全世界直播。

根据英国卫生部发布的数据，4月25日英国新增确诊病例4,463人，新增死亡病例413人，累计确诊152840人，累计死亡20732人，是全球第5个死亡人数超过2万的国家。

△来源：英国政府官网。

但从新增死亡数据看，已经从高峰往下降。

△来源：4月26日英国内阁发布会。

而在疫情最严重的英格兰地区，死亡数据有着更明显的下降趋势。

△来源：NHS官网

住院人数也已经在下降。

△来源：4月26日英国内阁发布会。

NHS英格兰国家医学总监鲍维斯教授表示，目前住院人数和重症监护室新冠病人的数量均在下降，社交疏离政策的好处已明显显现，貌似已到预测模型的拐点。

但代理首相拉布表示，限制令需要谨慎放松，这意味着社会疏离将“继续持续一段时间”。同时，他也暗示了学校、运动场所和企业或可开始恢复“新常态”。

而几个先于英国进入疫情高峰的欧盟国家德国、意大利、法国、西班牙等，最近也呈现出疫情缓和的信号。

例如德国疾控机构罗伯特·科赫研究所4月18日称，德国目前新冠肺炎疫情人际传播的传染指数（Ro）已降至0.7，即每名感染者平均可传染0.7人。基本传染数小于1表示传染病将会逐渐消失，这是德国“初步控制”疫情的迹象。而西班牙昨天最新报告死亡病例288人，这是3月20日以来首次低于300人。

英国为何这么多高官显贵被感染？

鲍里斯是世界上第一个因新冠感染住进医院ICU的政府首脑，除了他之外，班子成员也先后确诊，包括卫生大臣马特.汉考克等。

鲍里斯正在待产的未婚妻凯莉.西蒙斯，也一直在家中自我隔离。作为保守党竞选总部的前媒体公关主管，当鲍里斯高烧不退即将入院治疗前，她连发两条推特，一条是作为感染了新冠轻症的孕妇，向其他孕妇推荐皇家妇产科学院的孕期指南；一条是说自己不需动用检测，已卧床休息了一个多礼拜快好了。当媒体宣布鲍里斯出院时，她又连发三条帖子，感叹：“上周的确有过至暗时刻。我向所有处境相似者致敬，他们为所爱的人揪着心。”

而王室成员查尔斯王子也在鲍里斯之前中招，此后，大众都为女王捏把汗，她毕竟快94岁了，且在英国民间有极高威望（YouGov在线评测受欢迎程度73%）。作为回应，女王于4月5日发表罕见电视讲话，向医护人员、关键领域工作人员表示感谢，强调个人对国家的重要，督促国民秉承“自律、无惊无惧的坚韧以及共度难关”的英国个性，并引用二战期间广为传唱的经典歌曲《后会有期》，传达必将战胜疫情的信心。

为什么英国这么多高官显贵被感染？

许多英国民众，包括大学教授、超市理货员、建筑工人、垃圾回收车司机、中学生，在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回答几乎是一致的：权力、金钱和地位不能阻止你得病，疾病面前人人平等。

对高官中招，大众普遍表示理解，毕竟要频繁开会、出入医院接触病人。鲍里斯等人也一直和市民打成一片，他生病后，网上热传过一段他衣着潦草、独自骑自行车到伊朗杂货店购物被认出的小视频。

电影《至暗时刻》中，鲍里斯的精神偶像丘吉尔，在准备和希特勒彻底宣战前，也是独自一人走到地铁，和市民畅谈。

△来源：电影《至暗时刻》

网上掀起了“为鲍里斯鼓掌”活动，不过与每周四“为NHS医护人员鼓掌”比起来，响应者寥寥，更多人认为“我衷心希望他好起来，但我可不想搞什么个人崇拜。”

反对党针对鲍里斯入院，攻击其抗疫政策，称他为“屠夫鲍里斯”。工党成员、德比郡希诺市市长谢拉.奥克斯也在她的脸书上写道：“（鲍里斯）完全活该得新冠，他是我们有史以来最差的首相。” 作为公职人员，对病人公开的诅咒以及对疾病的歧视性话语，引起网友强烈抵制和愤怒，短短几小时内奥克斯道歉删除了帖子，并被工党除名。

鲍里斯曾经的老对手、与之政见存在诸多分歧的前外交大臣、卫生大臣杰瑞米.亨特表示：“有时我们会忘记政治家也是普通人，也有家庭和爱人。”

反对党们也都对鲍里斯病愈回到岗位表示了祝福，同时也没忘记继续发难：“请尽快、详细地说明下个月将如何缓解目前的限制令。”

为何英国死亡率那么高？

英国目前累计确诊152840人，累计死亡20732人，以此计算的死亡率高达13.56%，在全世界排名第三。为什么会这么高？

圣托马斯医院的医学大数据专家王岩中教授认为，由于大众不熟悉医学统计学，容易混淆“病例死亡率”、“感染死亡率”、和“死亡风险”三个概念。比如，100名感染新冠病毒的人，有10人在医院检测呈阳性，其他90人未被测试，其中1名住院患者死亡，其他99人生还。这使病死率达到10％，但感染死亡率仅为1％。而真正广大人群的死亡风险，则要比感染死亡率还低得多。

目前全世界范围内疫苗尚未开发出，其实治疗上并没有什么特效药，轻症患者可以自愈就没必要挤到医院，减少交叉感染。英国对公众科普、宣传以及实施的都是“轻症个人自觉居家隔离，重症才电话NHS要求医学检测”，避免因恐慌心理盲目挤兑医疗资源。

△王岩中教授在参加健闻连线。

王岩中4月18日在健闻连线《破译剑走偏锋的“英国抗疫”》中说，他有十几位同事感染轻症，但都是在家隔离，一两周后恢复，他们没有进行检测，也就不在已公布的确诊病例中。

由于每天通过各种渠道不间断地科普，大多数老百姓都能接受这一科学观念；每天的政府新闻发布会也反复强调：包括轻症在内的英国实际新冠感染人数应该是目前统计数字的5到10倍。所以目前实际感染死亡率应该是在1%~2%。

此外，目前不同国家的数据存在很大偏差，王岩中建议大家不要简单对比各国公布的数据，而要看清数据背后的事实逻辑。那些采取广泛检测的国家（如德国或韩国），它的死亡率要比那些只对重症进行检测的国家（英国）低得多。目前各国的数据存在很大偏差，从专业角度看没有直接可比性，为了获得整个人群的准确数字，不仅要测试有症状的病例，还必须测试无症状感染者。有了这些数据才可以准确了解大流行病如何影响整个人口，而不仅仅是病患人群。

英国是不是采取行动太晚？

英国政府一个饱受诟病的的焦点，就是被认为“采取封城行动太迟不够彻底迅速”，“错过了中国为之争取出的时间”。就连著名医学期刊《柳叶刀》杂志的主编理查德.霍顿，也公开在其社交媒体上予以抨击，并质疑鲍里斯的师爷、首相首席顾问康明斯插手了英国政府紧急情况科学小组（SAGE）的评估和决策会议。

曾担任英国贸工部官员、惠康基金会科学顾问以及UCL和KCL政策与科学研究评估博导的格兰特.莱文森不赞同霍顿的看法。他说，在重大紧急时刻，做纸上谈兵的评论者永远要比做实际决策管理容易得多。其实从疫情一开始，政府就面临三个抉择：

1. 如果英国仓促封城，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但“也许、可能”会在短期内挽救更多生命。

2. 如果英国封城太晚，则能延缓或避免经济的崩溃，但“也许、可能”造成更多人的死亡。

3. 如果完全不封城（例如瑞典），可能会发展成“群体免疫”并获得对疾病的控制权，但“也许、可能”造成更多死亡人数。

如何做出正确决策，而不仓促草率成为历史错误，是微妙而艰难的选择和平衡。由于大规模流行性传染病在英国近乎绝迹半个世纪已久，防护面罩、测试盒，医院设备（例如呼吸机）以及相关医护人员储备不足，令情况更加复杂。NHS本可以提前储备更好的库存，但由于英国当时刚完成脱欧，处于“紧缩”时期，新旧班子交替，有许多涉及国家预算的专项申请待定中。

尽管不是现任政府的拥护者，莱文森教授认为比起特朗普政府一贯的自我美化，鲍里斯的团队算是尽力尽职做到可做到的最好了。棘手的是，上述提到的三种选择至今在国际上其实并未达成科学共识，人们对新冠流行病以及政府决策的看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的实际情况和财务状况。很多人即使禁足也能领取薪水福利或有其他稳定经济来源，受影响相对较小；与此同时，不要忘记还有那些迫切需要钱、食物和其他必需品的人们。

诺丁汉特伦特大学的丁沃尔教授预测，目前的封锁策略长期下去将给社会、经济和国民健康带来巨大危害，失业增加、生活水平下降、心理健康问题和自杀率上升、缺乏活动以及居家过度饮食引起心血管问题，还有延后的常规手术和癌症筛查等，封锁的确能减少新冠可能造成的过早死亡，但这种好处会被因长期经济低迷而减少预期寿命所抵消。

△空荡荡的街头，来源：4月26日英国内阁发布会。

经济影响已在英国各地初露狰狞，如奶农们因餐饮业关张、奶制品行业停工，不得不将运不出去的鲜奶就地倾倒销毁。布里斯托大学的研究人员不乐观地预估，情况将与2008年金融危机后相似，由于生活水平下降、医疗资源紧张等因素，英国人口平均将损失三个月的生命。

死于可能的疾病，抑或死于可能的贫困、犯罪，是任何人都不想要的结果。莱文森教授认为，关于“英国是否采取行动太晚且不够严厉”，目前虽无“正确”答案，但批评和质疑政府决策总是好的，这不仅仅是《柳叶刀》主编的权力也是每个人的权力，毕竟这本身就是科学的进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八点健闻（ID：HealthInsight），作者：曲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