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美国科技义和团

题图来自视觉中国，作者：秦安娜

1972年，时任美国总统的尼克松，踏上中国的土地，开始了被史学家称为“破冰之旅”的国事访问。

近半个世纪后，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南加州的约巴·林达市——尼克松的出生成长地和长眠之地，发表名为“共产党中国与自由世界未来”的演讲，称对中国要“不信任并核查”（Distrust and Verify）。

中美之间的铁幕即将拉开。

特朗普政府要用这道铁幕，将美国的资本、美国的制造业岗位和美国的市场，都牢牢地拴在美国。

这道铁幕成为美国商业公司的保护伞，任何想要穿过这道屏障的中国企业，都将受到打压和制裁。

这一幕跟120年前，中国爆发的义和团运动何其相似，秉持着“扶清灭洋”的口号，他们心里想的只是撵走洋人后，抢回因修铁路被征用的土地。

封建社会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而在科技文明时代，资源的争夺从土地转向市场。市场越大，科技创造的产品和服务，其乘数效应就越大。

为了保卫美国企业的全球市场，特朗普掀起“科技义和团”，以国家安全名义发起对中国企业的不信任审判，所求只是把美国市场以及美国可以争夺的市场更多的留给美国企业。

一

1899年，受副热带高压影响，雨带久久徘徊在长江流域，迟迟不肯北进，以至直隶久旱不雨，田禾枯萎，大地龟裂。

《顺义县志》记载"被灾之区甚广，畿辅大饥，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李鸿章呈报直隶旱荒的奏折中称：“欠收三、四分不等，民力不免拮据”。

这场大旱成为直隶地区义和团兴盛的重要条件，该地区的农民们失去了安身立命的生产资料——土地，被迫成为流民。而清政府因为割地赔款，国库空虚，不能赈济，整个直隶面临社会大震荡。美国传教士恩溥说，“在这种时候，懒散和不安分的人准备铤而走险了。”

五口通商以来，中国的农民生活在清政府和外国传教士的双重压迫下。清政府因赔款，将多项税收权押给洋人。为了充盈国库，将更多的税赋压在农民身上。

这其中又存在差异，如若村民信奉洋教便可以免被征税。由于洋人修铁路，势必会占用农民的土地，他们被迫离开安身立命的生产资料，如果是非教民的身份，他们将得不到交通运输部门的一份工作作为补偿。

教民和非教民的身份，决定了失去土地的农民的不同生存状况。彼此之间也因为利益分配的不均衡，更加对立。

洋人和洋教信徒加剧了中国阶层的不平等。义和团最早是教民与非教民之间的斗争。鲁西南某地的义和团信徒，找教民帮忙打造桌子，却故意拒不付钱，引发了同村教民与非教民之间的械斗。

义和团的教义从最初的“反清”主张，变成了“扶清灭洋”的口号，将枪口一致对准洋人。

1899年末，直隶地区频繁爆发义和团农民运动，各地攻打教堂的事件此起彼伏。年末，直隶总督裕禄接到各县报告：“义和团情形，近日愈加猖獗……其人数众多，蔓延广远，声势浩大，骄悍难驯。“

义和团原本是被占用土地的农民想要讨回生产资料的排外运动，但是它遇到了中国社会从顶层到底层，都弥漫着排外情绪的历史阶段。

戊戌变法失败之后，强烈的排外意识是中国社会的基本共识。最上者如慈禧太后，她虽然是近代中国较早认识到西方近代发展实质与意义的领导人，但在戊戌变法之后出于实际利益的考量，她对西方的看法发生了某些变化。

清政府涌起的排外情绪，需要寻找到一个出口。民间的义和团组织就是他们找到的武器。义和团也得到了满族亲贵的支持，义和团总坛设立在北京西城祖家街的端王府，攻打北堂的时候，端王在离教堂半公里之外设置了8门大炮，协助义和团。

二

一个世纪之后，各国涌现的排外意识，成为全球化浪潮中的逆流。其中的活跃鼓噪者非美国总统特朗普莫属。

2017年，特朗普的推特有个周期性的主题，苹果在美国建厂了吗？

他一再敦促苹果在美国建厂，甚至多次在推特上单方面宣布苹果将在美国建厂。库克不回应这件事情，他就在推特上说，跟库克通过电话，对方承诺在美国建三个大工厂。还透露，苹果针对美国高端制造业，已成立10亿美元基金，这意味着更多工作机会。

特朗普上台之后的动作，就是将美国的资本和制造业的工作机会留在美国，为美国人争取饭碗。

但是让制造业回流美国这事儿靠谱吗？

第92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长片颁给了Netflix的《美国工厂》，它讲述了中国企业福耀玻璃在美国俄亥俄州建厂的故事。

中国玻璃大王曹德旺在废弃的通用汽车工厂中开设新工厂，并雇佣了 2000 名美国蓝领工人。起初，这些工人很感谢中国企业给了他们工作机会，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部分员工觉得福耀给予的薪资待遇，低于关闭前的通用汽车工厂，他们想引进工会，来提高自己的薪资待遇。

但是，工会是曹德旺非常反对的，成立工厂之初，曹德旺就曾表态，如果工会进入福耀，他将关闭美国的工厂，因为工会会导致生产效率的下降。

图：《美国工厂》剧照

纪录片也呈现了中美双方的管理分歧，美国的工厂代表来到中国工厂，看到员工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处理废玻璃。很多员工背井离乡工作，一年只能回家一次。

有人将福耀玻璃的胜利形容为“不折不扣的18世纪的资本主义打败了21世纪的资本主义，血汗工厂打败了福利国家”。

资本主义经过两百多年积累以后，出现了资本高度过剩。资本过剩，工人就有谈判余地，这也是为什么欧洲国家会有很好的社会福利。

但是，曹德旺不能够大幅度提高员工福利，因为成本上升，他的价格优势就没有了。而廉价的劳动力是中国能够成为世界工厂的重要条件。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美国的资本更青睐投资中国，它创造的回报比投资本土更具有吸引力。从早期在中国设立制造工厂，到投资中国的互联网企业。

我们能看到，中国的小巨头们，今日头条、美团、滴滴等都是拿过美元基金的钱，包括中国的互联网企业，通常会选择美国上市，美元资本是享受了中国互联网发展的红利的。

如今，美国资本在全球寻找投资机会，资本在美国不过剩，劳动力就过剩了。一方面美国的资本跑到中国，另外一方面中国的廉价商品出口到美国，相当于用廉价产品替代了美国的昂贵劳工。制造业工作岗位被取代了，出现了高失业率。

特朗普想要保住美国人的饭碗，美国企业愿意配合他吗？

苹果磨磨蹭蹭在2019年，终于在德克萨斯州奥斯汀的苹果工厂开设了一条生产线，特朗普亲自为这家工厂站台。但是很多人觉得，苹果只是想用一条非重点生产线试图换回特朗普的关税豁免，而非真的想在美国建厂。

苹果是吃进全球化优势的企业，它并不愿意将生产线回迁美国，这代表生产成本的大幅提升。曾有预算如果苹果将10%的iPhone组装迁回美国，iPhone的价格将上涨8%。

特朗普的重振美国制造业的主张同美国企业压缩生产成本的理念是背道而驰的，他需要找到更好的方式达成“make America great again”。

三

如果难以令制造业回流美国，那就要为美国创造更广阔的市场。因为科技文明时代，市场越大，参与的人越多，科技创新融入产品创造的价值就越高。

在大家都有自由市场经济和科学技术的情况下，竞争的核心就是看双方市场的大小。相对而言，更大的市场会产生更高的效率，会有更高的乘数效应，广阔市场就是让科技创新达到1+1>4的效果的放大器。

特朗普放眼全球，盯上了华为和字节跳动两家企业。前者在5G时代拥有领先优势，后者凭借TikTok的短视频产品，成功抢占美国市场，令Facebook深感焦虑不安。

打击的最好方式就是拖住它们的全球化进程，特朗普找到的说辞是国家安全。他说，美国把矛头对准华为，因为我们使用华为存在安全风险，如果其他国家想跟我们有业务联系，那他们就不能用华为。”

2019年华为被美国列入“实体清单”，今年又增添了新的制裁，全球芯片代工厂为华为生产芯片，需要得到美国的准许。

特朗普不仅在美国制裁华为，还要劝其他国家不要用华为。他说“我们劝说了很多国家不要使用华为，大部分情况是我去劝的，而英国终于做出了决定。”

另一家遭到制裁的中国企业——字节跳动，旗下的短视频平台TikTok，在美国也生死未卜。

2019年11月，特朗普政府以国家安全为由，要求美国海外投资委员会（CFIUS）对字节跳动收购Musical.ly展开调查。CFIUS对“可能导致外国政府获取美国公民的敏感个人信息的交易”有明确管辖权。此前，CFIUS已先后因数据安全问题阻断了蚂蚁金服和昆仑万维在美国的两笔并购交易。

据财新报道，CFIUS向特朗普提交对TikTok的调查报告，认为无论TikTok作何行动，均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并建议由美资控制TikTok。

特朗普最新表态称：“除非微软或其他公司能够购买TikTok并达成交易，否则TikTok将在9月15日被强制关闭美国业务。”

目前TikTok的美国业务是被出售给微软等美国企业，还是直接被关停尚无定论。可以肯定的是TikTok身上铺满了想要撕咬它“尸体”的秃鹫。

张一鸣昨日发布内部信称：

近一年来，我们一直在积极配合CFIUS对我们2017年底收购musical.ly的项目进行的调查。尽管我们一再强调自己是一家私营企业，并且我们愿意采取更多的技术方案来消除顾虑，但CFIUS还是认定字节跳动必须出售TikTok美国业务。

 

我们不认同这个决定，因为一直以来我们都坚持确保用户数据安全、平台中立性和透明度。考虑到当前的大环境，我们也必须面对CFIUS的决定和美国总统的行政命令，同时不放弃探索任何可能性。我们尝试与一家科技公司就合作方案做初步讨论，形成方案以确保TikTok能继续服务美国用户。

特朗普政府用“不信任并核查”的措施，在中美之间树立了一道铁幕。

而这道铁幕是人为施加的，它不代表特朗普政府所认为的自由世界的未来，它代表一群并没有开放之心的人，对权利的随意使用。

他们原本是一群乌合之众，因为时局使然，走进权力场，开始荒腔走板的表演。

而一切抗争都是想把生产资料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四

一个拥有13亿人口，8亿年轻人的印度，它的市场价值成为左右中美互联网格局的重要变数，它倾向谁多一下，哪个国家能够拿下的市场就多一些。

2020年2月24日，印度古吉拉特邦第一大城市艾哈迈达巴德的莫特拉体育场中心，印度总理莫迪向现场观众介绍：“下面有请我的朋友、印度的朋友——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

在全场欢呼的声浪中，莫迪和特朗普握手、拥抱。美国总统随后发表演讲称：“我和第一夫人从千里之外赶到这里，就是为了传递一个信号：美国爱印度，美国尊敬印度，美国永远是印度忠诚的朋友。”

特朗普爱的表达，影响了印度的判断，而中印之间的边境纷争令印度心中的天平更倾向于美国。

今年4月，印度突然修改其外资投资政策，对来自“与印度有共同陆地边界的国家”的投资实行政府审查制度。这意味着中国企业以后要投资印度，需要得到政府审批。

印度智库 Gateway House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印度30家独角兽公司，有18家是由中国科技企业或风投公司资助的。阿里巴巴和腾讯在许多印度的大型初创企业中有投资，包括支付平台Paytm 、共享单车平台Ola。

但是因为印度投资政策的调整，导致过去三个月中国对印度的直接投资几乎为零。

据印度《经济时报》报道，印度外卖公司 Zomato ，年初获得蚂蚁金服 1.5 亿美元投资。但Zomato 只拿到手 5000 万美元，剩余 1 亿美元在等印度政府审批。目前，Zomato 转向新加坡投资机构淡马锡商谈融资。

一方面中国因为政府审查无法在印度进行投资，另一方面，美国资本近期同印度企业互动频频。

印度最大的电信运营商Jio Platforms，三个月内融资 14 次，先后从Facebook、KKR和Google等美国企业和私募机构融资200亿美金。

以修改外资投资政策为起点，印度政府正式或非正式陆续出台了许多针对中国的的商业限制，包括禁止中国公司参与印度部分基建项目、对中国产品进口加大抽查力度、考虑限制华为中兴参与印度5G建设、禁封59款中国APP、暂停与中国（包括中国香港）之间的一切EMS等国际快递的运营等等。

印度对中国企业的限制，在印度本土得到了认同的声音，在印度民众的认知中，中国是向它们的宿敌巴基斯坦提供各种支援的国家。

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他们用政治诉求来代替商业判断。此轮印度抵制中国企业的核心诉求，是不考虑用公平的手段，夺回被中国企业占据的市场份额。

印度最大移动支付和商务平台Paytm的创始人Vijay Shekhar Sharma，在Twitter上发文支持政府的决定。

“这是为了国家利益迈出的大胆一步，距离建立印度自身的互联网生态体系又近了一步。印度本土的企业家，是你们为了国家和人民建设印度互联网世界的时候了！”

印度最近爆发的“抵制中国产品”运动，则是由全印度贸易商联合会（CAIT）推动。此前，它曾列出了一份包含3000种中国产品的清单，称这些商品可以由印度制造替代。他们的运动目标之一，便是在2021年12月前实现，让印度对中国的贸易逆差减少130亿美元。

商业争斗围绕的本质是生产资料的争夺。如今，美国、印度等国家涌现的“科技义和团”是科技文明时代的争夺，资源的争夺焦点是市场，谁的市场更广阔，谁的竞争力就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