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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IE别的(ID:biede_),作者:BIE别的,头图来自:马海伦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机构邀请我们去活动现场体验,写文章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和当地的年轻人玩儿。上个月,我们从北京飞去新疆,来到了高台当代艺术中心 —— 新疆为数不多的专门展示年轻艺术家的画廊,去看看摄影师马海伦的新作《乌鲁克林》,“没想到新疆还有这么多不一样的年轻人。”一起去的乌鲁木齐人、99 后同事 Tayiya 感言。
除了采访,我们还顺便吃了好多地道美食,一块儿去了维族迪厅,在蹦次蹦次的节奏下复习“掀起你的盖头来”的舞步……凌晨 3 点恍恍惚惚走出来的那一刻,好像看到了头顶穿梭的布鲁克林 L 车和呼啸而去的青春。酸的不说了,来看展的人挺多,年轻人都来了,确实久旱逢甘霖。不过我们也赶上了一个节日,肉孜节,听说是相当于新疆版春节后的又一大节。
一、我们赶上了肉孜节
城市从来不会遗忘自己的过去,你能从城市的建筑,人们的眼神,街巷的角落了解它。乌鲁木齐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城市,只有你真正来到这里,才能理解为什么从这里出来的人都那么奇形怪状、野蛮生长。
乌鲁木齐的春夏几乎每天都是艳阳高照,在大片灰棕色建筑的衬托下人们的穿着显得更加鲜艳。就算是炎热的夏天,在城市各个角落都能看到挂着厚厚积雪,被称为“众山之神”的博格达峰。据说这里的冬天冷得让人伤心,夏天热得让人绝望;九点太阳还没下山,五月还在下大雪。一切都在用巨大的冲突刺激着我们的感官。
此番新疆之行赶上了肉孜节,人们正盛装出席走家串户。我们所在的区域是天山区, 被众多高校包围,学生们都放了一天假,悠闲地走在街上。
店名叫辣风芹,北京也有分店
午餐是炒米粉。同事说她上高中的时候,男生都不屑于吃炒米粉,但是心里又特别渴望这样的美食,于是会提前翘课来吃,就也是真高中男孩了。此时店里的维吾尔族的高中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这让我想起读书时在北京西单商场地下吃麻辣烫的气氛。炒米粉的酱汁辣得美味,我嘴里一边着火一边干掉了半碗。
酒足饭饱之后,我和同事来到了高台当代艺术中心,展览《乌鲁克林》的拍摄刚结束。充满民族元素与街头气息的时尚表达,是马海伦留给我们的初印象。我们马上就遇见了摄影师的一位粉丝,据说从人人网时代就关注了她:“马海伦人可爱,拍得还好看……咦?她是维族人么?”
二、初见马海伦
正聊着,马海伦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整个人散发着源源不断的能量, “这也是我第一次拍完看这个展览呀!”
马海伦 图片由摄影师倾情提供
乍一看,她的装束让我想起了在 ins 上刚刚刷过的 Kylie Jenner 的穿搭,标准的 oversize-sweatshirt ,紧身裤包裹着健美的腿。马海伦五官立体酷似维族人,长长的睫毛闪动着,而我们的对话很快就打破了种种刻板印象:
“我是疆二代汉族女孩,可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会觉得我像维族。” 这个女孩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她对家乡有种特别的感情,咬着本是拍摄道具的馓子,招呼我们席地而坐:“来来来,坐在我家客厅聊。” 而她指的客厅就是这次拍摄在当代艺术中心搭建的场景。
远处虚化的背景就是这次拍摄的“客厅”,而客厅是新疆人社交的传统重要场合。图:高台当代艺术中心
在过去的 5 天里,马海伦在这里为 150 个人留下影像。这些人中有夜店老板、广西来的游客、刚刚离职回到乌鲁木齐的前北漂,趁午休鼓起勇气来的公务员,希望研究新疆艺术的考研学生,也有“天生是巨星”的网红…… “免费为大家拍照” 的公告确实吸引来不少路人的眼球。
为了达到最大的传播度,记录下新疆多种多样的面孔,拍摄 —— 采访 —— 发布到社交媒体,连续五天每天的这个节奏可累倒了项目幕后的年轻人,马海伦反思:“我就想为什么要做到这么辛苦?可能是真的想做一件事情给我的家乡。”换句话说,这个项目是一份礼物,献给哺育她审美的这座城市。
1. 这里的女孩对美有种本能的追求
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我的同事 Tayiya 和马海伦,两个同是在乌鲁木齐长大的女孩眉飞色舞地、用高密度的语速追溯着童年的交叉点:“小时候我们都听 Michael Jackson 、Eminem 啥的欧美明星,看维吾尔语翻译版的《浪漫满屋》和一些土耳其电视剧,维吾尔族还有自己的丝绸之路好声音哈哈哈哈……”在内地长大的我好像度过了一个平行童年,就连我们小时候臭美的方式也迥然不同。
比如包指甲花是每一个新疆小女孩儿的变美必修课。小时候放学作业放在一旁,下楼去街上买花放到矿泉水瓶子里,再加上盐使劲捣鼓一阵,染色的原材料就有了。据说包指甲花有一定难度,捣碎的花瓣要用纱布包好敷在手指上,然后等上一晚上。
包指甲花:在花瓣里放入适量食盐后捣烂,取适量敷于指甲盖,以盖住指甲盖为准。之后用叶子包住,并用细绳子系牢,包缠的方法类似包粽子。包着过夜,第二天指甲就能上色。图片:马海伦 《新疆时尚指南》
“睡觉就像这样子你知道吗?”马海伦把双臂举高,手伸出来,头顺势而下,像僵尸一样。“我当时大概六、七岁就这样睡。睡前一直祈祷明天起来效果一定要好,因为失败了会很丑。心里会很紧张,整个晚上动都不敢动。”
只可惜,在新疆街头很少看到包指甲花的女孩了,这个可爱的习俗正慢慢流失,甚至被贴上了土的标签。对此,马海伦感到纷纷不平:
“Gucci 创意总监的不少灵感都是从各个民族的文化传统上拿来的。你看当一个时尚 power house 用这些元素的时候,大家觉得很高级,换成老百姓民间传统,大家就不买账了。我敢和你打赌,Gucci 下一季要是做指甲花,大家会觉得,这爆时尚!”
这些年来,马海伦一直在观察着美的演变,时尚的风向标到底从何而来。现在的新疆女孩要么走韩范儿,要么复制卡戴珊的欧美审美,而这次的拍摄对象艾达(下图)让她想起来小时候才会看到的维吾尔小姐姐。 “这女孩才上高中,她喜欢的东西不是被时尚定义的,那就是她单纯的自我表达。”她说。
艾达,高中生:“我在有色集团苏联的房子长大,电视都没有,当时觉得和乌鲁木齐是两个地方,木质的楼,周围都是老奶奶老爷爷。后来我还去喀什和姥姥住过三个月,在塔城奶奶的特色院子也住过,那种哈萨克族和苏联的氛围,艺术气息是很浓厚的。”
马海伦说这其实是维吾尔族与生俱来的一个能力,哪怕去喀什那种最穷的村子里,女孩即使在干很重的农活,经济条件也不好,每天还是会要求自己穿得漂亮、鲜艳。拥有自己的一套审美体系是维吾尔族天生对生活的热爱。我们也从街上穿着粉丝西装,绿皮带的维族大叔们身上察觉出了端倪。
“我最近读过一句话,大意就是为什么你看到的新疆是如此的鲜艳?鲜艳到好像是把彩虹上的颜色都偷下来了,而这个地方的发源是最荒芜的戈壁和沙漠,是最没有颜色的地方。环境的贫瘠反而激发出了人类对美的追求,就像人对生的渴望一样。”
谭娟,公务员:“今天我选的这条艾德莱斯裙子,是我自己选的布料,找裁缝制作的。从 2014 年开始,几乎每年我都会做一条裙子,我实在太喜欢维吾尔族的服饰了。” 图片 & 文字:高台当代艺术中心
迪力努尔,石河子大学读大四,学前教育专业。“在库车,穿什么衣服都不容易被接受,思维限制,但乌鲁木齐很繁华,很开放。我平时会和朋友出去拍照,很喜欢防弹少年团,喜欢看美剧 《无耻之徒》。” 图片 & 文字:高台当代艺术中心
2. 我是很幸运,但我多无聊
马海伦高三快 18 岁的时候就出国了,当时在纽约上州读高中,在那里遭遇了一次深夜抢劫,此后为了安全她搬到了新泽西,在纽约一呆就是 10 年。这个展的名字叫《乌鲁克林》,集合了她对乌鲁木齐和布鲁克林的爱。
马海伦身上的第一个纹身是 no fear。“我说完你们可能会笑,” 她说,“这是我第一次在纽约拍杂志封面前纹的,我当时吓死了,也没有家人朋友在身边,就只能这样自己给自己打气。”
“刚去纽约我发现没什么明显的文化差异,因为我从小少数民族朋友就比较多,他们会维语汉语切换着说。听不懂维语的时候,我也继续做我自己的事情,说汉语的时候再继续加入。我习惯在这种多语种氛围内长大了,所以刚去纽约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应感。”
乌鲁木齐民族的多元性和文化的野蛮生长姿态其实也很像布鲁克林。 “如果你去二道桥大巴扎走一走你会看到长得像印度人、俄罗斯人、墨西哥人、黑人的少数民族;可能你现在走在新华南路,过个马路那边就会出现波斯坦巷……像我在国外也没觉得怎么样。”
阿古,平面设计师,摄影师,土生土长乌鲁木齐回族小伙儿:“乌鲁木齐的关键词我觉得有融合;拆,天天不知道在拆啥,拆了好多房子;温差大,早上晚上得穿外套,中午得裸体。” 图片 & 文字:高台当代艺术中心
可是又有多少人能这么小出国镀金,不受限制地创作呢?对于这一点,马海伦不否认自己的家庭条件优越,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舒适区里面。直到在美国上完高中回来,她开始在街头玩滑板,认识了很多同龄的孩子,世界被直接颠覆了,
“这儿是真的有 street culture 的,有些孩子是在街头上长大的。当时乌鲁木齐治安没现在这么好,他们有一百种理由可以变坏,但他们为了凑齐学费或者填饱肚子每天都在努力向上生活,每天都在 struggle ,他们野蛮生长的劲儿特别能打动我。我是很幸运,但我多无聊。”
CJ:“我考上了海南科技大学,去了海南但是没上大学。瞒着家人,在海南玩儿了一年滑板。我在二道桥长大。小时候我们像混混一样,爱打架,大部分时候在延安公园踢足球,看香港陈浩南的电影,感觉挺牛 x 的。后来接触 Hiphop,变好了。”图片 & 文字:高台当代艺术中心
3. 我跟新疆的感情就像是一种 toxic relationship
我同事是新疆人,周围也有很多新疆的朋友,但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坐下来认真聊对新疆的感情。她一直认为自己不够“新疆”、不够“ug”,但这次聊天彻底让她破防。尽管一直在忍眼泪,但还是会无情的被海伦指出 “你看她眼眶又红了” 。
Tayiya,别的同事:“在拍摄时为了缓解我的尴尬,马海伦高密度输出玩笑让我狂笑不止,虽然我是个土生土长的新疆人,但这是我头一次拿着大哈密瓜满脸丰收大笑看向镜头。看了照片,马海伦说:‘你可以直接上中央二台的新疆旅游宣传片了’”。
马海伦是 90 后,长在乌鲁木齐的黄金 10 年, “我们小时候的乌鲁木齐是要变成西北第二好的城市的,直冲西安,当时建了西门第一高楼,我们由内而外的自豪……如果你去看历史,你会发现:几百年前,乌鲁木齐是全世界唯一的国际大都市,可能就会幻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种幻想对她来说一直没破灭: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新疆人会对这里有这么深的感情,我自己都纳闷,可能外人会觉得我们是不是有点过了,但是我觉得你如果真生活在这,你就会知道这里其实有多好。”
不管在外面漂泊多久,新疆还是她的家,哪怕这种情感有些反复: “我跟新疆的感情就像是一种 toxic relationship ,我离开它就天天想它,我一回来就又烦它得要死,这个地方真的就是 toxic 。每次只要在飞机上看到了博格达峰,还是到家了。”
麦斯,来自伊犁:“之前因为喜欢的人不是同民族的会让我很苦恼来着,但是最近想明白了。并不是想改变什么吧,只是希望人之间少点冷漠多点理解和热情。” 图片 & 文字:高台当代艺术中心
赵鑫茹(女生),钟丰远:“我们是在疫情中认识的,一个小区,在车库散步的时候彼此碰到,加了微信。后来又在朋友的局上,发现彼此都在,确定了情侣关系。” 图片 & 文字:高台当代艺术中心
米丽娅,19岁,高三,住在天山区,空中花园,“我不想读大学,我想去海边,做一个小厨师,静静地。”图片 & 文字:高台当代艺术中心
可能是这两年所受的关注太多,越来越多的本地人看到了马海伦,也发表他们自己的看法,比如 “我们维吾尔族不会戴这样的东西”,“水平还是不行,” 这样的网络留言马海伦都记着,在采访中也不断地提起、博弈。好像脑袋里分割的两个声音,一个是大胆做自己为家乡做贡献,把新疆的美学推广出去,另外一个自己甚至连好人都算不上。
“拍摄的时候其实他们看向的是镜头后面的我,他们把自己赤裸裸的展现给了我。所以如果我拍得不好的话,我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这个开朗的女孩双手抱着腿,笑嘻嘻地打开心扉。
“越在乎就越会患得患失。” 她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对摄影就是这样的,我也老说我跟摄影也是 toxic relationship,这是我世界上最爱的事情,但它再怎么折磨我,我还是开心。”临近采访尾声,她起身,拍了拍屁股,嘻嘻哈哈地说:“你们过节还在这儿听我说这么多,快去转转吧。” 拿着喝了一半的水又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三、午夜在维族歌厅舞动
晚上在一个当地的音乐餐厅享用了大餐之后,拍摄结束的马海伦加入了我们,还一直鼓动大家去体验新疆地道的夜生活。
几个名字蹦出来,比如 chocolate,苹果之父,“来了就得体验迪厅里地道的维族舞蹈”,大家都跃跃欲试。
迪厅里的音乐和氛围都很神奇,只要一踏进舞池,就算不会跳新疆舞,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传统舞蹈的韵律舞动起来。DJ 似乎也很善解人意,每放完一首舞曲就会来一首舒缓的慢音乐供人们休息喘口气。看着在舞池中忘情跳舞的人们,恍惚中觉得什么都压不倒这股涌动的生之热情。
“太好玩儿了!我还要赶 11 点回上海的飞机,过两天再回来!”坐上了出租车的海伦消失在夜里,那女孩的魔力似乎随着头顶的列车穿梭到了另一个城市。
阿布都克玉木,咖啡师,披萨师,爱好 BMX 小轮车:“我对乌鲁木齐充满了爱,心里有火。如果我走了,他走了,所有人都走了,我们热爱的小轮车就没有办法在这个城市继续发展了。” 图片 & 文字:高台当代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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