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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理想(ID: ikanlixiang),作者:林蓝,头图来自:《女演员们》剧照
最近,《乘风破浪的姐姐》进行得如火如荼。罕见的中年女性题材激发了观众的好奇心和参与欲,关于姐姐们的话题一轮又一轮,从年龄焦虑到青春崇拜再到“妈味”,无缝衔接地霸占着大小屏幕。
显然,大众,尤其是女性,已经对娱乐圈主流女性荧幕形象的单一性感到了乏味。而这种趋势绝不只发生在中国。
如果选秀大国韩国也要选拔浪姐,李孝利恐怕无出其右。
近日,韩综《闲着干嘛呢?》的夏日限定组合企划引起了网民们的热议。这档节目围绕着国民主持人刘在石展开,由他定期挑战不同的职业角色,并进行真实的职业活动。
为了迎接夏日,节目组决定推出一个夏日限定团(目前已命名为“SSAK3”),送刘在石偶像出道,还为此请来了曾经作为偶像风靡东亚的Rain和李孝利。
尽管已经半隐退多年,李孝利的综艺感依旧不减。她在节目中多次调侃婚姻生活以及年轻时与Rain的关系,让观众不得不佩服到“也只有李孝利能说出这些话还不被讨厌了”。
《闲着干嘛呢?》;翻译:凤凰天使
如果对标《乘风破浪的姐姐》,李孝利大概是宁静级别的存在。
在韩国,这种敢说敢做的类型被称为“Girl Crush”型女艺人。所谓“Girl Crush”,可粗糙地理解为让女生心动的女生。比起清纯可爱的初恋型女艺人,她们的行为风格更果敢,人设也更强势。
在遍地都是人美声甜的女偶像的韩娱圈,为了突破人设饱和的局面,原本小众的“Girl Crush”也逐渐成为了韩流偶像的一大人设门类。
李孝利的活跃让大众再次着眼韩国女艺人的生态,以及“Girl Crush”所承载的女性符号。
韩流盛行的十多年间,除了李孝利还有不少女偶像以“girl crush”的形象突出重围,包括YG前当家女团2NE1和现当家女团BLACKPINK,以及李孝利在节目中多次提及的华莎(女团MAMAMOO成员)。
透过她们,我们看到自信、坚定、强势、性感等特质越来越受女性追捧,过去对女偶像白瘦幼的单一化审美在“Girl Crush”的进攻下有了一定的瓦解。
在女权主义兴起的语境下,“Girl Crush”似乎命中了舆情靶心,搭上了新女性时代的快车。
所以,“Girl Crush”是否会成为女偶像突破性别刻板印象的窗口?作为大众流行文化中的一员,“Girl Crush”型偶像又是否能逃脱主流价值观的裹挟?
这些问题的答案,也许能从韩流工业的“突围者”李孝利和华莎身上找到一些头绪。
“我的名字是李孝利,倒过来念也是李孝利”
来自一代女团Fin.k.L的李孝利是韩国最具代表性的女偶像之一。
Fin.K.L出道于1998年,千禧之始成为韩国的顶流女团。后来,李孝利以性感、雷厉风行的形象展开了一系列solo活动,获奖无数,奠定了她“性感女神”的地位。
同时,因为她平时为人洒脱,言语直爽,尤其是乐于“炫富”,李孝利也逐渐成了Girl Crush偶像的典范。
李孝利的著名“炫富”言论:“您现在是在问我会不会担心生活费吗?”
在最近热播的《闲着干嘛呢?》中,李孝利常常会“自然”地坐在C位,对组合的构成发表诸多想法,以及开很多男女关系的玩笑。
无论这是否是综艺节目有意为之的效果,李孝利确实营造了一个罕见的女性荧幕形象——在两位有地位的男性中占据主导权。
不可否认,这种主导权离不开她本人的资历,但比有没有主导男性的资格更可贵的是,我们看到了一位女性不受限制地表达自己以及展示自己。
《闲着干嘛呢?》;翻译:凤凰天使
比如在一次会谈中,穿着裙子的李孝利被友善地提醒盖上毯子,防止走光。但李孝利直接了当地回说:“要盖毯子还穿什么裙子?我就是为了要露腿才穿的裙子啊。”
在如今的演艺圈中,我们极少看到一位已婚女艺人直白地表达出展现自己身体的欲望。李孝利的言行举止捅破了那层纸。
除了本人的活跃,节目还用了一个巧妙的设定,体现了李孝利的多面性。
一方面,制作组把参加限定组合的李孝利称为“首尔李孝利”,另一方面,又把回家休息、陪老公的李孝利称作“济州岛李孝利”(或济州岛媳妇)。
时间回到七年前,李孝利宣布与音乐人李尚顺结婚,搬去济州岛生活,逐渐淡出了大众的视野。因为双方在社会地位上的不匹配,这段关系曾引起很大的议论。
2017年,李孝利通过一档治愈系综艺重回了大众的视线。她把自己位于济州岛真实的家拿出来当民宿,接待不同的客人,节目故取名为《孝利家民宿》。
在这档节目中,观众得以窥探这位曾经的一线女星悠然自在的婚后隐退生活。她和丈夫一起收养了很多流浪猫狗,平时干干农活,凌晨四点起床去练瑜伽,喜欢喝茶发呆,打扮简单随性。
《孝利家民宿》第二季,中间为“济州岛李孝利”
“济州岛李孝利”是自然的。《孝利家民宿》不仅呈现了济州岛的自然风光,更展现了一位曾经光芒四射的顶级女星,卸下浓妆,走下舞台后真实的自己。
“首尔李孝利”所囊括的则是脱离了妻职后的李孝利,她可以随性跳舞,甚至“口出狂言”。
两个角色间的冲突在东亚的儒家思维下显得格外有张力。它不仅为综艺节目增添了趣味,更重要的是,它展现了一位中年女明星生活的多种可能性——
她可以结婚,可以过远离世俗的生活,同时,她也依然可以化浓妆,跳艳舞,在丈夫以外的其他男性中占主导地位。她可以退隐归山林,也可以乘风破海浪。
李孝利的girl crush,是不拘泥于家庭和妻职,尽情展现自我欲望和魅力。
美的标准
李孝利在《闲着干嘛呢?》中曾半开玩笑地提议,她可以和Jessi、严正花、华莎三人一起组一个女团唱歌。
李孝利提到的三人都是在韩国颇有盛名的girl crush型女歌手,其中,95年出生的华莎便是新生代girl crush女偶像的代表之一。
华莎不是“第一眼”女偶像。
她眼睛不大,皮肤偏黑,喜欢化卡戴珊式的妆容,下身也比较粗壮,在一群又白又瘦的女偶像中显得格外突出。用一种比较通俗的说法,华莎像是一个闯入了东亚娱乐领地的欧美艺人,让人耳目一新。
但是,“突出”和“异类”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从出道至今,外界对华莎外貌的攻击从未消停。对此,华莎在一场演唱会上说:“如果我不符合世俗定义的美的标准,那么我要成为新的美的标准。”
在被“白瘦幼”审美裹挟前行的六年间,华莎对自我的接纳和坚定让越来越多女性发现了她真正的闪光点——自爱与自信。6月29日,华莎以新歌“Maria”回归歌谣界,取得了不赖的成绩。在歌里,她对自己唱道:“Oh Maria,这是对你说的话,如此固执是为了什么?你已经足够美丽。”
比歌词更值得一提的是,她的新歌编舞中包含了果敢的摸裆舞,此前几乎没有女偶像尝试过。
巧合的是,李孝利在《闲着干嘛呢?》中也曾不顾阻拦地跳了摸裆舞,与华莎的舞蹈形成了隔空的呼应。
彼时的夏日限定组合还在策划初期,另一名成员Rain进行了才艺表演,其中便包括了摸裆舞。后来在舞台上,李孝利也毫不忌讳地体验了一番摸裆舞,让现场哭笑不得,而她则很坦然地说“怎么了?我就不能跳吗?”
摸裆舞在偶像表演中并不少见,但由于迈克尔·杰克逊的影响过于深刻,它逐渐成为了男性表演者的“专利”,甚少女性会涉猎。
在父权社会的语境下,男偶像的摸裆舞被赋予了雄性的象征,是普遍被接受,甚至被赞扬的;而作为被凝视、被塑造、被压迫的一方的女性,则被剥夺了解释和炫耀自己身体的权利。因此,相比起男性,女偶像的摸裆舞更容易被解读为不知廉耻。
华莎作为一名年轻的现役女团成员,不畏于消化这种突破娱乐圈性别桎梏的编舞,就是她在筑建自己的美的标准的证据。
其实早在练习生时期,华莎便对女性身体有所思考。在改编曲《Pink Panties(粉色内裤)》中,华莎写下了这样的歌词:今天的choice是pink,I’m so fine,不仅衣服fine连内裤也帅的girl。
看似玩闹的歌词,却承载了华莎对自己身体的解释权。这对于长期处于被凝视和被解释的“女明星“身份来说是积极的,而这个理念也贯彻了她的职业生涯。
在2018年的一场年终音乐盛典上,华莎身穿一身大红紧身皮衣亮相。演出播出后涌现了许多针对外表的质疑:
“这身衣服太暴露了。”
“这身衣服太紧了,显得大腿更粗了。”
“很难看。”
“穿成这样能播吗?”
对于非议,华莎在一次节目中进行了回应。她表示,这身衣服是她在考虑过舞台效果后自己想穿的,穿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舞台整体的呈现。
华莎的girl crush,是反抗女性身体作为性消费的客体。
被消解的girl crush
随着女权主义在韩国的兴起,尤其是在《82年生的金智英》出版、崔雪莉和具荷拉去世、N号房事件爆发等重要拐点后,一个明显的趋势是,娱乐公司将更重视女性力量以及讨好女性受众。而girl crush将如何被资本收编,又以一种什么姿态出现在荧幕上,是一个需要持续关注的议题。
在日新月异的娱乐工业中,girl crush注定会被视觉化、听觉化、具象化、甚至扁平化为某些元素,变成一件“套装”,与偶像合体,最终成为被消费的文化商品。
但那些girl crush式梳妆打扮、言行举止、音乐风格、编舞动作背后,应该展现出一个独立,自信,丰满的人物画像。
就像华莎和李孝利,她们的girl crush标签背后,各自有着鲜明的价值观,因此girl crush在她们身上不是一个空洞的娱乐符号。
Girl crush所附有的“把直女掰弯”的含义,意味着这是一个非常女性垂直的人设。从立意上来看,girl crush有意切割掉男性粉丝的视角,从而在女性集团中获得更自由的展示。
然而这种切割,很可能是一把双刃剑。
去年,华莎曾因为在公共场合不穿胸罩而登上过热搜。当时正值《82年生的金智英》效应高涨之时,尽管厌女评论无数,但依然有大批女性前来支援,支持华莎的穿衣自由。
对于那些厌女恶评,一个自然且普遍的回应是:“她本来走的就是girl crush风,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这当然是一个合理的反击,但需要注意的是,这句话里还暗藏了一个设定——
只有在girl crush的框架中,女偶像才可以呈现出更“出格”的面貌。
无独有偶,已故韩国女艺人雪莉也曾因为不穿胸罩引发过争议。她的情况与华莎最大的区别在于,当时并没有很多(女)人支持雪莉的行为。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部分人对雪莉的评价都是“放飞自我”、“博取关注”等看戏心态。
同样的行为,同样是女艺人,却得到不一样的舆论反应。这种分化现象离不开雪莉与华莎在形象上的区别。
长相甜美,唇红齿白的雪莉曾经走的是典型的清纯路线,因此给大众留下了乖巧的印象。在她经历了退队,恋爱,出演裸戏等职业事件后,看客们对于拥有清纯形象的雪莉的认知被逐步击垮,颠覆,最后演变成了对“不按规则出牌”的雪莉的厌恶。
这种“华莎们可以,雪莉们不可以”的分类是危险的。
它让girl crush变成一道标准,甚至是门槛,挡住了在其定义之外的女性自由生长的权利,形成一条“鄙视链”。这无疑消解了girl crush本身打破性别规训的积极意义,化为另一种对女性更隐蔽的规训。
《恶评之夜》;翻译:凤凰天使
在女性自我意识逐步崛起的今天,李孝利、华莎、BLACKPINK等等以girl crush形象亮相的女艺人们越来越受欢迎,无疑是一个正面的市场信号。
但倘若对girl crush的赞美,转身变成对其他持有更传统形象的女艺人的束缚,那么我们依旧没有逃脱父权叙事,而是从一个性别陷阱跳到了另一个。
厌女症的确渗透在生活的每一处角落,在聚光灯下的演艺圈更是明显。根除厌女症注定是一个漫长且迂回的过程,很多时候,甚至连女性本身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歧视其他女性。
但这一切都可以被改变,这一切都应该继续,这一切都会因女性自身的团结而更有力量。
尾声
去年,《人物》记者安小庆在雪莉和具荷拉去世之际写了一篇深刻的报道,她精辟地把韩国演艺圈比喻成“父权幽灵下的‘绞肉机’”,而雪莉和具荷拉就是被粉身碎骨的两位年轻女性。
除了她们,裴秀智、Red Velvet队长Irene、金智英的演员郑裕美、少女时代成员秀英等等女艺人,都因为公开支持女性而遭到过不同程度的围剿。
那么可想而知,一些更年轻的女艺人在目睹了这台“绞肉机”的运作后,将会如何阉割自己作为女性的欲望与权利。
在父权与资本合谋的娱乐圈环境中,李孝利和华莎的存在无疑是具有突破性的。她们作为中年女性和年轻女性的反叛,就是带领女艺人们乘风破浪的那艘船。
参考资料:
1.《韩国演艺圈:父权幽灵下的「绞肉机」》安小庆 | 人物
2.《화사│② 화사 모먼트》 | Naver(翻译:DazzlingQueen华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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